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身后的卧房门内,传来一股东西被烧焦的臭味。
“大人……”刘良欲言又止。
周玉却不动神色,淡淡说道:“倒是很能忍,我倒要看看他能忍到几时。”
又过了一阵子,只听门内一声惨叫,随后房门被忽然撞开,窜出一人来。
只见这人原本肿胀的脸上,又被熏上了一层炭黑,神似一挂烟熏猪头。头发缭乱,左边又被烧去一片,卷曲焦黄,屁股上也着了火,青烟直冒。这人火急火燎地跑出屋子,窜进院中,然后一捏鼻子一闭眼,“扑通”一声,纵身跳入院内的清池之中。
红鲤鱼立时被惊得四散游走,只见郭嘉在水中胡乱扑腾一阵,又断断续续地悲呼道:“救命……我……不会水……”
周玉见状踢了刘良一脚:“还愣着干什么,还不下水去救郭先生?”
刘良面色发苦,声音艰涩地说道:“大人,小人若通水性,早就去做水贼了,何必去做那油水不多,日子清苦的山贼?”
“我擦!”周玉原本的淡定神色立刻消失无踪,慌手慌脚地脱了衣袍,蹬掉了靴子,上前几步,一头扎入池水里。
……
※※※
换上一身干爽的衣服,周玉拉着郭嘉来到前院小亭内。
小亭之内早已备下铜鼎,再置两条酒案,两人隔着铜鼎对面而坐,铜鼎里装着青梅酒,有烧红的木炭加热,不多时,小亭之内便热气腾腾,酒香四溢。
“许劭就是个骗子,徒具其名!”郭嘉犹自愤愤不平,看着周玉的眼神颇为不善。
周玉也不恼怒,只是微笑着用木勺舀起鼎中温热酒液,将郭嘉和自己面前的酒樽满上,浅饮一口,伸手示意笑道:“此酒微微烫唇,火候正好,请先生品之。”
郭嘉也不客套,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怒视周玉道:“我观你言行,根本不是什么‘赤子之心’,反而是毒蛇心肠,阴险歹毒至极!”
“世道艰难,身处我这个位置,太过良善那是没活路的。”周玉长叹一声,说道,“况且先生也绝非善类,你我本是一路人。”
“哼,我郭奉孝虽然不拘小节,但大道不亏,可不像你这般,行事无所不用其极。”郭嘉越说越怒,似是牵动了脸上的伤势,不由得嘴唇一抖,呲牙咧嘴不已。
“先生莫要动气。”周玉温言道,“先生在我这里即将大展拳脚,施展抱负,可别气坏了身子。”
“哼!你如此对我,还想让我辅佐你,真正可笑。”
周玉听闻此言,不怒反笑,而且笑得极为奔放爽朗,似是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郭嘉眼中闪过困惑之色,问道:“你笑什么?”
周玉笑声渐止,忽然肃容道:“我笑先生言行不一。”
郭嘉一愣。
只听周玉接着道:“先生说自己小节不拘,大道不亏,然我观先生,却并不如此。”
郭嘉全身一震,皱眉道:“此话何讲?”
周玉笑道:“敢问先生,何为小节,何为大道?”
不等郭嘉回答,周玉径自接道:“在我看来,个人私怨乃是小节,生平志向才是大道。如今天下,汉室皇廷势微,乱臣贼子当道,地方豪强纷起,天下乱兆频现,百姓不堪其苦,卖儿鬻女,甚至易子相食者多矣。我再问先生,你我儒生,面对如此浩劫,当以何为志?”
郭嘉听到这番话,脸上怒容渐去,不由肃容道:“自当施展平生所学,只为荡平四海,一统九州,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清平世界。”
“说得好!”周玉击节赞叹,然后又道:“先生以为,当今天下,有谁可以做到这点呢?”
郭嘉瞟了一眼周玉,冷笑道:“莫非是你陈仲远不成?”
仲远,乃是陈陌的表字,陈家两兄弟,陈阡字伯瑞,陈陌字仲远。
周玉浅笑道:“我陈陌暂且不提,先生可有其他人选?”
郭嘉语塞:“这……”
这倒不是郭嘉见识不广,而是因为中平六年的这个时候,也就是189年的秋天,天下还没有真正的大乱。今后逐鹿中原的英雄,此时要么立足未稳,要么还没有自己的根据地,要么还在招兵买马,处于隐而不发的状态。
此刻的袁绍,不久前赴任渤海郡守,屁股还没捂热,又被韩馥给派兵监视了起来,处境不妙。
曹操刚刚抵达陈留,散家财,合义兵,目前还没搞出太大动静。
公孙瓒正在刘虞手下当将领,在北方乌桓族内倒是闯出了“白马将军”的名头,可惜在关内却名声不显。
袁术则拒绝了董卓的封官,逃往南阳,自顾不暇。
未来的荆州牧刘表,现在因党锢之祸,同样处于跑路的状态中。
至于刘备,皇叔的金字招牌还没立起来,眼下还只是个高唐县尉,档次和刘良差不多。
这个时候的天下英雄们,大多过着今日不知明日事的惶恐日子,不是他们没有这份野心,只是局势不明,时候未到而已。
正所谓时势造英雄,时势不到,是龙就得盘着,是虎就得卧着。
真正的群雄并起,要等到190年,关东诸侯组成联军,共同讨伐董卓之后。从那之后,这群人手里有了兵,身上又有了名望,这才野心膨胀,各自走上枭雄之路。
而如今在地方掌权的人,都是刘虞、刘璋、韩馥、陶谦这些没什么野心的人,拥兵自重是不假,但是指望他们荡平四海,那是不可能的。以郭嘉的智慧眼力,自然是明白这点。。
所以就算周玉存心想cosplay一下曹操刘备的煮酒论雄,一展胸中豪情,无奈郭嘉想了半天,也没个答案,这出戏也就唱不下去。
其实郭嘉能说出“荡平四海,一统九州”之语,在此时就已经算大胆至极,目光超前,不负“奇佐”之名。
看到郭嘉语塞,周玉微微一笑,说道:“既然连先生都没有其他的人选,我陈陌为何不能呢?”
郭嘉脸色一阵尴尬,强辩道:“你虽名为国相,但其实也就是个郡守,兵不过万,将不过十,如何席卷天下,一统中原?”
周玉举起身前酒樽,灌下一杯青梅酒,擦了擦嘴唇,这才缓缓说道:“自然是要一步一步细细谋划,所以我才会对先生如此敬重。能得先生之助,平定天下就有希望。”
郭嘉指了指自己肿胀似猪头的脸:“这就是敬重的表现?”
周玉笑道:“此乃私怨也,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才,凌云绝顶之志,岂可言行不一,因私怨而废大道?先生的脸虽然肿了,但先生若不计前嫌,与我同心同德,就能造福天下百姓。孰轻孰重,还望先生思之慎之。”
听到周玉这番话,郭嘉脸上有了松动之色,但其心思缜密,又问道:“我郭嘉不过二十及冠,并无才名。为何国相对我如此看重?”
周玉又是一阵长笑,说道:“别人或许不知先生之才,但我陈陌却不会令明珠蒙尘。我知先生之才,强于行伍之间,虽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但运筹帷幄,可退百万雄兵。我若得先生,如始皇得尉缭,高祖得张良,焉能不对先生青眼有加?”
说着话,周玉起身离案,走到郭嘉身边,一揖至地,诚恳说道:“还请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郭嘉终于动容,长叹一声,也起身离案,对着周玉长揖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颍川郭奉孝,见过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