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易一直深信，在科学试验和研究的过程中，出现问题并不可怕，尤其是科研的前沿领域，问题往往意味着某些尚未发现的因素。而尚未发现的东西，有时候就是新的课题。只有重复试验，找出规律，才能解决问题。
牟易因为上午出现的心算失常，进行了大量的随机计算，想找到其中隐含的规律。而现在，一条规律摆在他的面前。
所有1、0组成的算式，其结果都是错误的，而1、0和其他任意自然数组合的计算，都是正确的。
不对啊，我上午在图书馆借书台写过一次1+1+1的算式啊，但是结果是3，没错啊。而且，这笔算的规律同样适用于心算吗？他回忆起图书馆写算式的时候，自己似乎曾经犹豫了一会儿，才把三写了上去，难道慢一点就不错了？那么心算呢？他开始心算起来。他发现，心算的时候同样符合之前笔算的规律，不同的是，心算得出结果之后，他会不由自主的用俄语读出来，而不能用中文读出来。似乎就在嘴边，吐不出来的感觉。
他放下了手中的笔，心里开始思考这奇怪的规律。之前开始计算的时候，他就限制了数字范围，那就是自然数的四则运算，因此在1到9之外，他还填上了这个0，正是这个0，让他的计算时间延长了一倍，才发现其中的规律。
“1和0”牟易喃喃道，眼睛紧紧的盯着草稿纸，他开始把所有相关的算式找出来，很快，仅包含1和0的算式排列了起来。
1+0=0，1－0=0，0+1=1，0－1=1，1+1=10，1+1+1=11，1+1+1+1=100……
“额……”仿佛绝色美人在面前脱下了衣服，仿佛明月跃出了乌云，牟易压抑的心情如同夏日的冰块，化作潺潺流水，消融于无形。“二进制！”牟易一拍桌子，“擦，人脑，怎么能产生二进制！”他不知是兴奋还是愤怒，把笔一甩，激动的怒吼起来。他用手揉碎桌上的草纸，用力揉成一团，抛向墙上，纸团弹了回来，打在他脸上，他愣在原地，躲也不躲……
“伊凡，你怎么了，还好吗？”叶莲娜在门外敲敲门问，牟易惊了一下，才明白是自己刚才的声音太大了。“姑姑，我没事，刚才做恶梦了，没事了，晚安！”叶莲娜闻言没有推门进去，她回到自己屋子，问黛安娜，“你弟弟这两天还好吗？你们白天都在图书馆看什么书呢，告诉妈妈。”黛安娜跳到母亲怀里，歪着头说：“还好啊，弟弟有点奇怪，白天算数不会算，就开始说胡话。”
叶莲娜心中担忧，看看伊凡的房间方向，心想估计伊凡说的是乌克兰语，黛安娜从小就生活在自己和她爸爸身边，只懂俄语；伊凡在乌克兰长大，两种语言都会，说乌克兰语，大概是想卡琳了。其实叶莲娜也是第一次长时间生活在莫斯科以外的地方，她大学是在莫斯科大学读的。想起大学，叶莲娜就想起了自己的丈夫，她们两人就是在大学认识的。后来丈夫留校任教，现在是系副主任，正在关键时期，否则这次也会跟自己一起到基辅生活一段时间吧。亲情难忘。也不怪牟易念念不忘卡琳，每个人心里都用挂念的人啊。
她问黛安娜，“宝贝，你想爸爸吗？”黛安娜眼睛红了起来，大声说“想!”，她揉了揉黛安娜的头说：“恩，你想爸爸，弟弟也想他的卡琳阿姨，弟弟没有爸爸妈妈，你要爱护弟弟，知道吗？”“恩，我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黛安娜想起昨晚妈妈的话，把自己的鸡蛋放到了弟弟眼前，牟易很奇怪，这小丫头怎么了？忽然看见叶莲娜欣慰的目光，他似乎明白点什么了。他把自己和黛安娜的鸡蛋都放到昨晚洗干净的手绢里面，然后踹到了怀里。叶莲娜以为他准备带去图书馆吃，也就没管他。
牟易到了图书馆，照例看了一会儿书，但是有些心不在焉，十点一刻刚过，他看了看表，又扫了一眼正在看书的黛安娜，收回目光，默默的离开座位，径直走出图书馆，跑到街角的“老地方”，张望了起来。
他到了街角，没看见爱玛的身影，有些后悔，昨天光想着聊天，忘了和爱玛约见面。爱玛今天还会来嘛？等了十分钟，牟易握着兜里手绢中的鸡蛋，心中有点焦躁，正在犹豫是要先回去还是再等等的时候。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嘿，伊凡！”牟易转过身，看见爱玛，心脏慢了一拍。但马上又被一句问候浇灭了满心欢喜“又看见你，好巧啊”。他自己其实也没想过和爱玛见面该说什么，但是绝不是这句。“哥是专程来等你好不”他腹诽一句，但是还是开心的说，“是啊，好巧啊，你今天怎么来迟了”
“我去教堂弄点吃的，昨晚听说有派食。”爱玛解释说。“哦，你已经吃过啦……”牟易看了看爱玛，然后低着头说。“没有啊，教堂今天没有派食，他们瞎说，哼。”爱玛挠挠头，又按了按肚子，“还饿着呢！”
牟易看见爱玛气鼓鼓的样子，感觉有些好笑，刚才的失望不翼而飞，“喏！”牟易从兜里拿出两个鸡蛋，递给爱玛，爱玛看到鸡蛋，瞪大了眼睛，她一把抢过了两个鸡蛋，刚想两个一碰，把蛋壳碰碎，忽然又想起什么，还给牟易一个，“你也吃，我吃一个就饱了。”牟易没说话，接过鸡蛋，剥起蛋壳来。他刚剥完，发现爱玛已经把她那个鸡蛋吃光了，粉红色的小舌头舔着自己的嘴唇。
