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露二年，三月二十七日，夜。
太极殿整晚都在通明的灯火映照下，左右千牛卫禁军上千人发了疯似的到处搜寻。皇宫内的太监、宫女人心惶惶，被赶到开阔地的她们，望着一队队跨刀披甲的卫队奔行而过，过一次，心中便颤抖一次。那是被吓的，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谁都知道——出事儿啦！
养心阁，一层珠帘阻挡大臣们的视线，帘子后，端坐着一个身披凤衣的女子。是天后，是自天皇李治重病不起之后，大唐王朝的最高统治者，是执掌江山命脉的人；外面的风雨虽多，但这个女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坚韧不拔，时至今日，谁敢还用女流之辈形容其人？
天后揉着眉心，原本明亮的双眸中是黯淡的神采，显得疲惫不堪，微微叹了口气，她声音沙哑的说道：“怎么都不说话啦？嗯？好！你们不说我说！”；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与愤怒：“不过七天时间，先有左右骁卫通敌卖国，后有左监门卫将军冯彦一家被灭满门！我大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混乱不堪？堂堂的长安城啊！竟然先后出现如此的惊天惨案！这让天下百姓怎么想？啊？”。
大臣们被呵斥的心惊胆颤，噤若寒蝉，齐齐的躬身道：“臣等万死！”。
“万死？又是这一套！万死就能推脱一切了是吗？哼！”，天后不满的冷哼，叫道：“崔林！说说，你们大理寺掌刑狱案件审理，京师百官稽查，也管追凶缉盗，冯彦一家的案子现在也是你们接手，告诉我，查得如何了？有没有个结果？”。
崔林擦着额头上的虚汗，向身侧迈了一步，越众而出，小心翼翼的说道：“禀天后，目前……目前尚没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只知道这件事情与军队有所牵连，具体的事情，微臣，微臣还不知晓，连日阴雨，破坏了线索，想要侦破案件……”。
“够了！我要听的不是诉苦！”，天后一巴掌拍在桌榻上，长呼了几口气才调整好情绪，冷笑迭迭：“又是跟军队有关系，在长安，也就是说又是与十六卫有关系！好啊！好！戍卫皇家的十六卫，现在是祸起萧墙，这长安城还真是龙盘虎踞啊！啊？哈哈哈！”。
笑是在笑，可谁都能听到那笑声中令人胆寒的气息，十六卫中的数位将军面色大变，全都单膝跪地，一语不发。尤其是之前已经出了问题，而被责罚的左右骁卫大将军，如今更是浑身颤抖，汗水打湿了后背。
“都站起来吧！”，天后挥了挥手，自己也是长身而起，隔着珠帘看着满房间的大臣，道：“崔林，这件事情造成的后果惹得长安百姓都跟着人心惶惶，七天的时间太长，我不能给你那么久了！对不住！五天！五天要是查不出个结果，你自己请辞，退位让贤吧！”。
崔林只觉得眼前一黑，脑袋眩晕，心中暗想：原本给的时间是七天，现在一下子砍去了两天，估摸着天后这意思，刚过去的那一天也算，也就是——还有四天时间！我的天啊，真是要了亲命啦！这要是时限内不能查出个子午寅卯，怕是这官算是做到头喽。
“还有你！武承嗣！身为金吾卫将军，巡守长安，保卫长安百姓，制止作奸犯科是你的职责！”，天后又把矛头指向金吾卫将军武承嗣，同样，这也是她的亲属：“你金吾卫巡守长安之时，朝中的同僚却是被灭了满门，如此失职，要你干什么？现在是一个冯彦被灭了满门，指不定明天还会有第二个冯彦被灭了满门！会不会是你自己呢？啊？自领三十杖，然后去协同大理寺办案！”。
好一通训斥后，门外进来一个金甲将军，道：“禀天后，没搜到任何东西，倒是抓到几个偷卖宫中东西的太监、宫女，不知该如何处置！”。
“吃里扒外的东西！杖毙！”，冷冷的吐出一句话后，天后哼道：“都下去吧！各司其职！”。
等所有人都走了之后，堂下的金甲将军才开口说道：“天后，还有两个地方没去搜，臣请旨！”。
“哪里？”。
“东宫！掖庭宫！”。
天后的脸色顿时变了数下，呵斥道：“胡闹！下去吧！”。
金甲将军低头道：“是！”。
东宫是什么地方？那是太子住的地方！掖庭宫是什么地方？那是现在皇帝修养的地方！这两个地方，就算是已经把持了大唐朝国政的天后也不敢去轻易碰触，哪怕心存怀疑，她也只能暂且忍耐，否则的话，一定会生出是非，到那时，可就不好收场了。这个天下到底还是李氏的天下啊！
宫闱中的事情牵动人心，生活在长安的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都来自于此，太极宫中的不眠一夜在早晨的时候便已经化成流言碎语，于众多好事者的口中越传越是变味儿；
