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端木玉没有睡,站在莲花峰上望着山下黑影重重的树林,一言不发。
明白也没有睡,静静地坐在离他不远的一块大石块上,愣愣地看着端木玉的背影发呆。
直到太阳初升,端木玉才回头,看向了身后的明白,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苏东坡的句子想来是极好的,就像现在的我,身边连一个人都没有,有的只有这山风。”
明白慢慢走到了端木玉身边,拉住了他的手,说:“玉哥哥,不要伤心了。”
“伤心?”端木玉笑了起来,可那眼睛中连一丝笑意都没有,说:“我怎么会伤心呢?我是在高兴,终于这九华派是我一个人的了,也再也没有人对我指手画脚,以后这就是我的天下了。我不会伤心,我在高兴。”
明白坚定地摇摇头,说:“骗人,玉哥哥你明明是在伤心。就算所有的人都不在了,你身边还有我!”
端木玉一时情动,将明白搂进了怀里,动作一气呵成,这一阵子似乎总在这么做,说:“果然只有你,只有你在我身边。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离开我的身边。”
明白紧紧抱着端木玉,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你的身边。”
过了好一会儿,端木玉苦笑道:“稍微松一些,伤还没好呢。”
明白赶紧松开了他,问道:“玉哥哥,你的伤没事吧?要不要我给你重新包扎一下?”
端木玉摇摇头,说:“没事,我们下山去吧,想来师弟们也要着急找不到我们了。”
空谷这个时候从走上了山顶,说:“听你们刚才一直在说话,我就没有打扰。老酒鬼已经上了唐家的马车,唐门的人也算是医术精湛,勉强将他的手接了回去,但也回不到之前了。他行事冲动我知道,可没想到居然会冲动到连自己的手都不要,或许是端木掌门你真的已经将人逼到了那个份上吧。”
端木玉皱起了眉头,问道:“空谷少侠什么意思,此事怎会是本座的错?”
空谷上前两步,来到端木玉的面前,说:“怎么会不是端木掌门你的错?难道你忘了,如果你没有对已经被逐下山的江荻出手,老酒鬼就不会对你出手,自然也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端木玉轻轻摇摇头,绕过空谷,继续朝山下走着,生活:“你不明白,本座只能杀了他。”
“我是不明白。”空谷说:“可端木掌门似乎也忘了,我还有个‘死狗’的名号。既然九华派的事情被我撞上了,我自然不会不理,还请端木掌门赐教。”
明白抢在端木玉开口前出声道:“兰哥哥,池水墨已经走了,而且玉哥哥还伤着,不要打了。”
空谷不肯让步,坚决道:“不可以,这架是一定要打的。”
明白难得无奈地问道:“为什么,兰哥哥这事情都已经解决了,为什么还要打?”
空谷还是摇摇头,直直地看向端木玉,说:“若是以前的端木玉,我一定用不着横插一脚。可正如老酒鬼说的,你的玉哥哥已经变了。我不是老酒鬼,可懒得管你端木玉是不是真的就是这样的人,要的只是一战而已。”
端木玉已经累了,累得不想再管,深深叹了口气,说:“空谷少侠每次插手其他门派事务是为了少死些人,明姑娘已经知会本座了。可如今我九华派之事暂了,就连罪魁祸首本座的放过了,又怎么会杀人呢?本座一夜未眠,何况有伤在身,还请少侠暂退。若是真的要替池水墨鸣不平,也请过一阵子再来,等本座真正接任九华派掌门之后再来。”
空谷拔出了剑,说:“那是不可能的,如今端木掌门的眼神是要去杀人的眼神。反正端木掌门如今有伤在身,我也内伤未愈,正好来一场比试。”
“非比不可?”端木玉极为无奈地问道,空谷那个多管闲事的性子果然谁都管不了。
空谷已经摆好了架势,说:“那是自然。”
明白深吸一口气,硬是站在了两人中间,说:“不行,玉哥哥站在山顶上一夜,本来身上就有伤,绝对不能动手。如果兰哥哥你一定要找人撒火的,就冲着我来好了。”
端木玉赶紧拉住了她,苦笑道:“没事的,我来吧,只是小伤而已。毕竟这是九华派的事情,空谷少侠要插手,自然也该是九华派的人应战。等你真的嫁给了我,要是空谷少侠再来挑战,你再代替我跟他打。空谷少侠说得对,如今我们两个都有伤在身,正是比试的好时候。”
明白摇摇头,干脆点住了端木玉的穴道,看向了空谷,说:“兰哥哥,不要欺负现在的玉哥哥。现在的玉哥哥根本没有心力跟你对抗,要是你真的看不过眼,就跟我打好了。”
