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晚,扬州城内灯火初上,堂倌们纷纷取了桌椅板凳架在门口,临街灶台也依次起火。不多时,满街开始飘散饭菜糕点的香气,让人垂涎欲滴。
“这里,拐过弯便是了。”
一墨衣少年长身玉立,黑色斗篷高束的长发,干练又利落。他手右扶了个步履蹒跚的少女,同时又有个娇俏水灵的姑娘挽着他左臂。
“阿泠你慢点,济世堂又不着急关张,莫急,莫急。”少年满目温柔看着怀中人,口吻暖如冬阳。
眼看莫东流说话间就要抽出左臂,祝海棠连忙抱紧了手中结识的胳臂。
“莫哥哥,我好冷啊,你还记以前我冷的时候你都是抱着我给我取暖的么?”说着,她撒娇的蹭了蹭。
莫东流一愣:“好像每次都是你扑过来抱着我说要取暖的吧……”
被一下拆穿,祝海棠不由红了脸,可嘴上却如何都不服:“明明是你怕我冻坏了嘛,你是想帮我取暖又不好意思说,你脸皮薄嘛我知道,你的心思我都明白。”
莫东流立刻表出一副谆谆教诲的模样道:“你看看,出门的时候我特别叮嘱过你天冷了多穿点,你偏要图好看只穿裙子出来,现在知道冷了?”
祝海棠简直苦笑不得,抬手点在了莫东流脑门上,大眼睛睁得愈发闪烁:“我说你是不是猪脑子,我穿少了还不是为了给你个表现的机会,你就不能发扬一下男人的风度,关爱一下我,把外套披给我穿啊!”
少年显然理不清楚女人的思绪,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故意挨冻,冻坏了自己那可是自己吃亏啊。
“让你出门不穿厚。”莫东流得意的拉拉自己斗篷的毛领子,立刻重新捂住怀里少女的手。
不捂着点可是会冻凉的。
“你!”祝海棠细眉倒竖,嘴巴撅得老高,“莫东流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我现在很冷,你该怎么做!”
本来,一个俊俏的公子哥儿带着两个美女和仆从就会招人围观,更何况一个美女还吃醋了,与他们擦肩而过的路人无一不再回过头看两眼,有的干脆驻足围观,就怕错过一句对话。
眼看围观的人增多,顾泠也着实不想祝海棠再招来更多人,只好对莫东流低声道:“把斗篷披给她,天气也挺冷,她只穿条裙子的确会冻坏。”
顾泠发话了,莫东流当然毫不犹豫的照做,解下斗篷便披在了祝海棠肩上。
丫头立刻露出了开心的笑脸,大眼睛笑得弯弯的,开怀之余还不忘挑眉朝顾泠示威。
莫哥哥当然还是心疼她的!
莫东流全然没看到丫头的开心,张口想说“这可是泠姑娘让我披给你我才披的”,却被顾泠一脚踩在鞋上,阻止了话头。
一看莫东流要开口,顾泠用鼻子想也知道他要吐什么话。
这话自然不能让他说出口,海棠终究是个女孩子,如此三番五次让她失望也有失男人的风度。
莫东流疑惑的看了眼顾泠,耸耸肩膀,既然阿泠不让说,那就不说了。
眼看一场好戏就这么和和睦睦散场了,路人们惋惜的继续前行,而济世堂也近在眼前了。
朱红的匾额,漆红的门柱,挂了檀木镶绿色云纹的联子。
“什么求……,不什么……”同鸢眯着眼睛看匾额,却是认不出几个字来。
旁里忽然冒出一个声音:“只求世人无病痛,不愁屉中药沾霜。”
说罢,一个药童举着扫把走出门来,眼中尽是得意之色:“不错吧,我们家先生亲手写的对联。”
顾泠一愣,眼珠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莫东流截了话。
“齐先生的墨宝,我等粗人自然评不下高低,还烦请豆小哥邀先生来,我们有求于先生。”
齐豆尖眼一挑:“我说是哪家玉树临风的少年郎,原来是莫公子,里头请吧,好茶都备着呢……当然了,再好的也比不上你们茶庄的茶了。”
“那就有劳了!”
