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地保持他那单膝跪地的姿势，等待小姑娘宣泄完她的悲伤。
苏阳的墓碑上没有照片，只有名姓和立碑的人。白色大理石的墓碑颜色有些暗，看来是有些年头了。
也不知道过了过久，天色一路暗沉下去。这时候，宋蓝出来寻找她的外孙女了。
不用想也知道，她肯定是在女儿的坟前。
出了门，宋蓝就一路往这边赶过来，天快黑了，她得回家。
看见坟前的外孙女的时候，她的心头百感交集。但随即，她就看见了另外一个和外孙女一起坐在草地上的陌生男子，吃了一惊。
加紧了步伐赶到曼倩面前，她一把把自己的外孙女揽入怀中，生怕失去了似的。
顾西城被这突然闯进画面的女子吓了一大跳，连忙从地上站起身来。
等她确认自己的外孙女除了脸上还没干透的泪痕之外毫发无伤之后，才抬起头来打量顾西城。
不多一会儿，她就认出了这个男人，那年在医院里救过自己的家人的就是他。只是她很难理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曼倩仰起头，抓住姥姥的手，说道：“是我让顾叔叔过来的。”
孩子的回答解除了两个大人之间的尴尬，反应过来的宋蓝开始不咸不淡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说真的，这一次南下，走到了这里，他还没有找好落脚的地方。
不等他有过多的反应，苏曼倩就一手拉起一个往家里走去。
宋蓝不忍心打击还在悲伤之中的曼倩，也就由着她了。
宋安平已经离开了，房间空着，正好可以给他住一阵。
虽然并不知道这个人品性如何，也不知道他此行有何目的，但至少曼倩可以开心就好了。
加上自己还要去上班，也不能天天在家看着孩子。也许他还能帮上一点忙也不一定。
抱着这样复杂的心情，宋蓝让顾西城住下了。
孩子很开心，真不知道她到底在开心什么？
因为不放心，宋蓝多请了几天假在家观察情况，她不得不担心顾西城会不会对曼倩有什么非分之想。
这时候已经是六月下旬，快放暑假了。
曼倩今年将第一次独自度过漫长和寂寥的暑假，辛茜生前是中学的英语老师，每个假期都和女儿同步，以至于曼倩从来就没有独自过过任何假期。
那些母女二人相依为命的日子，而今都成了不愿提及的过往。没有了妈妈的曼倩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
晚饭后的闲暇的时光，宋蓝开着电视，却一门心思地专注在顾西城和曼倩的对话上。
“顾叔叔，你以后可以每天给我做蛋糕吃吗？”
曼倩仰着脸，满眼的天真，问着这样即便是她自己也知道是不会得到肯定的问题。
顾西城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回答道：“不可以呀，我怎么能天天做给你吃呢。”
“为什么？”曼倩还在追问着。
“因为……”
“因为，蛋糕太甜了，不能天天吃。”
曼倩对于这个回答似乎很满意，没有再继续追问。
“曼倩，很喜欢吃蛋糕吗？”
顾西城也同样表情认真地问道。
“要是那样的话，我可以教你做啊。”
他期待着小姑娘给他肯定的答复，这样只要教会了她自己就可以脱身了。
谁知道小姑娘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也不是啊，妈妈比较喜欢。”
“但是她舍不得给自己买。”说到这里，曼倩的声音有了几分哽咽。
一边的顾西城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劝慰她。
“可是只要我说想吃，妈妈就会买了。”
“你是故意的？”顾西城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嗯，买了再不吃，妈妈就会因为怕浪费自己吃了。”曼倩笑了一下，到底没有哭出来。
“这样也挺好的，虽然每次都会被骂。”
宋蓝没有料到这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竟有这样细腻的心思，不禁又为女儿的早早离世而深感可惜。
顾西城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本来十分顺理成章地想到了自己那尽知道跟家人捣乱的童年，可是十分奇怪的是，他竟然想不起什么具体的事例来。
近来，他依稀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有时候明明知道一件事，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细节性的东西。这使他一度怀疑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
“顾叔叔，今天几号了？”
面对这个不合时宜的突兀问题，顾西城愣了三秒钟。
“27了，6月27了。”回答十分简短。
“哦，那快了。”曼倩若有所思地低语着。
听到这里，宋蓝突然想起女儿的生日快到了。
“过两天就是我妈妈的生日了。”小姑娘似乎记得很多事。“顾叔叔，你还记得你答应过倩儿，要给妈妈做个蛋糕的吗？”
诚然，他不记得了。
但他还是违心地点了点头。
“那么，顾叔叔，你教我做蛋糕吧。过两天我想自己给妈妈做一个。”
“好，我们一起做。”顾西城答应得很干脆。
宋蓝始终不能明白顾西城是为了什么来到自己的家中，只是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她可以确信他是个好人，没什么坏心眼。
这一夜，是阴历的十六，一轮满月当空，照得人间一片苍凉。
顾西城在这样的月色里久久不能入眠，他也不知道困扰自己的到底是什么，只是苏曼倩那对母亲认真的思念使他的心中也有了某种朦胧的悲伤。
这两天就在他带着曼倩和面发面的琐碎事件中过去了。
曼倩的记性好，悟性也高，只是两天的时间太短了，她没有学会。
