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垣穗青的身体渐渐的好了起来,待到秋叶落尽,就已痊愈了。
这天冬阳正好,朱婶子带着垣穗青姐弟俩搭着村里马叔的牛车慢悠悠的朝县里进发。
虽是出了太阳,可终究是到了冬天,早起时出发的早,还有些寒意,虎子没有厚衣御寒,穗青便坐在车辕上将他紧紧的抱在怀里让他睡着,为他抵御寒风。
说起这个弟弟,随着脑中原主记忆的恢复,袁青心里便接收了原主的情感,再加上前世父母也是去世的早,自己和弟弟相依为命,因此便将虎子当做亲弟疼爱了,而自己也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垣穗青。
朱婶子精神头好,时不时的和马叔搭些话,东家长西家短的,听得穗青头一搭一搭的有些昏昏欲睡。
“穗青丫头可不敢睡啊,这天气冷,你穿的又少,若是冻着了一会儿去张府可就不好说话了。”朱婶子伸手轻轻拍了拍穗青的脸庞。
穗青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羞赧一笑:“让婶子见笑了,马叔的牛车走的晃悠悠的,竟让我起了睡意。”
朱婶子笑道:“那可不是,我就是怕睡着了感了风寒才和你马叔聊聊天的,这年头,谁家里生的起病啊。”
怀里的虎子动了动身子,穗青赶忙将他裹紧,心想的确如此,要知道自己这次生病吃了不少药,还是捡着最便宜的药抓的,最后为了还钱,垣家剩下的破锅瓦罐,还有几床被子都拿去抵了,还是欠下了一百文,本来朱婶子让穗青将家中剩下的基本旧书抵了,可这几本书是垣家视若珍宝的东西,穗青还打算留给虎子认字用,怎么肯呢。最后还是朱婶子无奈拿出家里应急的钱帮她垫付了。朱婶子家境十分贫寒,一家几口挤在草屋里过的也是可怜,可人的确是好,今日为了给她挣些面子还特意换了过节才穿的洗的发白的布衣,以后自己若是有了机会,一定要好生报答她才好。
这样想着,慢慢悠悠走了将近两个时辰,牛车终于进了县城。
穗青遂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仔细的观察这里,想从中得出些自己有用的信息来,要知道光靠着八岁小孩的记忆,对这个朝代她几乎是一无所知,除了现在是昭熙六年,这个朝代古人的生活作息与自己想的差不多外,所知道的的事情实在是有限的很。虎子醒来也很是兴奋,左看看右瞧瞧,第一次进城,只觉得看的眼都花了还看不过来。
牛车沿着街道缓缓行驶,街道两旁商铺鳞次栉比,每两家商铺的墙面前摆着些小摊,也不外乎是绢花,汤面,面人,糕糖之类的,倒是显得井然有序。街上行人正是多的时候,放眼一望却是男子居多,见到的女子大都是些孩子,或是已嫁人梳着发髻的年长妇人。男子多是不同式样的高髻,攒在头顶,看着穿着略微好些的都是着对襟长衫,腰间系着腰带,都在发髻上簪了发簪,发簪样式见到,没什么花样,倒是显得干净利落,略差些的就用靑布包起发髻,没甚装饰。而四周贩卖的平民,一如赶牛车的马叔则均是上身袄子,下身宽胖的长裤扎进布鞋里,穗青知道这是农人方便做活时的打扮,若是闲时,农人也着长衫,只不过这闲时太少长衫穿的也少了而已。
而小女孩子则是短袄长裙,攒着双发髻,有的还荡着两缕碎发在耳旁,跑来跑去的看着很是可爱。一众妇人也是短袄长裙,走起路来裙摆飞扬。
果然女人还是穿裙子有味道啊!穗青心中不禁感叹。
走过闹市,沿着青石街拐了几拐,牛车停在了一个小院门前。
朱婶子拿了几文钱谢过了马叔,又帮穗青收拾了发髻,弹了弹身上路上沾染的灰尘,眼看着利落了很多,就牵着穗青和虎子向前叩门。
出来应门的是个十几岁的小厮,打着哈欠,想是刚才偷懒睡着了,还有些惺忪。
“找谁?”小厮看着三人穿着不像是有钱人,以为是乡下打秋风的便没什么好气。
朱婶子脸上堆着笑:“小哥,我找周福周大管事,是西塘村来的亲戚,我有个侄女来应张府上的差事来了。”
小哥一听,看了看穗青,知道是要进张府做丫鬟的,心里想着这么个小丫头看着瘦巴巴的张府才不会要呢,嘴上却说:“是了,早上周老爷说了有个亲戚来应差事,你等着,我去通报。”说罢就关上了门。
朱婶子待关了门这才放下脸来,伸手揉了揉脸颊,“可真是笑的婶子脸都要抽了。”
穗青看这一名管事家里的小厮就这样的傲气,心想这什么世道啊,倒是比自己去逛GUCCI、LV买不起时店员的脸色还难看,心里不禁不忿,脸上就没了好颜色。
朱婶子看她这样,忙说:“丫头不要摆脸色出来了,这城里的都是这样,咱下面出来的就是想见一见这周大老爷都是难的,可别砸了事。”
穗青知道她是好意,点了点头说明白了。
不多时,那小厮便开门让他们进去。
走过院前照壁,就见是个两进小院,正房前堆着假山园景,左右两边抄手游廊各东西厢房,厢房尽头各有两个月亮门,应是进后院的了。