有人说，那是天后准备发动政变的演练，有人说，那是天后针对太子的预兆，还有人说天后对太子心存不满久矣。
无论怎么说，似乎都是那个女人的错。
清晨时分，王雨与那个说话当放屁一样，还来蹭饭吃的崔少卿相对而坐，崔少卿昨天夜里被训的跟狗一样，偏偏他还知道自己没啥能耐，不可能亲自操刀这件事情，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大理寺中唯一真心实意的想帮助自己的王雨身上。
“老啦！老啦！嗨，这稍微睡得少点儿，就全身疲乏，难受的要死啊！”。
崔林长吁短叹，但手上的动作比谁都快，一碗小汤饺，两屉水晶包，还有两个豆沙包，顷刻间就下了他的肚子，就这样，他还说什么全身不舒服，想要吐之类的话……
王雨对这个顶头上司是剜一眼、瞪一眼的，不满的说道：“昨天晚上，太极殿一夜都没消停吧？给我说说，都有什么情况！”。
“嗯？你怎么知道的？”，崔林有些诧异，拍了拍脑袋，自己补充道：“也是，天子脚下，长安城中，蜚言流语传的别什么都快，你知道也不足为奇……昨天晚上啊，也没什么，天后命左右千牛卫还有千牛备身在皇宫中大肆搜寻，也不知道在找啥，后来也没找到，倒是把我还有金吾卫的武承嗣将军训的不轻！唉，命苦啊！早知道，当年干嘛进大理寺呢？”。
王雨眨巴眨巴眼睛，道：“就这些？没有点儿别的事情？没有道理啊！”。
“什么没有道理？”。
崔林很是诧异，一边在王雨家中借宿的林云却是听得明白，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他知道的可是很清楚；就是因为昨天晚上，这位跟那位公主中的公主说的话，才造成了太极宫一夜的不安宁。而今，不知道多少人都被卷入其中，始作俑者却还在期待再次发生点儿什么大事情，乖乖的，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真有啊！
王雨昨天那样对太平公主说，那自有他的道理，也有他的打算，可现在看来，收获甚微，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不得不让他感到心中不爽。引蛇出洞蛇未出，敲山震虎虎不在，足以形容王雨做的事情吧？
沉默了好一阵子，王雨一边喝豆浆，一边说道：“崔少卿，右监门卫将军你熟悉吗？”。
“还行，毕竟天天上下朝都能看到左右监门卫将军！”，崔林咂嘴说道：“不过，右监门卫将军昨天夜里也换了个人，年前被免职查办的金吾卫将军裴居道出任新的右监门卫将军，至于原来的那位，现在已经告老还乡，搬离长安城！”。
“哦？那裴居道这个人是谁？”，王雨有些好奇的问道。
崔林诧异的看着王雨，好半天道：“那章怀太子你应该知道吧？别告诉我你连章怀太子都不知道！裴居道就是当年章怀太子的丈人！”，看着王雨的脸，崔林叹气，接着说道：“好吧！算服了你了，章怀太子就是已逝的李弘太子，天皇天后的长子，这回知道了吧？”。
王雨转了转眼睛，点头表示明白，不再问此事，反而忽问别的话题：“狄公呢？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号称神断的狄公为何还不见人？”。
崔林自然知晓王雨说的是谁，狄公、狄怀英，虽然在官职上狄仁杰还远逊崔林，但崔林对他还是很叹服，说道：“他在洛阳的尚书省，充任度支郎中，离得太远，别看天后不喜欢他的性格，但非常欣赏他的才华，要不是在洛阳，只怕此事也轮不到你的头上！”。
“说到底这事儿现在还得我做啊！”，王雨一摊手，道：“好吧，我做就我做，接着查案吧！唔，我想起一事儿，你找几个人去追那位被免职、赶往回家途中的右监门卫将军，诈唬诈唬他，不要多说，就说……就说‘一路走好’，看看他有什么反应，若是他反应有问题，立刻拿他！”。
他说的倒是轻巧，崔林心中是暗暗腹诽啊：你小子上嘴唇儿一碰下嘴唇儿的就要拿人，有没有搞错？就算是免了职务，那也毕竟是曾经的右监门卫将军，不说从前有没有交情，人家在军中也是有门生故吏的，就那么抓他？如此得罪人的活计，说的真是不负责任啊。
王雨哪管崔林的死活，在他看来，事情如今陷入了一个怪异的地步，就像是一泓死水，必须要有一颗石子抛入进去，砸起阵阵涟漪的同时，搅动水中的鱼儿游起来，这样才能看准时机下网，捞上几条大鱼来，光想着不得罪人，能干成个屁事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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