中山相殁,举国震惊。前来吊唁的中山国世家士族络绎不绝。
陈睿在中山国主政三年,屡施仁政,素有贤名。虽说卢奴城里百姓被一股暗势力盘剥甚巨,家无余财,但国内的其他县城,却多少都受到了陈睿仁政的恩泽,而且即便是卢奴城内的百姓,比起其他州郡的百姓食不果腹而言,那是好上太多。因此陈睿一死,中山国全境立时陷入悲痛之中。
但与此同时,陈睿死后中山相官印的继承人,却也让人惊讶。
居然是陈陌,而不是陈阡。
虽说自古以来,无论是皇室还是诸侯,或者是世家门阀,都有立嫡不立长的传统,但是长子陈阡这三年来身为中山国长史,勤勤恳恳,素有威望,相比之下,嫡子陈陌就有些默默无闻。而且陈睿以韩夫人为平妻,陈阡大有成为嫡长子之势,却没想到最后得到相位的,是并无任何施政经验的陈陌。
所以沉痛之后,中山国内的个别县府长官,鬼心思也就动了起来。既然这陈陌年少可欺,不如取而代之?现在天下乱象已现,中央对地方根本没有节制的能力,只要干掉这个陈陌黄口小儿,再缴上一笔费用,中山国相这个位置,岂不是唾手可得?
然而三天之后,另外一个消息传来,让这些蠢蠢欲动的心思很快就安定下来。
唐县王氏,在新任族长王倪的率领下,宣布效忠于新任中山相陈陌,并且将铁矿专营之权拱手奉上。王倪与陈陌一番密谈之后,成为卢奴国中尉,统领中山国全军。
继中山国最大的世家倒向陈陌之后,不久,曲阳张氏,也借着吊唁陈睿的机会,族长和县令一道亲赴卢奴,表示遵从陈睿遗愿,并且奉上战马三百匹,作为见面礼。
卢奴、唐县、曲阳,这三个中山国内最大的县城,尽入陈陌之手。
有王、张两家作为表率,中山国上下再无异议,各县纷纷表示唯陈陌马首是瞻。一时之间,陈陌名震中山。
这还不算完。
陈睿头七刚过,恰逢名重一时的名士许劭途径卢奴。许劭与陈陌一番面谈之后,于九月初一回到汝南,发表当月的月旦评,评曰:“济世之才,赤子之心。”
这月旦评为东汉末年最著名的人物品评,当年曹操便因许劭“治世之能臣,乱世之英雄”之语,抵去了一部分宦官之后的恶名,这才被举为孝廉,入京都洛阳为议郎,从此开始走上仕途,崭露头角。
此评一出,陈陌之名,算是冲出中山小国,走向华夏九州。
汉中平六年,九月初三,中山相府发布告令,广招天下贤士,齐纳九州英才。
……
※※※
九月深秋,清晨。中山相府堂内的气氛如同窗外的风景一般,透着一股子萧索凄然的味道。
周玉、陈阡兄弟二人都是容颜憔悴,父亲大丧带来的诸多事宜,让他俩疲于奔命,无论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经历了极大的考验。
尤其是父母皆亡的陈阡,明显瘦了一圈,颧骨突出,眼布血丝,只是精神头还算不错。
眼下的陈阡似是有些生气,看着周玉的目光略显不善,大有恨其不争的意味,恨恨说道:“二弟,许劭天下名士,世所景仰,路过卢奴你不隆重款待也就罢了,却用绑架下毒要挟的法子,硬是让他做出这种‘赤子之心’这种评语,实在是岂有此理。”
周玉似是有些理亏,缩了缩脖子,不过依然强辩道:“赤子赤子,就是赤裸裸地要面子呗。为了接下来的招贤纳士,面子工程还是要抓的嘛。虽然手段是稍显下作了些,但本意良善,其情可鉴,这叫纵举屠刀,亦是慈悲……”
“你这是歪理!”陈阡拍起了桌子。
周玉嘿嘿一笑,说道:“这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哥,你着相了。”
陈阡闷哼一声,反唇相讥道,“你我儒生,遵循孔孟教诲,正所谓孔子成仁,孟子取义。你这又是屠刀慈悲又是着相,莫非是想出家吗?”
“大哥莫要取笑我了。”周玉赶紧挥了挥手,“家里已经有个道姑,再添我一和尚,咱相府岂不成了宗教联谊会?”