他把手里的鸡蛋一送，“我早上吃了两个，吃不下。”爱玛盯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说的真假，犹豫了一下，轻轻接过鸡蛋，小口吃了起来。吃完了鸡蛋，牟易又把手绢递给她，爱玛看着洁白的手绢，一边擦嘴，一边呜呜的说“昨天好像变成灰色的了”
“又变回来了”，牟易笑着说。“嘿嘿”爱玛也笑了起来，她牵起牟易的手说：“你真好，请我吃东西，我带你去玩。”牟易被她一牵，身子不由自主就跟了出去，似乎，心也跟了出去……
中午的时候，牟易回到图书馆食堂吃饭，他趁人不注意，偷偷把一块黑面包和一个小土豆塞到了手绢里，摸摸兜自言自语，“这手绢，估计晚上又要洗了”。但是，看着爱玛吃面包时满足的样子，他觉得很值得。虽然这手小，洗起手绢来确实有难度…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天气慢慢炎热了起来，日历翻过了一页又一页，转眼已经来到八月。叶莲娜发现伊凡最近的饭量明显增大了，虽然没见长个子，但她还是很高兴。这种高兴冲淡了工作之中的不顺利。是的，被调到基辅来之前，就有人提醒自己，工作可能会遇到很多困难，她并不是不放在心上，只是当时做决定的时候还不知道伊凡的下落，她也是考虑基辅离切尔诺贝利比较近，方便自己寻找侄子。
后来虽然找到伊凡，但是挂职工作的地点也已经敲定了。她也没有犹豫，机会和风险总是共存，朱可夫家的女儿，考虑的也不是升官发财。伊凡的身份很特殊，一下子带回莫斯科，很可能引起家里亲戚的各种非议，先在基辅缓冲一下，到时候再想办法。
履新以后她才发现，基辅工作的不顺利超乎了她的想象。目前乌克兰政府虽然还保持着对于苏联的各种形式上的服从，但是对于新经济改革，仅仅是嘴上支持而已。叶莲娜承认，以前苏联的各种政策，确实没有起太多正面作用。经过长期的不平衡发展，目前的经济状况已经很脆弱了。不过，乌克兰也应该看到，它本身就是这种偏重重工业和制造业发展的受益者。苏联核心的几大工业基地和特殊工厂，只在俄罗斯、白俄罗斯和乌克兰境内。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叶莲娜感觉到，自己的根本无法切实有效的调节苏联和乌克兰的关系，只能最全面的把乌克兰的实际情况传递给克林姆林宫，尽量去软化双方的矛盾，避免暗流涌动。这些矛盾之中，最尖锐的，是关于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的问题。乌克兰认为，核电站之所以发生意外，完全是苏联科学院操之过急的启动新型试验计划，在没有完善准备的情况下，错误命令，再加上操作员误操作，引起反应堆爆炸，导致后续一系列的问题发生。
切尔诺贝利事件发生之后，苏联中央反应迟钝，疏散政策又极其粗放。三年里，乌克兰后续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用于安置转移人口和救助伤员上，这还不算什么，要知道，这些人口本来就是从其他地点花费大量资源一批批动员到切尔诺贝利市的啊。这座苏联的样板工程、人造之城，在投入了如此多的精力建设之后，存在了不到二十年，不但没有开出美丽的花朵，反而成为乌克兰心脏旁边一颗巨大的毒瘤，一颗无比危险的定时炸弹。
苏共中央也有一套想法，切尔诺贝利立项之时，乌克兰政府十分积极，建设核电站和新城市的各种物资，苏共中央才是主要的投入者，而乌克兰是核电站建设最大的受益者。发生核泄漏事件，完全是意外。苏共中央的反应不够及时，完全是因为乌克兰地方一直隐瞒不报，报告说是四号反应堆外围发生普通爆炸。而获知真实情况以后，苏共中央第一时间采取了措施，先后组织五十万人参与救援，如果不是苏共的巨大决心和果断命令，乌克兰今天是否存在都是未知数。五月典礼之后，明知核辐射已经蔓延到基辅街头却要求无数少年儿童来到街头参见典礼的乌克兰共党第一书记雪比斯基自杀，更是在双方心里结下死结。
叶莲娜更加矛盾的是，她的一部分工作竟然是消除和掩盖切尔诺贝利事件。因为，至今为止，切尔诺贝利发生的事件真相，仍然被深深掩埋……
牟易没有觉察姑姑的矛盾和痛苦，他只知道姑姑的工作非常忙，不过，姑姑对于自己的关心，并没有减少。“嘿，伊凡，你是孤儿啊，没有其他亲人吗？”两人走在第聂伯河畔，手拉着手，一边散步，一边聊天。
“还有姑姑，就是姑姑把我接到基辅的”牟易回答。“你姑姑对你真好，还给你煮鸡蛋吃”爱玛羡慕的说，“我要是也有个姑姑给我煮鸡蛋吃就好了”。
牟易有些哭笑不得，煮鸡蛋就是好姑姑啊？但是他没有笑，他眼看着前方，嘴里郑重的说，“以后我天天给你带鸡蛋吃！”，爱玛停住脚步，激动地看着牟易，突然，她猛的亲了牟易一下，“你真好，伊凡，我喜欢你。”牟易突然被强吻，脸一红，心里有种欺骗小女孩的怪怪感觉，但是，看着爱玛阳光灿烂的小脸，他心中再无它念，
“爱玛，我也喜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