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晌，天上湛蓝一片，四下无风，空气中的冷意也跟着消了不少。
午饭过后，宁倾倾禁不住倦意，便上榻午憩了一阵儿，其间一直睡不大安稳，朦朦胧胧时醒时眠。
不知什么时候，她恍惚听见窗外传来一男一女的交谈声，起初还不大注意，细一听，正是青鸾和宋闵二人。
宋闵显然是怕吵醒她，声音有些刻意的压低，听着不大真切，相较之下，青鸾那略带愤慨的嗓音就清亮得多了。
“……简直是恶毒之极！”
“嘘！姑娘你声音小些。”
这语气，二人莫不是在争执？！
这个想法一出，宁倾倾的睡意霎时去了大半，或许是女子的那点天性作祟，她亦不能免俗，当即饶有兴致的提耳听了起来。
窗子外头那端，宋闵的神色有些尴尬，扭头朝四下望了望，还暗暗留意了一下屋中的动静。
寂静无声。
宋闵安下心，薄唇紧抿，望着面前的女子低声道：“姑娘所言非虚？”
青鸾瞧他方才的神情，也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过了，便抑制住脾性，冲他耐心道：“王妃想要害我家主子并非一日两日，我们西侧苑的人又有哪个没明里暗里吃过她的亏，这事你在府里随便一打听就知道，我怎会骗你，再说，前日对账的事你亲眼所见，若不是侧妃早有预料，这会儿指不定是什么情形呢。”
要是那日让金凤仪得逞，宁倾倾不仅会面对肃元翊的责罚，在众人面前失去威信，更会彻底失去插手管理府中账目的机会，那将成为她名声上的一个污点！
而金凤仪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必然会三不五时的重提旧事，以图把宁倾倾打压到难以翻身。
这个道理宋闵也是明白的，他沉吟了片刻，点点头道：“我当然相信姑娘说的话。”
“你信我？”青鸾闻言顿时将心中的愤慨抛到了九霄云外，忍不住弯唇一笑，“你信我就对了。”
宋闵没有被她转变的情绪感染，仍是微蹙着眉，“那侧妃就打算这么隐忍不发？”
听他这么问，青鸾刚刚绽开的笑容就是一僵，“这……”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要说起来，宁倾倾还真是从未在她面前明确提出过要对付金家，就是宁倾倾私下做的一些布置，她也并不知情。
青鸾所知的，只有自家小姐一次次解开加诸在她们主仆几人身上的困局，以及宁太尉跟蒋氏有盼着宁倾倾早日诞育子嗣，好被一道圣旨抬为平妻的念头。
她想了半晌，讷讷道：“我家主子总不会让王妃事事得意便是了。”
宋闵顿了一瞬，低低的呼出一口气，正色道：“那日之事，王爷显然是护着侧妃，金家虽强盛，可宁家也非等闲，你为何不规劝侧妃，让她放手一搏？”
那话中竟隐有失望。
不知是不是为了让自己言辞更有说服力，他的声音随即又有些放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饶是侧妃聪慧过人，那也总会有疏忽的时候，难道你们主仆就打算一辈子这么战战兢兢的活着？”
屋外的对话仍在继续，屋子里，宁倾倾的神情却不禁严肃了起来。
她下意识的察觉到，这里头有古怪！
宋闵素来是张口规矩闭口礼法，此刻最正常的反应应当是义正辞严的批驳王妃有失妇德，不能容人，怎的会主动鼓动起内室争斗来？！
这着实让宁倾倾觉得有些别扭，她蹙了蹙眉，脑海中有一幕蓦的闪过……
带宋闵回府那夜，他似乎一听到金凤仪的事便怔怔出神。
要是单提这一宗本也算稀松平常，可现下再加上他对她与金凤仪不和的热忱，宁倾倾实在要忍不住怀疑：他莫不是对金凤仪有异！
“咔嚓！”
门外突然响起一片脆响，震的宁倾倾一骇回神，窗口处也是跟着一静。
