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吼城三大势力中,城主府占据的是“权”,漠北商会占据的是“钱”,那么韩家占据的则是“势”。权、钱、声望,许多都能组成“势”,因“势”存在的韩家,其强大是不容置疑的。但这并不是说,另外两方就无力制衡。正如“二三四”几个数字,前面两个数字每个都要比四小,但加起来就成为比四大的“五”。
韩家不会坐视“五”的出现,那种情况下无关地位排名,而是很可能上升到了相互杀伐的地步。可想而知,到那时两败俱伤的局面都算是好的。为了避免那种情况的出现,自韩家上代家主起就开始采取某种“联合”的手段,不是联合一家,而是联合那两家。
风吼城城主夫人是韩氏宗族的旁系族人,而漠北商会和韩家的生意往来又日渐扩大。这种牢靠的三角“互存互惠”之势已经存在了十几年,然而随着另一股势力的崛起,这种局面势必要有所变化。
风吼城佣兵行业兴起至今,已有百十家佣兵行会,每家都有三五百人,乃至上千人。这些人里不乏实力、智谋卓越之辈,假以时日,他们未必不能凝聚行业精英,组成一个堪比城主府、漠北商会、韩家的第四方势力。
佣兵势力已经初现端倪,这种情况下,打压是不明智也是不可能的。这道理城主府、漠北商会、韩家都知道,况且三方共存未必没有罅隙的产生,一旦利益分歧到了一定程度,又因为某种羁绊不好撕破脸,那么某一方甚至某两方就会希望新的势力进入。
风吼城东南西北四城区。
东城区几乎就是韩家的产业,所有的商铺、客栈、酒楼,不管老板姓氏名谁,它背后必定有个“韩”字,而东城一区的贸易相当于其它三区的总额的半数。
韩家,族院。
这个占据东城区三分之一的庞大院子,分内外两院。院子套着院子,院子里亭台楼阁、湖泊假山随处可见,两个子院之间往来都要动用车马才行。韩家外院,穿插着街道,往来的百姓可以出入,但必须要持有韩家签发的印信。而内院,根本就是外人禁地,就连漠北商会的沈三斤、风吼城主慕容贺都没有深入过。
韩家族院内院,某一个区域。
明明是大白天,这里却有着一种诡异的气氛,幽静、森然。十数丈高的一座楼阁置于其中,四周是灰瓦灰墙,栽种的也不是应景的植物,而是近乎死寂枯槁的荆棘。
这院子叫“三重院”,这个楼阁叫“重(zhong,四声)峰阁”。
重峰阁有十八层。关押的皆是罪孽之人,准确的说是韩家宗族罪人。
守着重峰阁的清一色黑衣大汉,他们神情凛然,目光里带着幽冷,每一个都是高手。
正值下午时分。
一个身躯高大的中年人,在须发花白的老管家陪同下,带着两名随从步入三重院。中年人蓄短须,脸上棱角硬朗,目光中带着一股慑人的威严。
“见过族长!”
他每走近一人时,对应的那名黑衣守卫方才不急不缓地施礼,随后又自顾自起身,目不斜视。中年人微微点点,并不答话,这就是这里的规矩。这一点中年人不仅不抵触,反而很满意。
他就是与漠北商会沈三斤、城主慕容贺齐名的风吼城三巨头之首,韩家现任族长韩振北。
在管家陪同下,韩振北踱步至重峰阁外,仰首看着高耸的楼阁。
隐隐有鬼哭神嚎的感觉,那是受刑之人发出的凄厉悲鸣。
刑院长老带两名手下,匆匆由重峰阁内迎出。虽然刑院属于长老会统御,但毕竟韩振北才是韩家现任家主,刑院长老不敢慢待。
“刑长老,三少的惩罚可是够了。”韩振北立于重峰阁前,不急不缓地问道。
“回禀族长,三少主因过遗失藏武院天字号武技玉牌,被罚一月余十日‘重峰加身’,现已刑满。”刑院长老不敢迟疑,严肃应道。待这些话说罢,他才换了赔笑,低声道,“本来我等是要送少主回去,可少主似乎还未准备停当,所以……”
“我知道。”韩振北微然一笑,“由他吧。年轻人嘛,总有一些自己的念头,受点教训也好。我现在要去见老祖,顺路过来瞧瞧,一会儿他若出来,你替我转告他两句话。”
“是。”刑院长老恭敬道。
重峰阁。
相传地狱有十八层,皆在地下。重峰阁也有十八层,却在地上。
按着规矩,每上一层,刑法就越严厉可怖。重峰阁每晚都有一次刑罚,那时凄厉之声此起彼伏,或远或近,或悠长或凄厉,摄人心魄。
重峰阁一层,地字七号房。
