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端木玉,听到这话也吓了一跳,忍不住反问道:“送给明白了?”
空谷点点头,无奈地开口:“我也被师父那话吓了一跳,还真没想到依着师父那个嗜剑入命的性子,居然就真的舍得将自己最钟爱的宝剑送人。不过,那位是明姑娘,就算师父将所有的藏剑都送给她,或许也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端木玉送给了抓着空谷的手,接过了那把“绿意浓”,仔细端详了起来。剑长三尺一寸,通体碧绿,明明是金铜铁石所铸,却不知为何周身青绿,仿佛说从石缝中迸发的坚挺绿竹,还真是适合竹君子的用剑。轻轻弹了下剑尖,不但是龙吟出声,更是透出了积年的血腥味,怕是已经饮过不下百人的鲜血。
空谷赶紧退后了一步,捂住了口鼻,说:“小的时候,我可是最讨厌这把剑,剑上的这股子血腥味,怎么闻都让人难受。而且,只要我一碰这把剑,就一定会被师父罚三天不能吃饭。真是没有想到,如今师父就这么送给了明姑娘,只能说明姑娘深得师父欢心。想来如果将来端木掌门真的欺负了明姑娘,就连我那位师父都不会放……”话音未落,后殿便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混蛋!不准碰我!”明白一声暴喝,接着就是桌子被打翻、房门被踢开的声音。
还没等端木玉与空谷往后殿去,一个紫色的身影便追着一个青衣人跑了出来。
一声青衣道袍的梵青被明白追得好不狼狈,左躲右闪才避开她凌厉的攻势。
明白恼羞成怒,趁着端木玉分神,拿走了他手上的剑,杂乱无章地劈向梵青。
梵青一边躲着,一边苦笑道:“明白,虽说我确实对不起你和你娘,却也不用如此痛下杀手啊。”
明白听完更是怒不可遏,脸颊涨德通红,吼道:"你不配叫我的名字!"
梵青步步退后,眼看已经被逼到了墙角,再无可退之处,只得空手接白刃,停下了明白的攻势,说:“无论如何,听我解释两句。”这连平日里挂在嘴边的“老夫”二字都没了,这一番较量,果然极为狼狈。
明白想将剑拔出,却被对方深厚的内力压制得动弹不得,正待舍剑出掌。
空谷与端木玉赶紧出声阻止:“明姑娘(明白),先听道长说两句吧。”
明白咬紧了下唇,慢慢点点头,松开了握住剑柄的手,说:“好,就让你先说两句。”
梵青将剑递回明白手中,先是对着空谷与端木玉一拱手,说:“多谢两位,能劝住她的人实在太少了。今日之事事关重大,两位皆是明姑娘亲近之人,请随老夫内堂一叙。”
三人表情各异跟在梵青身后,到了他的厢房。
梵青走在最后,重重地关上了门,却也不坐,只是愣愣地盯着明白的脸,似乎还没有想好怎么开口。
明白却等得不耐烦了,拉了张椅子到一边坐下,死死地瞪了回去,直瞪得梵青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却也还是没有人开口,四人就这么傻愣愣地或站或坐。
几人中最不明所以的端木玉只得轻咳出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空谷看向了明白,明白看向了梵青,最后,梵青开口道:“这事还得从老夫当年刚刚出生,与霹雳堂的二小姐订下娃娃亲开始说起。老夫的家里与霹雳堂世代交好,老夫当年出身的时候更是与虚长老夫一岁的二小姐订下了婚约。虽也算不得什么青梅竹马,但也是两小无猜,浑浑噩噩便到了成亲的年岁。与江湖人不同,老夫是家中长子,家中更是希望早日后继香火,十四岁便想着让两人成婚。可谁曾想,还没有到成亲的日子,崆峒派便威逼利诱了霹雳堂,一起将老夫一家屠戮干净,惟有老夫与幺弟逃过一劫。在逃亡的路上,幺弟走失,老夫被师父广成子带回武当山,一晃也过去三十多年了。”
明白不知什么时候蹲坐在了椅子上,将头埋在了膝盖中,说道:“这些与我娘又有什么关系?”
梵青慢慢走到了明白的身边,摸了摸她的头,说:“听老夫慢慢来说,那之后的事情。后来老夫成名江湖,与明霆一战后,更是风光无限。多年在武当山上的日子,让老夫心中生出些烦闷,便辞别了师父,想在江湖中行走两年。又是一个何曾想到,居然在这时候又遇到了霹雳堂的二小姐,也就是你的娘。”
明白用力拍开了他的手,问道:“你一个出家之人,怎么可以和我娘!”
