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脑子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和韩夜在厕所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放过那些人的，甘愿被韩夜拉到厕所的。
韩夜站在一旁看着我，他身体斜靠在一旁的角落瓷砖上还写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广告。“为什么要拦着我？”我一拳打在瓷砖的墙面上，沉闷的响声从手臂传到了心脏上。
韩夜抬起头来看着我，他不和我一样，没有留着长刘海。一抬起头来就可以看到他那双眼睛，眼睛里看不出一点复杂的神情。干净的就像一张白纸，一目了然。他用手指了指我还贴在墙上的手，“把手上的血和脸洗一洗吧，回去再换一身衣服。”口气平静的叫人难以置信。
他来到我旁边，拧开了水龙头，把手洗干净了后就让了位置给我。等到我洗完手时，脖子上的白色围巾已经黑的不成样子了，像极了一条漆黑的蛇，湿漉漉的搭在了我的脖子山。脖子到身上还传来一股股凉意。
“把围巾扔了吧！”韩夜看着我脖子上脏的不成样子的围巾。
“嗯，是得扔了。”我把围巾扯了下来，它在脖子上深深划出了一条粗粗的黑印记。把围巾攥在手里，看着脚下的垃圾桶。闭着眼扔了进去。
水龙头的水哗啦啦的冲刷着，我拼命用两只手搓洗着脸。当带着恶臭的残渣吸到了鼻子里，我被呛的咳嗽了起来。我才发现这不是梦，是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韩夜也是真的。
“你没事吧？”韩夜的样子又回到了与他第一次说话时候的怯弱，完全不像是拦住我的他。“刚刚为什么要拦着我？”我咆哮着，双手又开始捶打起墙面，刚刚洗干净的手，再次变得血红。白色的墙面也遭了秧，红了一大片，颜色比夏天的火烧云还要鲜艳和逼真。
“你那样会闹出人命的。”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和春天的毛毛雨打在身上的感觉一样，不痛不痒，也起不了醍醐灌顶的作用。
“那和你有半毛钱关系吗？”我差点就把韩夜当成了周舟、顾笙和刘凯那一帮人，挥舞的拳头险些就打到了他的脸上。不过手上的血还是不可避免的溅到了他的脸上，在脸上结成了一个个小小的血点。
韩夜眼神里突然像是燃起了大火，他吼着对我说到：“你斗得过他们，他们只是戏弄你一下，让你学乖一点！“他的声音比我的还要大。接着很快他眼中的大火又被大雨浇灭，用只有我和他才可以听得到的声音说：“习惯了就好，我也是从你这个时候过来的。”
说完他就走了，眼里还带着难得一见的悲伤。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曾经和周舟一起回家的时候，有一句话是这样的。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的过去，只不过不是每个人都会把它揭露出来。
洗完脸后，我把围巾从垃圾桶里捡了出来。绕过教室走了出去，踩在空旷的操场的冻土上，脚感到一阵硬硬的痛。还可以听到听到手上的血“吧嗒、吧嗒”地流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出校门的时候，门卫老头扶着鼻梁上的眼镜，把头从窗户探了出来，喊道：“同学，出校门有没有请假条？”我回过头来，走到他的面前。他颤颤地说：“请假要请假条的，你不知道吗？”我一手抓住他的毛衣领口，问：“还要不要请假条？”他看到我手上的血沾到了他的衣服上，态度开始变得十分厌恶起来。
“你走吧走吧。”也许他眼里的我就和一个亡命之徒没什么区别，对我避之不及。
我松开了手，径直走了出去。
在一系列紧张刺激的麻痹下，人都会忘了去思考和回忆一些事情。一阵风吹到手上，还没来得及凝固的鲜血变得躁动起来，加快地自血管里流出来。在失去鲜血的时候，我的思考能力也慢慢回来了。
脑子里在短暂的一片空白后，记忆蜂拥而至。周舟无辜的请求和她之后的惊慌失措的样子都让我想要大笑，多么天衣无缝的表演。
记忆里翻涌的旧事都被愤怒围剿，化成了灰飞烟灭的灰烬。隐藏潜伏在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会是一个铁石心肠的杀手。在一个你意想不到的时间和地点里，温柔又冷冽的给你一刀。在你瞳孔紧缩的恐惧下，你会看到她眼里说不出的心事来。
苦衷，就是人们的第二天敌，第一天敌就是想要得到救赎的自己。