穗青一边低头走着一边偷瞄,心想,乖乖,这要是搬到北京,就这两进四合院得值多少人民币啊。
走过月亮门,进到后院正房前,小厮说:“你们在这里候着。”说罢便掀起靑布帘子进去。
不多会儿出来,对三人颔首点了点头,便伸了伸懒腰走了。
朱婶子急忙牵着姐弟俩进去。
进去就见暖炕上卧着一个二十多岁的清丽妇人,盘着双花发髻,簪着宝石金簪,身上穿着缎子的长裙正吃着糕点看向她们。暖炕旁立着两个十几岁的丫头,低着头不说话。
朱婶子忙拉住穗青虎子就要跪下,周福家的笑了起来:“可不敢当。“说着使了使眼色,右边的丫头赶忙将三人扶起。
“说起来咱还是远亲,大婶子可不要折煞了我。“说完又笑了起来。
朱婶子脸上讪讪的:“夫人可别客气,我能带了来这小侄女应张府的差,可都是周老爷出的力,怎么敢在您面前拿大。“
周福家的放下糕点,正了正身子:“是了,我家那口子说了要找几个丫头进张府去,又怕人牙子卖的不知底细不干净,这才托了人找乡下知根知底的来。“说罢冲穗青招了招手:”过来我瞧瞧。“
穗青听言,上前一步垂头立在那里。
穗青今日穿的是朱婶子给自家三丫头前年做的衣裳,虽然有些旧了,因为穿的少所以看着倒是干净,往那里一站倒也觉得看着舒心。
周福家的点了点头,又说:“抬起来头我瞧瞧。“
穗青心里觉得自己像是卖相的被人挑三拣四很是不爽,可又不敢露出什么不满,就依言略微抬了抬头。
只见小丫头看着小,却也是五官清秀,唇红齿白,看着很是顺眼,尤其一双眉毛生的好,浓密英气,倒是给这张秀丽的笑脸增添了一些男孩子气,看着格外的爽利。看罢五官又看身段,周福家的皱了皱眉头:“倒是有些太过瘦小,几岁了?“
大昭对于为奴为婢的奴籍者规定甚严,对于平民子女未满八岁的不能擅自买卖入奴籍,以免出现奴婢奴才因为年龄过小不堪重负而夭亡的事情。
朱婶子连忙说:“已经九岁了,三月份的生,这孩子就是家中困难,吃的少些,看着才有些瘦小,夫人放心。“说罢又从怀中取了穗青的户籍令递给了周福家的。
周福家的将户籍令收下看了,这才点了点头:“看着倒是挺伶俐的,模样也周正。“说罢冲右边的丫头颔了颔首:“去张府问下周妈妈,就说府里要找的六个丫头如今齐了,看夫人可有时间见见。”
丫头福了一福,转身去通报了。
另一个丫头搬了一张木凳来让朱婶子坐下,朱婶子连声称谢。
周福家的这才注意到虎子,问道:“这是你家的小子?看着倒也喜人。“
朱婶子忙说:“回夫人话,这是穗青丫头的弟弟,他家父母都不在人世,又没有亲人,如今穗青丫头又要进张府做事,弟弟无处可去,夫人也知道我家里六个娃子实在是无法照料他了,就让暂住在表叔家,每月给些银钱。“
又细细的说了姐弟俩的遭遇,周福家的听闻其祖上也是读书人家,现下却如此凄苦,心中也是感慨。
过了不多会儿,先前报信的丫头回来了说府里的夫人正无事,让带着几个丫头过去。
周福家的慌忙让她将先前五个丫头叫来在院子里候着,扭头对朱婶子道:“婶子和小娃子在这里坐会儿吃些果子吧,我带几个丫头去向夫人请安。”
朱婶子忙应了让穗青跟着出去。
到了院内,就见另有五个和穗青年纪差不多的丫头站成一排,穗青连忙也去站着。
周福家的见她们听话乖巧心里也是满意,清了清嗓,说:“今儿个就带你们去见夫人,时间匆忙没来得及调教你们,只记得一会儿到了府里不许东张西望,主子们让做什么便做什么,知道吗?”
六个孩子连忙应了,便跟着周福家的出门,就见门口停了两辆马车,穗青随着其余五个女孩子上了最后面一辆灰布马车。只听马鞭一甩,车子就徐徐的出发了。
马车上原先的五个孩子在周福家住了一日已经熟悉了,便自顾自的说话,没人搭理穗青,所幸穗青也没有那个心情和她们说笑。
听着外面车轮在地上行走的轱辘声,穗青心里又是忐忑又是茫然。
想不到自己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女性竟然要在一个县令家中做奴婢了,不知道会不会吃苦,有多苦,也不知道凭自己的心性能不能做到对所谓的主子顺从听话,骨子里的袁青十分鄙视现下的穗青,却又无可奈何。
想起虎子,心中又是一忧,朱婶子的表叔她只见过三次,人看着虽好,可不知道实际上是否如此。若不是自己想将弟弟带在身边,自己怎么肯让他一人住在他人家中。穗青心里凄苦,却又对弟弟十分不舍,要知道,虎子是穗青在这个陌生世上唯一的指望,也是她愿意忍辱生存下去的动力,想着虎子,穗青就觉得自己要活,还要好好的活出个样子来,才不辜负自己这个让她怜爱的弟弟。
这样想着,心里便好受了些,随他怎么去吧,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这才是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