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从来就不乏一些怒发冲冠为红颜的事情。吕贤西寻二郎三人狼狈的回到了平尹村,原以为近期不去河阳县城便罢了,结果太平日子刚过了一天,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刘婶并不知道昨日他们在县城里都做了什么,当然,刘婶看见西寻的头上插着一支玉簪的时候,很想问一问女儿是不是真的打定主意了,结果,刘婶还是选择宁愿装作不知道。
却说他们打县城回来的第三天,平尹村就热闹了,不,准确的来说,是刘婶家热闹了,篱笆墙外,歪歪扭扭的停着四五辆马车,占满了村中的道路。篱笆墙外,围满了村民,都在好奇的探头探脑。院子里,站着十几个学子打扮的年轻人,看模样,多是秀才举人,吕贤带着二郎西寻与这些人对视,刘婶夹在中间,好生劝解不下,一时间气氛有些僵。
为首的那名学子手拿折扇,一身青色长衫,上前一步道:“敢问足下尊姓大名?”
吕贤自然知道这些人是来为苏芩儿找场子的,因为其中好几个他都在寒食节的时候见过,接受过他们的目光“巡礼”,不过吕贤就纳闷儿了,这古人的八卦消息传的可真快,短短一天,就有人找上门来了。吕贤身后的二郎有些紧张,这些可都是河阳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呀,其中不少还邀他去吃过酒,二郎认得,好几个都是身负功名,明年要去京城参加省试,若是通过,基本上已经确定能做官了,因为有宋一朝,过了省试的举人,好像只有两个倒霉蛋在殿试的时候名落孙山,这些人是官场的优质潜力股呀,轻易得罪不得。
吕贤见对面这些人个个脸色不善,也是有些愠火,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吗?等等,谁是狗,谁是耗子?
好在宋朝流行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原则,所以,顶多与这些人打打口水仗就行了,对此,吕贤非常有信心,不就是口水仗嘛,宋人肯定没见过后世的人是如何在论坛上骂的天翻地覆的。
于是吕贤上前一步,对着这个学子,想了一下,不吭不卑道:“且先卖个乖,曰,渭滨直钩钓,春秋做邑王,后祖涉河东,至今有仙名。”
这本是吕贤的玩笑之话,为的就是抬高自己的身价,免得让这些有功名的学子看自己太轻,特别是这种敌众我寡的场面。当然,这里面也有一个小小的陷阱,若是对方猜不出来,自然是说明他学问不够,若是猜得出来,也算是变相的承认吕贤是姜太公吕尚的后裔,其祖还是八仙之一的吕洞宾,如此一来,便是在开场就胜了一局。
果然,那学子听了吕贤的话之后,思索了片刻,就猜出了吕贤的姓氏,也发现了吕贤的“险恶”用心,于是眉头紧锁,不愿道出答案。
一边一个胖胖的学子忍不住上前,轻轻问道:“少之兄,此人上来就打机锋,着实可恨,不知少之兄猜出来了吗?”
这位叫少之的人看了一眼这个胖子,计从中来,低声与这胖子说道:“平丘兄,在下才疏学浅,渭滨直钩钓倒还好理解,在渭水之上直钩垂钓,在下愚钝,实在是想不起这个典故了。”
这胖子平丘虽然学问不如少之,但也不是个草包,一听这话,脱口而出道:“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不是吕尚还能有谁?”
此话一出,他身后的学子纷纷发笑,吕贤也乐得在一边看热闹,同时觉着这个少之也忒坏了点儿,竟然找别人顶缸。
这个叫平丘的胖子见被人嘲笑,顿时知道上当了,恼怒的瞪了一眼少之,不再言语。
吕贤非常适时的开口道:“诸位果然高才,不才姓吕名贤,表字思齐。”
看来少之就是他们的领头人了,见吕贤自报家门,也是非常不服,心中直骂吕贤给自己脸上贴金,还姜太公,吕洞宾的后人呢,谁信。不过读书人就是读书人,自然不屑于如同泼妇一般骂街,所以,输了一局,这位少之也不着急,等着在下面的交锋之中把场子给找回来,于是说道:“听闻思齐兄大才,寒食节做梅花引·苏小小墓,我辈均已拜读,纷纷钦佩不已,深信思齐兄乃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之士,故而今日特来讨教一番。”
吕贤微微一笑,心道,这个少之也不是省油的灯呀,这么快就给自己下了个套,这个套也算是阳谋了,先把你无限抬高,然后再出题难住你,让你狠狠的摔下,在众人面前丢了面皮。不过吕贤倒是不太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可没有那种一句诗做不出来就羞于见人的那种情怀。
此时刘婶也放弃了劝慰众人,站在一边,读书人之间的较量,不是她一个乡村农妇能够插得上手的。二郎对吕贤有些担心,以一敌十,太过悬殊,二郎还是祈祷吕贤不要输的太惨就好了。唯有西寻,站在吕贤的身后,看着他,西寻觉着,这个世上,没有谁的肩膀像吕贤一般顶天立地,让人心安了。
对于少之的这个阳谋,吕贤抱以微笑道:“不敢不敢,此乃随意之作,登不得大雅之堂,莫要污了诸位的口耳。”吕贤心中恶趣味道:你们恶心我,那我也恶心恶心你们,即便你们做出了这个水准的诗词,那也不过是污耳之作呀。
果然,少之的面色有些难看,他身后的学子们也是一番交头接耳,实在是琢磨不到吕贤的实力。
少之决定先从吕贤的身世入手,毕竟古代是讲究门第的社会,吕贤虽自称读书之人,但是却似乎如同无根的浮萍,像是凭空冒出的一般,于是抱拳道:“敢问思齐兄,为何学宫里没有吕兄之名号?”
