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响亮的雷，端端正正劈到萧玉笙面前。原以为岔开话题就没事了，半路却杀出个小胡子，不依不饶地杵在那里，看起来毫无恶意实际上咄咄逼人，“你该不会觉得在座的都是港督（上海话傻瓜）？还是你觉得日本人是？拎不清哦，他们的脑袋，都被枪打了？”
“这位先生，你怎么进来的？我跟你很熟吗？”萧玉笙可不是饶爷的孙子，反正胡吃海塞了那么多也该消化消化了。
何书寰本想做个中间人，郑重介绍一下上将公子，没想到这厮一出场就给丫头下不来台，“有病啊你？吃错什么药了？”真是越来越不靠谱，存心不给他长脸，大侦探的面孔像抹了一层锅底黑。
赵翼总算识相，变脸似的换出一副谦虚有礼的绅士笑容，对着萧玉笙伸出右手，“敝姓赵，赵翼，是书寰的朋友，这儿我们常来。听掌柜的说他在忍不住过来打个招呼，不好意思，听到几位的谈话插了句嘴，莽撞了，希望萧小姐不要见怪。”
“你怎么知道我姓萧？”这人说话话里有话，完全像是来找茬的，“感觉你说话的态度很随便，撞见我们也不像巧遇。”
哦？赵翼哈哈一笑，收回手似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叫人添了椅子碗筷，坐在何书寰和萧玉笙之间，夹了几口菜，蓦回首看见大侦探他们还立在那儿，满桌子人齐刷刷地瞪着他，连忙捋捋鬓角一边一个扯着坐下，“别啊，你们站着我都不好意思吃了，一起啊一起！”
改变也太快了吧？萧玉笙满腹狐疑地盯着赵翼，总觉得这人眼光不善呢？倒像我掘了他家祖坟好不容易被逮住一样。
整桌子人不约而同停下吃喝，赵翼浑然不觉，筷子下得密不透风几乎看不见动作，只有一张嘴不停咀嚼，喉结嚅动飞快，不只不嫌弃二手菜还招手又点了几个，松鼠鱼，咕老肉，醉鸡……全部都是招牌菜！这厮也不怕油腻吃多了难受，哪有一点上将公子的样子？分明是饿了八天没吃饭！
何书寰正想开口却听到丫头噗嗤一乐，“看你吃饭倒蛮香的！我也尝尝！”敢情是吃货遇见吃货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
赵翼突然抓住了那只伸向鸡腿的爪子，嘴里快速咀嚼几下伸伸脖子瞪着萧玉笙，“不记得了？这顿饭是你欠我的，要不我提醒你一下？”
“什么意思？”萧玉笙完全没有印象，挣扎了几下抽不回手干脆停在半空，“什么时候？”
“1940年7月3日，日本发动细菌战；7月12日，萧小姐失踪；7月30日，出现在财政厅门口。你当时的样子就像快要饿死了，狼吞虎咽跟我现在没两样只不过，”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没这么华丽，也没这么——清澈。”
萧玉笙用力缩回了自己的手，甩着手腕，“做梦吧你？7月中旬我就已经被抓到了苏北细菌工厂，回到这儿已经九月了，怎么可能让你请吃饭？”
“我也奇怪，”赵翼慢吞吞地喝了口茶润润嗓子，“难道说你有分身术？书寰救回来的女人为什么和那个突然消失的女人一模一样？右手心都有许多细小的伤口，而且，”他忽然靠近用鼻子使劲吸着，吐出一口长气，“这香味真是令人心旷神怡，不巧的是，和那个女人一模一样。”
“把话说清楚！这味道是刚才滕堂昌办公室里的！”萧玉笙有点冒火，“我手心有伤关你什么事？你就这么在乎？难不成你爱上了那个女人看谁都是她？”
“哈哈哈，真有趣！”赵翼响亮地拍着巴掌站起身，“那个女人是杀手，最会迷惑人心，很不幸的是，我见犹怜！对她一见钟情！一往而情深！难道不是萧小姐你么？这也太令人心痛了？可怜我一路跟着你们，以为久别重逢了？”
雅间里回荡着刺耳的拍巴掌声，没有一个人说话。
何书寰面色苍白，走到萧玉笙面前，蹲下身，握住她的右手翻转过来。米倩瑶和孟兆先不由自主地围上去，赵翼冷眼旁观，看好戏的笑容里糅合着矛盾而复杂的神情。
“这伤口是为了藏手术刀对付若川才留下的，”别人不信她可以，何书寰不能！萧玉笙第一次感到了恐惧，彻头彻尾的冰凉，“那个人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你回来之后，那个女杀手也出现了，”大侦探默默放下她的手，垂着脑袋，“或许，蔡夫人可以替你证明？你们不是在细菌工厂认识的么？”
米倩瑶的嘴皮直打哆嗦，该不该说谎救姐姐？
萧玉笙木头人似的站了起来，“她不能证明。不管你信不信，我被抓进去的大概时间是7月16日，因为池田的原因没有被关进监狱，后来激怒了若川才认识妹妹，那会儿已经是八月了。”
“你没有人证，我却有物证。”大侦探的语气颇为沉重，伸手从西装内口袋中掏出一串檀香珠，“这是从你房间里找到的，跟杀手留下的气味相同，我一直贴身藏着替你隐瞒，谁也没有告诉。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解释，不要等着别人来指控你。”
萧玉笙整个人像泡在了冰海里，嘴皮直打哆嗦，百口莫辩的滋味真特么不好受！“我没法解释，”她晃着脑袋，“这东西不是我的，有人陷害我！7月12日我从北埠码头溜走准备离开这儿离你们越远越好！我知道你要订婚，我不想看见！因为、因为，”这么久不习惯流泪的眼睛已经承受不起泪水的侵蚀，断线珠子似的晶莹摔在地上，粉身碎骨，何书寰终于震动了一下，听到丫头颤抖的声音，在房间中爆发，“我爱你，爱上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