梵青点点头,说:“老夫自然是知道的,可分隔十多年,两人之间又有解不开的仇恨。但情到浓时,又岂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以控制的?自从二十年前明霆火烧霹雳堂,二小姐便躲过一劫,藏在湖广两地交界的一处小镇,惶惶度日。老夫守了多年的清规戒律就毁在见到她的那一日,之后又是十几日的**,才被师父的书信叫回了武当山上。师父竟然不知从哪儿知道了老夫与二小姐的事情,将老夫关在武当山上整整五年。世人皆说,当年苍梧山上一战,明霆跌落山崖,生死不明。而老夫元气大伤,在武当山上整整闭关五年,那不过是师父不愿家丑外扬的托辞罢了。从那日开始,‘贫道’二字就再也没有说出口过,老夫也是俗人一个,修道成仙也是妄念而已。待老夫终于解禁出山,再到小镇之时,二小姐已经芳踪难觅。而镇中更是不剩下了什么人,留下来的人对此也是讳莫如深。多年过去,终于让老夫见到了你,与老夫血脉相连的孩子。”
明白又将头埋进了膝盖中,抓着衣服的双手颤抖着,声音却异常地冷静,说:“这些都是你抛弃娘的接口,是你,是你抛弃了娘,也抛弃了我。”
梵青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本因为怀念往事而红润的脸色变成了连墙面都比不上的惨白,嘴唇颤抖着,看得出是硬挺着才没有跌倒,说:“是啊,那些都是借口,是老夫抛弃了你们,老夫也不过是一沽名钓誉的伪君子罢了。”
“梵青道长此言差矣,难道这么多年,您就没有想过为什么从不迈出山门的广成子居然会知道您与那位二小姐的事情?“百晓生那令人烦闷的声音又一次从门外传来,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更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梵青打开了房门,果不其然,百晓生笑得开怀,拿着那本从不离身的小册子,笑得开心。
百晓生眼看着梵青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赶紧从树上跳了下来,说:”这其中的因果还是让小生来说吧。“
梵青侧过身子,让他走了进去,说:”先进来再说。“
百晓生扫视了一眼屋内,说:”在外面听了半天,梵青道长还是没有说到点子上,小生就只能献丑了。道长您是将当年之事想得过于简单了,其中插手的又岂止广成子一人?那位霹雳堂二小姐居住的小镇,方圆二十里内都没有什么武林门派,那个小镇中更加没有什么人在江湖中走动。怕是就算梵青道长、明霆教主站在他们的面前,也没有人能认得。那到底是谁将事情告诉了广成子?“
梵青没有言语,将头撇到了一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百晓生似乎早料到他这样的反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一年霹雳堂被灭,那位二小姐只被废了武功,便是明霆教主看在梵青道长您的面子上饶了她一面。毕竟那位二小姐算是半个表嫂,是您梵青道长未过门的妻子啊。”
只有端木玉一个人吓了一跳,本以为两人不过是惺惺相惜的友人罢了,结果这两人算来居然是表兄弟,那梵青道长口中的幺弟也就是明霆了。真是天大的讽刺,江湖第一的卫道士和江湖第一的大魔头居然是兄弟,又有谁能够相信?
空谷握紧了拳头,问道:“难道当年明霆之所以灭了霹雳堂与崆峒派就是为了报灭门之仇?”
梵青缓缓点头,说:“明家本就算不得什么江湖门派,唯一见长的只有些阵法。当时便鲜少有人知道明家,更何况信天教本来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邪魔外道,也就没有人多问一句为什么了。可那之后,明霆便待在千峰顶上,信天教也没有什么作为,他也算不得十恶不赦,而老夫也是最不能责怪他的一人。”
空谷不禁皱起了眉头,心中那些被江湖中众人厌恶的正义感又冒了出来,声音上扬,带了些质问的味道,说:“照道长您这么说,难道霹雳堂与崆峒派活该被灭,而那些死在信天教教众手中的老弱妇孺也活该被杀?”
梵青一愣,旋即点点头,说:“空谷少侠多虑了,老夫是不会那么想的。经过那一役,江湖中又多出了不少‘明霆’。”
明白抬起了头,重重冷哼一声,说:“我可不这么觉得,牛鼻子老道你想怎么想是你的事,你愿意以德报怨更加是你的意愿,又凭什么要求他人与你一样?若我是明霆,必然将那两派的人杀得干干净净,凭什么他们杀我的家人就可以,我却不可以杀他们的?再说,话已经远了,我娘的事情还没有算清楚,又在这里说什么屁话?谁又来补偿我娘的苦?我娘平日里遭人白眼、任人欺辱,都是因为你这个不守清规戒律的混账道士。你做事拖拉,要是想要做你的道士,就不要和我娘牵扯不清;要是想和我娘在一起,就早早与你那个师父说清楚,还俗好了。凭什么你在那里三心二意,受伤的那个是我娘?小时候我唯一知道的一个成语,就是‘不守妇道’。混蛋道士,不准你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