吕贤想了想,这些日子他也读了不少宋朝的书,便开口道:“某不是河阳人士,士籍贯又如何落户河阳?”
少之又问道:“不知思齐兄为何流落在外?”
吕贤答曰:“游玩至此,不幸遭难,损及头脑,不忆籍贯。”
少之点了点头,虽说他们是为了给苏芩儿报仇,这才聚集平尹村,不过说到底大家都是读书人,都是同一类人,众学子也对吕贤的遭遇抱以同情,至于与吕贤一较高下,拼的也是大家的才情。这让吕贤觉着这些人也不是什么恶人,不过是为了心中偶像,争一时的口舌之快罢了。
少之继续问道:“既是河东人士,为何不寻宗问祖?”
吕贤反问道:“河东之大,沃土千里,岂非大海捞针?”
少之想了想,也是点头,既然问不出来什么,便也不再计较,读书人以诗词见长,少之自然是不会放过此处的,于是想了一想,便说道:“思齐兄之遭遇,我辈皆感慨,还望思齐兄原谅在下之前的冒昧询问。”
吕贤优雅的点头示意,算是回应,少之继而说道:“既然思齐兄与我辈乃同道中人,不若以诗会友如何?将来定会成为一段美谈。”
吕贤点头道:“正是此理,正巧小弟最近新填一词,还要向诸位讨教一番。”此话一出,对面一众学子纷纷精神抖擞,感觉找茬的机会来了。少之自然抱拳道:“请思齐兄不吝赐教。”
吕贤并不喜欢卖弄这些东西,他喜欢的还是那种无拘无束的生活,有钱了就花,没钱了就赚,不过日前得罪了苏芩儿,已经够麻烦了,若是不把这些苏芩儿的“卫队”先行打发掉,自己以后可没好日子过,再说,以他的水平,只能够先发制人,不然,真要是让他点评别人的诗作,怕是考究起来,他连出自何典故都不知道。所以吕贤打算再抄一首,扔给这些护花使者,想来应该是能震的住他们,不敢再班门弄斧了。
于是吕贤心中默默祈求那些诗词大家原谅他的剽窃,学着古人一般,双手背后,开口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初时,少之于那些学子只是闭目摇头,作欣赏状,结果越听便觉着越妙,就连少之也是听到动情处,忍不住击节附和。
吕贤一曲词了,却是无意中,眼神落在西寻身上,后者登时便有种喉头堵塞的感觉:他知道,我便说他知道我挑灯与他做衣裳,我便是他词中的“那人”,吕郎,你的心意,西寻已明了。
吕贤此时才发现有些不妥,冲西寻抱歉的笑了笑,复而将目光对着那些学子。
此时的空气像是被凝结了一般,少之击节,奈何吕贤最后一个音刚刚落下,少之的心如同经历了雷击电闪一般,震荡不已。他身后的学子模样也几乎无二,唯有那个胖子平丘还在闭目摇头晃脑,似乎沉吟其中,细细品味。
吕贤心中笑道:我这词抄的可是辛弃疾的,他与苏轼合称“苏辛”,南宋豪放派词人大家,你们要是能从里面挑出点儿错,那反倒是见鬼了,如此一来,看哪个还敢与我比诗词?想到得意处,吕贤不禁脸带微笑,又胜一局,还是秒杀,看来没人敢再以诗会友了。
此时少之等人总算是回过神来,少之的脸色非常难看,其他人嘴里还在喃喃自语: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妙呀,绝妙呀,真是妙笔生花,格高意远,这词担得上一个字字珠玑,竟然无一字能改。
二郎见对面学子纷纷这幅模样,悄悄上前,不露声色的向吕贤伸出了拇指,然后就开始盘算着今日之后,是不是又有了被人请去吃酒的可能性。
平丘此时也是品鉴完毕,脸上先是一愣,直呼吕贤的才情高深莫测,继而脸上一红,冲吕贤施了个大礼,满脸羞愧道:“思齐兄高才,某不自量力,惭愧至此呀。”说完,这胖子真就一副自惭形秽的表情,竟欲转身离去,看来是心服口服了,还后悔自己这么自不量力,找上门来耍大斧了。吕贤一看,嘿,这胖子可真够可爱的。不过吕贤还是赶紧出声阻拦道:“这位学兄,何必如此?既是以诗会友,学兄若是走了,岂不是说不愿交在下这个朋友?”