说起道姑,陈阡似是又来气了,“妙清女冠在府上也住了一段日子了,父亲丧事过后,她便无事可做。你到底是娶她还是让她离去,要早做决断。若是要娶,便让她尽快还俗,此事不可马虎,否则名不正言不顺。流言蜚语传起来,你就算再绑架十个许劭也没用。”
“这个……”周玉苦笑一声,“最近事多,倒是疏忽了。”
妙清的事,周玉其实并没有疏忽,他早已派沉香率领相府精兵十人,赶赴无极县,前去处理金蛇子和妙清父母的事情,算算日子,沉香也快来复命了。
只是男女之事,现在两人一个父亲新丧,一个父母危在旦夕,彼此心中纵有几缕情愫纠缠,却暂时都没这个心情去化为行动,捅破最后的那层窗户纸,只好暂时拖了下来。
看着周玉明显瘦削的脸庞,到底是兄弟情深,陈阡叹了口气,收起了脾气,温言提醒道:“妙清女冠还俗之后,便是寒门女子,如果是娶,也只能为妾。还有,你跟中山王妃有些不清不楚,连我都有所耳闻,此事可大可小,你要慎重处理。”
陈阡一说这话,周玉立时头大如斗,面色难看异常。
如今在权势方面,陈陌留下的烂摊子周玉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也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但是在女人方面,陈陌的遗产实在是太过丰盛,尤其是中山王府的那对母女,让周玉有种无福消受的感觉,一想起来就觉得头痛欲裂。
中山王妃已经有了身孕,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瞒得住谁呢?至少中山王是瞒不住的,因为周玉从影卫密宗里得知,这死胖子不能人道已经多年,逛个青楼也只能喝喝花酒,却没有什么实质上的行动。也难怪中山王妃会春闺难耐,对陈陌这白净后生动了心思。
这边相府二公子刚刚坑爹完毕,那边中山王却要喜当爹了,这卢奴县城的事儿,还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而且全部出自陈陌的手笔。
以刘稚这草包王爷的混账脾气,一旦发现自己从中山王变成了绿帽子王,必然会拍案而起,来找周玉算账,偏生周玉现在还不能把他怎么样,毕竟人家是皇室宗亲,杀他可比杀王旻要费事多了。
沉重地叹息一声,将这些烦心事暂且丢在一旁,周玉说道:“大哥,时辰不早,我们先去衙门处理公务吧。招贤纳士的告示贴出去也有段时日,这两天应该会有人上门求职。”
陈阡点了点头,起身拱手道:“国相,请。”
陈阡最近变化很大,自从陈睿过世之后,陈阡在家里对周玉明显比以前严厉了许多,旁人在陈阡不会表露什么,但是一旦兄弟两人独处,陈阡往往会直抒胸臆,说话不留多少情面。
但是一旦到了外面,涉及公事,陈阡则又会毕恭毕敬,并且在旁人前主动维护周玉的权威。
周玉不是浑人,自然是清楚。在家,陈阡这叫长兄为父,在外,则是忠心护主。
有兄如此,夫复何求?这几日下来,周玉对陈阡的了解又加深了几分,不由得又敬又佩。
兄弟二人出得相府,同坐一车,来到不远处的国相衙门,又停马下车,迈步入内。
……
在自己的那张国相专用的办公大案前坐下,周玉便唤来书吏,让他呈上昨天前来应聘的士族弟子名册。
中山国虽名为国,其实就是一个郡,中山国相听起来好像很厉害,但手下的办事人员却不多,能够维持相府的日常运作已经十分极限。这让周玉有满肚子的主意,偏偏没人能去实施,这种捉襟见肘的感觉,这几天都快把周玉给逼疯了。
经过卢奴一战和唐县之行,周玉现在地盘算是稳固了,威望人心也有了,钱粮也暂时不缺,卢奴有石油、唐县有铁矿、曲阳有战马,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才,此乃当务之急。
只是这个时代交通不便,消息传得慢,十日前就已经公布出去的招贤告示,直到昨天,才有寥寥几位士族文士前来拜访。
不巧的是王倪新官上任三把火,急于表现,周玉昨日被其邀请去城外视察军务,没和这些文士见着面。得知消息时再赶回来,却已晚了,那些文士早已人去楼空。周玉只好命人去打听这些人在卢奴歇脚的地方,又让书吏去各个客栈抄录了他们的名字,今天一早便要看到这份名册。
今日相府的其他琐碎事务,周玉已经全部推掉,让陈阡去处理,自己则亲自坐镇相府衙门,来抓这人才招聘方面的工作。
此时董卓乱政,不少未来的牛人大能们,或看不惯,或受排挤,纷纷离开了京都洛阳,涌入地方州郡,另择明主。冀州乃九州之首,又毗邻司隶洛阳,必定是他们驻足观望的首选地点。
这也是周玉胆敢绑架许劭,死活也要登上月旦评的原因。未来的一两年,可是争夺人才的关键两年,若不是条件有限,周玉恨不得将自己的肖像海报直接张贴到洛阳城门上去,或者派大批美女到司隶到处派发传单,绑架区区一个许劭,周玉多少还有些意犹未尽。
关键是自己这座小庙,是不是能不能吸引那些牛人过来呢?
许劭那边的广告效应,应该多少还是有的吧?
一边想着心事,周玉翻开了手里的名册,漫不经心地用目光一扫。
这一扫之下,周玉忽然全身一震,目放奇光!
名册之中的名字不多,也就七八个,只是其中有一个人的名字,一下子就吸引了周玉全部的注意力:
荀彧,字文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