说罢,他扶着顾泠走在前,同鸢和秦烨垫后,依次进了堂内。
顾泠等人刚进待客厅,门帘里边旋风一样跑出一个人,结结实实撞了顾泠一把,而后“扑通”一声跪在了齐豆脚下。
那男人衣衫脏皱,手脸抹黑,头发更是凌乱,若不是衣服尚算完好,简直和叫花子没什么区别。
而那男人一扑过来,齐豆就像看见瘟神一样“哎哟喂”一声抬脚就躲,可还是没躲过男人脏黑的手,顿时,灰色的药袍上抹了道道黑印。
再看齐豆,早换上了一副嫌弃的不能再嫌弃的表情。
“王大忠,我都告诉过你多少回了!你娘子得的那是瘟疫,那没得治!你就是一天来求三百次,三千次……三万次!都没用的!已经没救了!”
男人仿佛没听到一样,嚎啕大哭,鼻子眼泪全蹭在了齐豆衣服上。
“豆小哥啊!你就发发慈悲让齐先生来看看吧!俺媳妇那不一定是瘟疫啊!她可能只是发烧而已啊!豆小哥求求你了,她还怀着八个月的身孕呢,俺真的不能失去她啊!!”
“哎哟喂我衣服!你……你真真儿当大夫是神仙么!都说了没救没救,你……”
“小哥小哥!条件你尽管开!钱俺就是卖命也给你拿来!求求你了,求求你了!让齐先生来救救我媳妇儿吧!!”
齐豆一口硬气的北方话,男人一口哀求的南方话,听起来无比怪异,却又无比揪心。
扬州临冬时突发疫病,闹得所有人慌不及防,而且这病症蹊跷无比,刚开始只是像风寒,然后咳嗽,发烧,最终让人出现幻觉幻听、智力低下、身体瘫痪等症状,明显是高烧不退烧坏了脑子引起。
听这男人的说法,他的娘子已经开始发烧,若不及时救治很快就会出现幻觉然后变成痴傻人。
但这是顾泠到扬州五天的时间里,听到的第一条关于疫病的消息。
最煎熬的事,莫过于百姓正处在水深火热中,而自己握着解救百姓的药方。
可已经知道这场瘟疫是人为下毒,摆明是以兰佾设了个圈套让她跳的,她如果贸然插手恐怕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怎么办?药方,用还是不用?
就在顾泠还在犹豫的空档,男人被几个大汉连架带推扔出了济世堂,堂里顿时清静了不少。
拍拍双手,整整衣衫,齐豆重新扬起笑脸。
“莫公子此次前来有何贵干?”
莫东流这才从门口的方向回神道:“哦,没事没事……啊不,有事,有事。”
齐豆装作没看到他的失魂,依然笑道:“那是何事?”
“哦!秦大哥,药包给豆小哥……”
秦烨立刻从怀里取了个纸包来,在齐豆聚精会神的目光下缓缓打开,里头包的居然是块布,上面渍了乌黑的痕迹。
齐豆看见这布片眉头便一皱,随即伸手扇着布片闻了闻问道,果不其然,一股腐烂似的恶臭,尽管味道快散干了,但还是能让人作呕,尤其对鼻子灵敏的药业人员来讲。
“额……呕……”
说吐还真吐了,齐豆趴在窗台上半天才把头伸回来,脸上极度痛苦。
“这谁下的毒啊,真是狠,连残毒都臭成这样,那毒发的时候人得疼成什么鬼样才好啊!”
听到“毒”的字眼,顾泠眼睛唰就亮了,冲过去便拿了齐豆的衣领。
“小哥快说,这是什么毒?什么成分?药效如何?”
这时,齐豆本来鲜活的表情顿时沉下去了,半晌才道。
“不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