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二月,春寒料峭,前夜一场大雪未化,虚合山一片银装素裹,素净得如同一位不堪亲近的冰清女子。
气候是天寒地冻,倒是难为了那些前不久刚萌发起来的新芽,约莫大半都要胎死腹中。
在这般天气下,不只是花草树木不好受,连人心也变得冷冽让人难以呈现出蓬勃饱满的姿态。
吴忧是少数人,少数不被这惨白世界感染得怨声载道的人。
而且,他的心非但不冰冷,还火热得厉害,就好像有无数沸腾的岩浆在他体内翻滚。
尤其是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穿透山顶重重云雾直刺入瞳孔中的那一瞬间,吴忧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随着那道微弱光芒膨胀成一轮光华肆意的烈日,一轮能够消融满山冰雪照亮晦暗世间的骄阳。
若是放在一个多月以前,即便是在阳光炙热得让人想要赤身裸体的盛夏时节,入山三年有余却一直修炼无成的吴忧也会愁眉苦脸得如同一个晒焉了的老茄子,万万不会有现在这样的灼热心态。
但在一个多月前莫名其妙地得到那位剑道大能的慷慨惠赠后,一切都开始变得不同。
老实说,吴忧并不相信天下有免费的午餐天上会掉庆丰包子。
他对于那位至今不知姓名身世来历的剑道大能赐给他一颗价值连城的天阶四品丹药通络丸,并将神魂留于他体内的目的感到疑惑,却一直没有深入去想,甚至在疑惑上脑时他还会刻意回避用其它事物来掩盖。
极有自知之明的吴忧知晓以自己现在的能力和见识,且不说能不能猜到那位神秘大能的目的,就算猜到了,必然也是什么都做不了。
相比较起来,这一个多月来,原本停滞在炼体一重两年多也难以再进一步的修为接连突破到炼体三重更让他在意和用心。
而在此之前,他可是被任督二脉堵塞无法继续修行的苦楚困扰了足足三年。
这三年来他几乎每天都沉浸在修为无法前进的苦痛中,以至于做梦都会被自己低微的修为吓醒。
当然,醒来后他发现自己的修为是真的低到不堪入目,这让他悲伤得快要天天以泪洗面。
好在那位剑道大能的通络丸让他堵塞的任督二脉变得畅通,他也不用再在自怨自艾暗无天日的黑暗里沉沦。
天阶丹药,哪怕是再次一阶的地阶丹药,他所在的虚合门也找不出一颗来,那位剑道大能却炫耀似的一次拿出了十颗,还是四品的,这让吴忧震惊得哑然无语。
虽然他只拿到了一颗,但是这让他明白,那位剑道大能一定是位了不得的人物,大概是高到挥一挥衣袖便能震动天下的那种。
其实在见识到真正的通络丸前,吴忧的梦里也常常出现这种传说中吃了就能打通任督二脉的神药。
周身散发着七彩斑斓的光芒,溢出的香气十里外都能闻到,灼热如阳,甘甜如怡,吴忧梦境中的通络丸是这样子的。
但事实上,那位剑道大能随意拿出的十颗通络丸长得黑不溜秋不说,还散发着浓重恶臭,看上去就像是用阴沟里随手挖来的一把污泥做成的。
有那么一刹那,吴忧以为自己遇见了一个卖假药的江湖术士,因为那位其貌不扬的剑道大能长得也的确磕碜,可以说把矮挫痴肥都占全了,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有能力的正经人物。
只是,那时的他在犹豫了不到两秒后,还是从那位大能手中取过了一枚疑似通络丸强忍着恶心吞下。
因为他觉得卑微如他没有被骗子看上的理由,尽管他同时也觉得无能如他没有被大能看上的理由。
通络丸入腹后吴忧便感到五脏六腑都绞痛得厉害,没来得及说任何话就痛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的任督二脉已然通畅,他的体内也留下了那位大能的神魂。
神魂里留有澎湃到让他难以想象的学识,既有修行之道的种种法门,更有数之不清的修行感悟,这让吴忧狂喜不已,差点没乐得疯癫。
不过,那位大能在神魂里提醒他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务必要低调保密,深为认同的吴忧只能憋在心里独自狂欢。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高到云深不知处,自然伟岸挺拔,真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登顶至高傲视人间。”
荡彻天地的晨钟随着日出而敲响,蹙眉望着那道曙光渐次扩散成扇状的吴忧心满意足地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轻声感叹着拿过身边的扫帚从冰凉的泥地上站起,返身向厨房走去。
身为杂役弟子,不必,确切的说是没资格和其他弟子们一样在太阳上山后晨练,他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将烧好的早点送到凌霜峰弟子们就餐的大堂中去。
所谓杂役弟子,就是虚合门入门两三年后修为停滞在炼体前三期或者入门更久一直难以达到各级弟子最低修为要求而被视作废材却又由于各种原因不得不继续呆在门中而被指派做各种杂活脏活累活的弟子。地位和大户人家中的奴仆相当,还是最为低等的那种奴仆。
吴忧出生于陵州郡宁河县四大家之一的吴家,说起来也算是大户人家子弟。
只是吴忧的父亲为小妾所生,在家中地位极低毫无话语权,传到吴忧一辈地位更为低下,比之寻常人家子弟怕是也没好到哪里去,甚至更糟糕。
三年多前,吴忧被虚合门凌霜峰一脉的使者相中进入虚合门修行,本以为苦尽甘来,他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改变一家人都被家中其他子弟们冷眼相待的现状,却不料根骨奇佳的他竟是三年都难以打通任督二脉,导致在一年多前被发配成为杂役弟子。
三年来,吴忧一天都不曾回过家,理由不言而喻,没脸啊。
没脸去面对那些他在离开之前曾大放阙词如果修为有成一定要给他们好看的吴家子弟,没脸去面对对他寄予了厚望的父母,没脸去面对那个说好了回来后一定不让他再受欺负的憨痴弟弟,没脸去面对信誓旦旦一定要娶到手的李家大小姐,没脸去面对那个和他指腹为婚他却不屑一顾的周家三丫头,没脸去面对许许多多的人。
所以,他宁愿留在虚合门被其他弟子们使唤欺凌,他也不愿意回家。
不过,现在,他有了希望。
一个多月就从炼体一重突破到炼体三重,虽然修为仍是低微,但这样的提升速度连门内人人敬仰的天才凌潇也望尘莫及,再给他些时间,即使一时难以超越凌潇,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人人可欺。
“大雪再蔼蔼不化也挡不住万物复苏的脚步,我这只冬眠的蛰虫,迟早会脱胎换骨成你们仰望不及的存在。”
听着耳畔传来的嘈杂声响,吴忧抬起头远眺了从高处向他刚刚清扫干净的练功场蜂拥而来的人群一眼,在心中默默起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