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差一刻六点，终于排除万难站上了Z城最高处。想想也真是惭愧，往日里只在七点过后才会开门的大厦，连乔厚着脸皮冲进警卫室，又是拜托又是塞纸币的，好话说了一箩筐，只差最后跳起来干掉警卫然后自个动手拿钥匙开门。哪里知道，说了一堆废话的连乔还不如坐在轮椅中的凤西一个浅笑顺加一句抱歉来得管用。前一刻明明还是凶神恶煞的警卫，瞧着凤西了居然当场就摇身变成烂好人，巴巴跑去开了门不说，点头哈腰里还一个劲说，下次早来，我等你。
寒。连乔嘴角抽了半晌。
总算有惊无险到了顶楼天台。整个城市还在沉睡中，仔细来听，似乎还能听到些鼾声。天黑，风也大，大团冷气里夹杂了些沉重的湿气扑来，浑身粘糊糊的，好不难受。呆在顶楼不过几分钟，连乔就觉得要坏事。大山里生活了多年，对风的感觉多少还算有点了解。而这会猛烈且湿润的风摆明是在说，今天会有一场好雨。
也就是说，没有日出。
心里做着剧烈思想斗争的连乔犹豫着是不是要告诉凤西这个该死的事实时，凤西却安静地眺望远方，唇角慢慢生出些怪异的笑。
“乔乔，能看到什么？”
“什么都看不见……”连乔扁嘴。没办法，一到暗处就变瞎子，真的不讨喜唉。“我的眼睛，额，光线暗一点就会变成摆设。”
“是吗？你啊，总是在不停地替别人着想，偶尔也想想自己呵。像个傻瓜样，笨得要死。”凤西微微一叹，自怀间掏出枚小小钥匙递了过来。“送给你。”
“咦，这是什么？”
“一个可以打开幸福的魔法工具。将来，等你想要过一种全新的生活时，用它打开幸福的大门吧。”
“可是，我没有礼物送你唉。”逊毙了。
“没关系，我只是想要送你一份礼物。”
“谢谢。”连乔满心欢喜地收下来。觉得厚脸皮收了似乎又有点不妥，讪讪转了个身到凤西身旁蹲下来，笑得很谄媚。“那，作为回报，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好不好？”
“哦，是什么？”凤西挑眉。
“其实，我真的对你是一见生情呢。”连乔大大笑起来。“还记不记得高考前最后一个傍晚？你在琴房弹了首好听的曲子，我站在门外听，然后被你的琴技感动得一塌糊涂。嘿嘿，看，是你赚到了哦。都不用展开追求攻势呢，就有个完美女朋友自动送上门，还数年如一日地爱慕着你，然后还会一直一直爱下去。”
偶尔臭屁一下啊自恋一下，不犯法哦。
“是因为那个，所以爱上了？”凤西安静地看回来，脸上却没有更多动容。“一支曲儿，让你从此死心塌地？”
“不要小瞧我哦。我虽然丑了点笨了点，可是对待感情还是很认真的。我知道，自己这辈子只能爱一次，所以当我动心后就认定你了，然后永永远远都不会再改变心意。”
“是我赚到了。”凤西跳开视线再度回望进夜空。“竟是我呵。”
天期期艾艾地亮起来。果然，没有日出，没有浪漫，有的只是乌云满布的天空与愈发强烈的风。又冷又湿的风呼啸而来，打在脸上像是刀子狠狠滑过，呼吸都觉困难。不过片刻的功夫，连乔只觉骨头里都有冷意渗出来，连带着眼前都变模糊。凤西却不觉，还是直直地望向远方，安静地如同雕塑。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一阵狂风席卷而来时，连乔被风吹得打了个踉跄，而本是安静呆在凤西双膝上的薄毯居然就被风卷上了半空。
“啊，毯子！”连乔失声大叫。
“没关系，只是一条毯子。”
“可是，你的腿会着凉啊。”连乔有些心急。“我们回家好不好？今天看不到日出了，明天再来啊。”
“我还想再多呆一会。”
“那……”连乔咬唇，犹豫了半晌后下了决心。“等我一会，我下楼去把毯子捡回来。你刚刚出院，不能着凉。乖乖等着我哦。”
“好。”凤西点头。
得了诺，连乔转身就朝楼梯跑。
“乔乔。”
“嗯？”突然喊住人，有什么紧要事吗？“怎么了？”
“小北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大约到我这个年纪时，会生得与我相似许多。”凤西浅笑着，眼中晶亮。
“你好奇怪哦。”连乔不甚在意摆摆手，转了身便冲下楼去。
毯子毯子毯子。一心念叨着跟风私奔的毯子，连乔急匆匆地冲出了大厦。中途因为太过心急，电梯的按钮都差点被她戳烂。还好那毯子有点良心，乖乖落在地面上没再跑掉。欢天喜地的跑去捡起来，连乔很大方地拍了两下收进怀间。
“敢再跟着风跑掉，我就永远丢了你！”哼。
然后，砰。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身旁坠地。连乔下意识低头，能看到自己的鞋子上多了些暗红。暗红？连乔奇怪，怎么会有那种古怪的东西沾上？随之而来的，还有逐渐清晰起来的腥气。很重的腥气，让她可以轻易失去理智的东西。
几乎是以僵硬地姿态慢慢扭转了颈子看过去。有人躺在身后的地面上，睁着眼睛，唇角有明显的笑。身下，是绽开的血莲。
她的青花瓷，碎了。
似乎有很多人涌了上来，叽叽喳喳的，好不聒噪。被人群冲撞到一旁，连乔有些茫然。手里还紧紧抓着那条私奔的毯子，耳朵里却有古怪的声响。有什么东西似乎随着那一声闷响一并消失掉。连乔努力去想却惊恐地发觉，她的脑袋停机了。
迷糊中，好像一直在重复起脚的动作。不知道要做些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很多的人，很多的车。没有阳光，风很大。
连乔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天昏地暗。
十七岁那年，连乔爱上一个站在高处闪闪发光的男人。
二十五岁那年，连乔丢掉了关于那个男人的全部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