走在路上的我，心里还浮现着她惊恐的样。我心里丝毫不责怪周舟，在冲动退却后，对周舟只有心疼。能让卸下心里所有防备的人，必定是你最信任的人。你不用担心她会在你的心里窥探、触动你不愿提及的心事。那个人一定是非常懂你的，不然不会那么轻而易举的就让你的心受到重伤。
刘凯的样子就和我童年时候遇到的谢小光一样，那个时候我的生命里还没有出现陆霄，只有江家胜，还有弄堂的这群男人和女人们。为了和谢小光在一起玩，我替他骂过人，打过人，还为他承担足球砸破窗户的责任。
每次他把我推着走到主人面前时，主人都会对我一顿劈头盖脸的打骂。谢小光和其他人的笑声在很远的地方传过来，让我觉得自己受了无比大的欺骗和羞耻。但当他拍着胸口对我说：“只要跟着我，你就可以和我们一起玩。”
站在谢小光身边其他人，眼里一副幸灾乐祸的眼神包围着我。在我低着头犹豫的时候，他就用力地拍着我的肩膀，“走吧，我们去踢球。”接着我只是跟在他们后面捡被踢飞的足球，看着他们在泥巴的足球场上飞驰。
这个场景直到陆霄出现了才被打破。他带着我去找谢小光，仗义的把他们揍得落花流水，跪地求饶。陆霄一脸凶狠的说：“以后要是再让我看到你欺负江东阳，小心我打断你们的腿。”那些人连连说不敢，陆霄才让他们回去了。
看着平时在我面前作威作福的他们，在陆霄的拳头下是这样的脆弱。我才开始意识到拳头的重要作用。就这样，我开始跟着陆霄。我们两个一起干坏事，一起打架。所有的主意都是我出的，陆霄在我面前就和我在谢小光面前一样服帖。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他只是笑笑说，当大哥的要让着小弟。
我当然知道，陆霄是骗我的。只是这个谎言一直延续到陆霄死也没有改变。
周舟和我小时候是一样的，只是她对付的不是被砸破玻璃的主人，而是我。一个人在路上吹着大风，听着呼啸而过的汽车喇叭声，还有各色各样的人的喜怒哀乐。这是一种很好的清醒方式。
我迎着风，自说自话：“周舟，你还是爱着顾笙吧？”
十字街头的人行道亮的是红灯，我看到的便是车水马龙。时候还早，雾霭也没有气势汹汹的倾巢复出，只有一层很稀薄的雾气飘在空气中。此刻的Z市在为晚上的张灯结彩和灯红酒绿做着蓄势待发前的热身，夜间的气氛在白天就开始弥漫起来。
回到弄堂的时候，雾霭就开始浓密了起来。这也许正是放学的时间吧，学校又会是一幅人流涌动的样子。出动的大军比起街道上的人来说多很多，其他人都早早地回了家。
一走进弄堂，熟悉的饭香味又扑鼻而来。那些听着亲切的说话声萦绕在过道的每个角落。在Z市开始灯红酒绿的时候，弄堂里的人们也迎来了他们一天当中最丰盛的晚宴。每家的饭菜香味都混合在一起，生动地在弄堂里上演了一场精彩的表演。
一天当中，除了女人们睡觉的时间外，我认为就是此时的她们是最惹人爱的。她们熟练的操纵着厨房的一切，锅碗瓢盆，油盐酱醋都被他们出色的掌握了起来。每一样东西都是她们值得炫耀的作品，这是她们的世界。在每个人的世界里都有着一个奢侈的梦，其他人都是供自己驱使的，就像自己白天被别人驱使一样的驱使。
“东阳。”外婆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她手上拿着一个黑色的背包和一个沾满金色食用油的白色塑料袋。正颤颤巍巍的朝着我走来，脸上的神情充满了焦急和不安。
我走了过去，“外婆，怎么了？”等我走近的时候才发现她手里的黑色背包不是别的，是我拿来上学的背包。
“东阳，你是不是在学校里出了什么事，刚刚在楼下有个女孩让我把书包还给你，还让我对你说对不起。这是怎么回事？”外婆一口气说完，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外婆一说，我就明白那个女生除了周舟不会有别人。她应该是在给江家胜送饭的时候，碰巧撞见了路过的周舟。
我笑了一下接过书包，说道：“没事，肚子不舒服就请了一节课的假。现在肚子好了，也不疼了。“我站到外婆的左边，肩上背着书包，双手搀扶着她慢慢走回去。外婆的半个身体在我手上也不过是那么的脆弱。人老了，就连身体也开始萎缩，到死后一丝不剩的还给土地。
外婆把塑料袋放到水龙头下用洗洁精洗干净后，放到了墙上的一个孔里。在橱柜里拿出两个瓷碗和两双筷子，再又起身慢慢回到了房间里。
桌上的饭碗都压了一个瓷碗，为了可以不让炒好的菜凉掉。
“东阳啊，有些事情该忘的要忘，不要和自己过不去。“外婆在给我盛饭的时候说。
她这么一句话，让还在发呆的我回过了神。她的话就好像是在奉劝我忘掉今天的事情。经历多了的老人，一句话就可以说中你心上的石头。
只是，时光才是记忆的橡皮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