一座青铜铸就的山峰被手臂粗的铁链吊在半空,所谓“重峰加身”就是这座铜山被放下来压在受刑者肩上,每次一个时辰,受刑者虽然能运转元气来支撑,但其随时可能元气不支被压成肉泥或是元气爆体,那滋味对身体和精神都是摧残。
重峰加身的同时还有鞭刑伺候,每日一千两百鞭。鞭子是特制的,行刑的人也是挑选的。受刑者即使能分出一部分元气护体,也依旧会被打得体无完肤。
而现在,韩三少正在受刑。
他赤裸着上身,裤子破烂,为了扛起铜山肌肉被撑得滚圆,汗水将他的头发凝结成一缕一缕。他上身血肉模糊,鞭痕一道压着一道,即便每次行刑完毕都有上好的金疮药、护元丹医治,也只能保持不损伤根基,不能减轻外伤的累积。
“啪、啪……”
染血的鞭子飞舞,一鞭一道血槽,一千两百鞭还剩下最后三十鞭子。行刑的不是旁人,是教习韩成,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再是教习,而被降为普通的下人。他的脸色发白,每挥动一鞭都极为痛苦。他不想对韩三少行刑,却又不得不“认认真真”抽打着每一鞭子。
不留余地的抽打。
鲜血从韩成握鞭的手指缝隙里流出,在他脚下滴成一滩。那鞭子的握柄伸出的是长短不一的锋利尖刺,为的就是刺伤行刑者。重峰阁的行刑者也是一种受刑者,作为过错轻微但又必须要被惩罚的人来讲,这种程度的惩罚是必然的。
韩振北离开时,韩三少的一千二百鞭已经受完,计时的粗香还在燃着,所以韩三少仍要扛着铜山。
两盏茶后,刑院长老亲自来到七号房。韩三少已经在韩成的帮助下敷上了最好的金疮药,吃下了三颗两品护体丹,痛楚虽在却无大碍。
“三少主,刚刚族长路过,让我给你带两句话。”刑院长老看着韩成给韩三少披了一件黑色轻丝大氅,恭声道。这位三少爷受刑一月余十天,每日重峰加身带鞭刑,居然从未听他呻吟过半声。此子必非池中之物,假以时日韩家族长的位子怕非他莫属,所以不能小觑。
“爹……”韩三少略一沉吟,“他老人家,说了什么?”
“族长让我转告你,‘此过非过,受之耐之,苦心志劳筋骨,未必无益’。”刑院长老躬身道。
韩三少微微一怔,继而点头道,“那下一句话呢?”
“城主府莫容公子晚些时候会前来拜访,族长说让你去接迎。”
“哦?”韩三少嘴角一翘,意味深长回望韩成一眼,“慕容卿,他要来?”
当晚,韩家风雅闲居,韩三少与慕容卿把酒言欢。
席面的菜色少而精致,但一道菜所用的食材足以抵得上外面那些高档酒楼里一桌的价格。酒更是好酒,一小坛就价值百金。
韩三少与慕容卿谈笑对饮,他们所代表的却是各自家族、势力。风吼城三巨头为了避嫌起见,除非三家齐聚,否则任何两家的首脑哪怕是总管级别的人物都不会私下会晤。可有些事情又必须要“沟通”,这时三家中的一些小辈之间“走动”,就多了。而对于这一点,三家势力又都持着很“宽容”的态度。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该说的说了,该听的也都听了。慕容卿带着微微醉意告辞,韩三少亲自送他出了门外。双方笑吟吟拱手道别,彼此间似乎有深厚的友谊。
送走慕容,往回走的时候,韩三少微微蹙眉。韩申跟在他身后,压抑着咳嗽。对这个比自己小的弟弟,韩申始终有种莫名的敬畏。
“二哥,慕容卿的话你都听到了。”韩三少忽然开口。
“唔,咳咳。”韩申用丝帕掩着嘴边咳嗽边说,“‘百盟大战’是漠北商会沈三斤的主意,他和慕容城主还有爹坐在一起讨论过。当初的意思是促成佣兵总会的成立,三方共同扶持,但又不要干涉过多。城主府想用佣兵协助治安,漠北商会想做生意,而我们则是多方面获益。这本是件好事情,没想到漠北商会居然开始私底下接触几家佣兵行,似乎是想和未来的佣兵总会长先走近一步。看来这件事,还是要禀告爹和长老们定夺。”
“果然是好心机啊。”韩三少对韩申的话不予置评,却自顾自叹道。
“可惜他们掩饰的并不好。”韩申也叹道。
“二哥你知道吗,即便慕容不来,以我韩家的情报网,这些事情我们未必不知。”韩三少忽然无声冷笑,“沈三斤不遮掩是因为他根本不想遮掩。”
“所以我说的是另一个,驱狼斗虎,好心机。”
韩三少微微摇头,撇下一脸茫然的韩申独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