平丘一只脚已经悬在半空,听了这话,见吕贤一副诚恳相交的语气,顿时喜出望外,忘了刚才的羞愧,转身对着吕贤又是一拜道:“与思齐兄为友,某日后定然受益匪浅,若思齐兄不弃,至今日起,某便视思齐兄为长,请受小弟一拜。”
吕贤赶紧上前搀扶,一个劲儿的表示共同学习,共同进步,心里笑道:此人心胸宽广,实在是难得的好友,再看人家这衣服料子做工考究,拇指上一支翠绿大扳指,土豪呀,必须做朋友呀。
少之与其他一众学子纷纷叹了口气,心道:哎,胖子变节了。
果然,平丘被吕贤搀住以后,竟然毫不犹豫的站在了吕贤一方的行列,还得意的冲其他学子示意,瞧瞧,我以后可是吕大才子的兄弟了,有他时时指点我,害怕考不上个状元?
少之心中暗道不好,轻轻回头一看,果然不少学子表情都有松动之际,这也难怪,宋朝是读书人最幸福的时候,实行高薪养廉政策,把公务员的工资拉到了任何一个朝代都无法企及的最高点,有点鼓励全民读书的意思,所谓四书,五书,盗版书,书书畅销;文人,粗人,老年人,人人科举,大家读的都是一样的书,若想从这么多赶考之人中脱颖而出,一个能够时时指点自己学问的人是多么重要呀,而吕贤这个不要脸的抄袭者,用一首稼轩的词,不仅蒙骗了在场所有的学子,让人误以为他真的是不世之才,以后,更是凭借这首词,名扬河阳县,乃至整个儒林,成为他骗吃骗喝的资本,呸,不对,让所有学子都将他奉若上宾。
少之知道若是不赶紧搬回一局,今日败势就无可挽回了,本来是想与苏娘子出口恶气,没曾想,却技不如人,如此灰头土脸的回去,传了出去,日后有何颜面再见苏娘子?
少之被这些所谓的河阳才俊推为代表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他确实很聪明,他知道,不能再让吕贤先发制人了,于是及时开口道:“思齐兄今日之作,日后定然会名扬天下,流芳后世,思齐中真乃是我辈中的翘楚。”
吕贤一听,心道:哟?刚才还气势汹汹的要让我出丑呢,如今被我这抄袭品给吓到了,就开始统一战线了?我辈中人?有你们这样对待同道中人的吗?你这厮也真够厚脸皮的。
吕贤只得谦虚的说了几句客套话,不再与他计较。
“今日得以再听思齐兄大作,醍醐灌顶,我等更是确认思齐兄之大才,不巧,在下前些日子偶得一上联,苦思数日不得下联,不知思齐兄能否为在下解惑?”少之心道:既然诗词我比不得你,那我们便来作对子,我李少之十年寒窗苦读,也算是河阳县的翘楚,我就不信了,样样不如你。
吕贤听了之后,心中冷笑:吟诗完了,就来作对了,不过,这个还真不好抄袭呀。但吕贤也不愿认输,是骡子是马,得先溜溜才知道,万一自己能对的上来呢?于是便对李少之道:“解惑不敢,某自读韩吏部之文,也知何为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某不才,于对子却无建树,不过承蒙少之兄抬举,便一同参研一二。”
李少之心中暗骂吕贤狡猾,诗词上大大的胜了一筹,知道自己要出绝对来难为你了,赶紧说自己不擅长,这不是先给自己弄只梯子,当做后路吗?不过,既然你不擅长对对子,那正合我意,如此一来,我也能搬回一局,不至于惨淡收场。想到这里,少之彷佛已经提前看到吕贤抓头搔耳,无法应对的丑态,心中顿觉舒畅,于是折扇打开,微摆两下,开口道:“思齐兄请听,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下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抄袭,见谅)请思齐兄对下联。”
吕贤一听,果然是难对,不过,起码得妆模作样一番再说。于是吕贤便装作思考的样子,在院中慢慢踱步,平丘这位新成员暗叫不好,这对子他与那帮学子早就参研了许久,不曾得解,于是便为吕贤捏了把汗,同时把目光放在了吕贤身上,想要看看吕贤是否当真是才思敏捷,对出这个连李少之都无解的对子。
吕贤想了半天,少之脸上已现得意之色,幻想着一会儿吕贤的丑态,他身后的学子也纷纷松了口气,心道:总算是难住此人了,哎,倒也算得平分秋色,想来也不至于落得被人耻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