不过顾西城还在这里，用他一双粗糙的大手做着精致的糕点。
他并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学的，也不明白平日里对糕点并没有兴趣的他学这玩意儿干什么。但既然能有用处就会被他认为是好的，也就不必费心费力地回想它是怎么来的了。
他们起了个大早，准备现做一个。
甚至没有问一下辛茜的爱好，顾西城就想当然地在蛋糕上用奶油挤出了一片细碎精美的樱花。，因为花瓣的细碎，制作起来很耗时间和功力，所以这是很少会出现在蛋糕上的花样。但今天的顾西城，就做了这么个图案。
看见成型的一簇粉色的花朵，曼倩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顾叔叔，你怎么知道妈妈最喜欢樱花的呀？”
“我不知道，只是一时兴起，随手就做了个樱花。”
曼倩要的当然不是这样的解释，她也不肯这样轻易地放过顾西城。
面对孩子的一再追问，他也只能说：“可能是因为你妈妈和这花很像吧。”
曼倩还想追问哪里像的时候，被顾西城打断了。
指着窗外透亮的天光，说道：“天都亮成这样了，我们到底还要不要去？”
对于曼倩来说，怎么可能有去或者不去的选择呢，有的只是马上去和待会儿去的选择。
跑出大门看了看阴沉的天空，没有看见太阳的她判断不出时间。但还是想着早点过去的好。
“我们走吧。”说完了这一句之后，曼倩就一阵小跑离开了。
“要不要带伞啊？”身后是宋蓝急切的追问。
“不用了，这个天，不会下雨的。”顾西城一边回着话，一边头也不回地赶上曼倩。
送出门口的宋蓝看着这远去的一大一小两个背影，恍惚间觉得这风景看着真是温馨和谐。他们，真的很像是一对父女啊。
果不其然，天色不久就放晴了。早晨的小河也似乎刚从一夜的沉睡中醒来，流得格外欢快。青草被露水打湿的颜色更显得苍翠可爱了。
刚刚起床没多久的太阳也没什么精神，这时候的风是凉的，阳光里那微弱的温度也给风吹凉了。
这些日子，除了前两天在家学蛋糕之外，曼倩每天都来这里陪伴妈妈。她说妈妈刚到新的世界，一定有很多的不习惯，她来陪陪她，她就不会那么无聊了。等她习惯了，曼倩就回去乖乖上学。
孩子那些稚嫩天真的话语无不像针尖一样扎在宋蓝的心头，可惜，她是个医生，见多了生离死别。不然她也愿意向曼倩一样相信女儿可以在另外的世界里重新开始生活。
曼倩来到父母的坟前，小心翼翼地放好蛋糕。
顾西城指了指一旁的另一座墓碑，问她是否知道爸爸的生日。
“爸爸的生日是明天。明天我还要来的。”苏曼倩回答得毫不迟疑。
太阳渐渐地升高了，慢慢地蒸干了地上的露水。
曼倩还是一如往常地坐在草地上，陪伴着自己已经离世的父母。
顾西城坐在她的身边，不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河谷里不断地有带着湿气的风吹上来，曼倩小小的单薄身影看起来无比得倔强。那是一种让人心疼的坚强。仿佛她已经做好了独自迎接一生风雨的准备了。
“顾叔叔，我妈妈的心脏不好。”
他依稀记得那年听医生提起过，只是此刻她提起做什么呢？
“医生说，生下我也要冒着生命的危险。这是妈妈亲口告诉我的。她说无论如何，也要生下我。因为我是希望。可我觉得，我是负担。”
“怎么会呢？你继承了妈妈的生命，怎么会是负担呢？”顾西城的回答出了奇的淡然。“还有你爸爸的。”
曼倩笑了一下，说道：“妈妈也是这么说的。”
“我没见过自己的爸爸，但妈妈说他是为了救我们才死去的。”
顾西城想到了自己年迈的父亲，这样想来，自己比这个孩子是要幸运的。
“我一直都在想象我的爸爸该有怎样的长相？”说着她收回了投向河流的目光，转而认真地看着顾西城。
“直到后来，遇见了顾叔叔。”
这话说得顾西城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想着这个孩子该不会是要赖上自己了吧？
“妈妈说过，爸爸的笑容很温暖，像是春日的阳光可以化开冰雪。我不懂那是怎么样的笑容，但是顾叔叔的笑容也很温暖呢。看着让人安心。”
就凭一个笑容，还是那么含糊的描述。这当娘的也太不负责任了，这样坑小孩子不太好吧。
顾西城的心头一阵收紧的疼痛突然袭来，他只是措手不及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小姑娘。她还那么小，不该承担那么多的。
那突然的疼痛是什么呢？是恻隐之心吗？是为她而感到不平吗？好像都不是，那该是什么呢？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顾西城只能把头转向别的方向，好掩饰他那因为一时的莫名其妙的心情而变得苍白的脸色。
这样做全无必要，毕竟曼倩只是个小孩子，尽管现在面对着他，也不见得就能看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什么来。
说完了这一句的苏曼倩也就没有再出声，依然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任凭河风吹动她束起的长发，也不再动一下。
面前的河流有些喧嚣，风把枝头残剩的浅粉色花瓣吹落，偶尔也送几片到河水里去。
午饭时分，曼倩把蛋糕拿到顾西城的面前，说道：“这次，看不到妈妈吃了。但妈妈可以看我吃。”
曼倩特地把樱花的部分切下来放到妈妈坟前，又切了一份放到爸爸的坟前。然后就和顾西城一起吃了那个并不大的蛋糕当了午餐。
次日，曼倩要回学校考试，只能托顾西城去看望爸爸了。
顾西城自然满口答应下来，这天下午就接到了父亲的电话催他回家了。
见顾西城要走，曼倩很是舍不得。几番迟疑之下问他可不可以带她去过暑假。
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他竟然答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