空谷哭笑不得,看着同样也一脸无奈的端木玉,终于还是收起了剑,说:“算了,但你要看好他,千万不要让他去杀人。老酒鬼自断一手还有一个意思,是不希望端木掌门他继续迁怒下去,将其他的师弟扯进他们两人之间的恩怨中。这些日子我会继续在九华派叨扰,刚刚是在下莽撞了,还望端木掌门海涵。”
明白赶紧给端木玉解开穴道,说:“兰哥哥,玉哥哥,你们不要没事就打架。”
端木玉用力按了按明白的脑袋,也不知道是亲密的动作,还是有些恼火,估计两者都是,面带微笑地对空谷一拱手,说:“空谷少侠言重了,我们还是先下山吧。”
结果三人刚刚回到门派,端木玉就被请走去处理门派中事务。
空谷与明白两人站在大堂中,一时也不知道该干什么,许是昨天经历的事情太多,即使一夜未眠,如今也没有太多睡意。
明白拉了拉空谷的衣角,说:“兰哥哥,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吧。”
空谷有些诧异,但还是点点头,跟着明白回了她的房间。
明白重重关上了房门,勉强一笑,说:“兰哥哥找到你师父了吗?那根破竹子没事吧?”
空谷张大了嘴,真心说不出话来,满脑子都是“破竹子”三个字,大概也就只有明白一人敢用这个称呼自家师父了。
明白挥手在空谷面前晃了晃,说:“喂,兰哥哥,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空谷突然大笑了起来,捶着桌子,说:“破竹子!说得好,他的确就是一根破主子。放心好了,师父虽然传了你些功力,总算还是给自己留了些。他说是给你爷爷赔罪的,之前被你爷爷拒绝了,只能硬塞给你了。他这些年虽然一直在山中隐居,可依旧被各路江湖人打扰,早就不厌其烦。趁机将修为给了你,也省得那些打他主意的宵小在去烦他了。不过,师父倒是说了和你那个玉哥哥一样的话,高处不胜寒。”
明白听说竹君子没事,刚放下心来,可又听到了刚刚玉哥哥说的那个自己不明白的句子,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丝之前从来没有过的心绪,或许就是那种应该称之为不安的情绪,说:“高处不胜寒,那是什么意思?”
空谷扫了眼屋内,果然在摆设似的书架里看到了苏轼的书,将书取了下来,翻到了那篇《水调歌头》,说:“这是苏轼在中秋之时看到孤独挂在天空中的月亮写的词,刚你那个玉哥哥突发诗情在山顶上朗诵的就是这首。这五个字怕是现在最能体现你玉哥哥心情的词了,他已经成了九华派掌门,身边跟随他的人一个个地走开,最后就算他真的到了江湖的顶点,他依旧只能是一个人。那种没有人理解的寒冷孤寂,看来真的是被老酒鬼的背叛打击了。”
明白一下子站了起来,冲出了房间,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空谷颓然地阖上了书册,自嘲地笑了起来,小声道:“果然,心里只有玉哥哥啊。”
明白在庭院中找到了正在指挥布置的端木玉,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腰,将头紧紧贴在他的后背上,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就算玉哥哥飞到天上去,我也会追过去的!我答应永远不离开玉哥哥,玉哥哥也要答应我,永远不离开我!”
空谷伸出的手臂停在了半空中,心中一热,转身将明白搂在了怀里,说:“傻瓜,就算我真的飞了,哪里飞得过你呢?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就算你推开我,就算你恨我,我也不会离开你。”
明白急切地说道:“我才不会推开玉哥哥,更加不会恨你。玉哥哥永远是我的玉哥哥,只有你陪在我身边,也只有我陪在你身边。”
本端着热粥与小菜给端木玉的江荭,在转角处停下了脚步,撇过头,不愿看到这令自己心酸的一幕。他们两人就那么站在庭院中,真的没有人能将他们拆开。但自己该怎么办?难道真的随便找个人嫁了?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了。如果二师兄再坏一些,或者那个明白再坏一些,自己就可以说服自己放弃二师兄或者干脆跟明白争个你死我活。可他们偏偏都是那么好,好到自己只能自惭形秽,默默在一旁舔伤口。爹,哥哥,该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