“绣儿，你别用手去捡！”青鸾低呼道。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青鸾的声音再次传来，只是这回的声音明显低了不少，“呀，让你别捡你不听，瞧瞧，划破了吧！”
宁倾倾微微挑眉，提声道：“青鸾，外头怎么了？”
青鸾听她醒了，赶忙掀帘走了进来：“回侧妃，绣儿从小厨房取了两碟糕点，本打算给您送来，谁知她在台阶上绊了一跤，不小心摔了东西，还把手也划破了。”
“要紧么？带她来让我瞧瞧。”宁倾倾从榻上坐起，就近取过一件外衣披在身上。
“是。”青鸾转身到帘外唤了一声，绣儿应声走入，对宁倾倾一福，可怜巴巴道：“惊扰侧妃午憩，奴婢知错，还望主子饶了奴婢这一回。”
宁倾倾对她关切一笑，示意她走到近旁，“把手伸出来。”
绣儿一脸谨慎，老老实实的伸出了手，手指上果真有一小道伤口。
“你这丫头走路也不当心。”宁倾倾嗔怪着，无奈的摇了摇头，所幸陈涧先前给她的伤药还省了一点底子，忙让青鸾取出给绣儿抹上。
弄完这些，宁倾倾便朝二人拂了拂手，“你们下去吧，我要再睡上一会儿。”
青鸾上前禀告道：“主子，宋闵来了，他说有事要见您。”
“哦？”宁倾倾看她一眼，略带责备道：“他何时来的，等了多久？你竟也不知道叫醒我，快服侍我更衣。”
“是。”
宋闵到底是男子，宁倾倾正正式式换了一身见客的衣裳，方才让青鸾将他请了进来。
一入房中，宋闵举止拘谨，似乎满身的不自在，却意外的没有在此事上多话，只是站的稍远，拱手道：“属下给侧妃请安。”
“免礼。”宁倾倾看他窘迫不由暗笑，示意青鸾为他看座、上茶。
在女子房中站着已让宋闵难安，一听要坐，忙向后退一步道：“属下以为，男女之防不可废，属下还是远远的站着为好，也于侧妃名声无碍。”
当世早已不同往日，宋闵此举到底是古板一些，倒是青鸾闻言望向他的眸子一亮，俨然是一股子将他视为正人君子的目光。
宁倾倾将这些丁点不落的收入眼底，淡笑着应道：“那就依你的意思吧。”
宋闵微一颔首，僵硬的身子立时放松了不少，“属下今日特地来向侧妃谢恩，按理说属下所做全是分内之事，不该领受您的赏赐，可那冽潭香是属下的家乡酒，便只好舍一次规矩，还望侧妃勿怪。”
宁倾倾被他口中的道理绕得发晕，摇头一笑：“我送你自然是让你收下，哪有你收了还要请罪的道理。”
宋闵抱拳，复又道：“多谢侧妃恩典。”
“免了。”宁倾倾瞧他身形稳定，没有忙不迭从屋中逃开的意思，心下略略了然，便看了青鸾一眼，“绣儿伤到了手，你先下去帮她把外头的残局收拾一下。”
绣儿不过伤了指腹，宁倾倾这话摆明是要支青鸾出去。
青鸾努了努嘴，福身道：“是。”
宁倾倾猜的不错，宋闵果真有话要说，直到青鸾走出，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他也仅是局促的低下了头，并没有以孤男寡女不合礼数为由制止。
这边宁倾倾还在若无其事的与他搭话，“你在王府一切可还习惯？”
宋闵挺了挺身子，道：“大丈夫随遇而安，没有什么是属下不能适应的。”
“如此最好。”宁倾倾笑着点了点头，“在王府当差不比在外，要处处谨慎着些。”
“侧妃提携之恩属下绝不敢忘。”宋闵抬头看了看她，沉声道：“往后侧妃若有需要之处，属下定无二话，愿竭尽全力以效犬马之劳。”
这是在投诚？
宁倾倾的唇角微微一扬，看着宋闵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她举盏喝下一口茶，似是深思熟虑了一番，缓慢道：“你这番好意我心领了，前日的事，是我做的不合章法，要说起来，你是王爷身边的亲卫，你的主子唯有王爷一人，若是我处处使了你用，恐怕实在有些僭越。”
在王府立足，多多少少都需要外院的助力，而亲卫在内外院走动极为方便，可谓是最佳人选。
搁在以前，宁倾倾定不会这般推辞，但是现在不同，宋闵心思难辨，也不知是敌是友，宁倾倾自然不能在身边留下祸患。
宋闵没有想到会被回绝，忍不住一愣，嘴唇连颤了几下，终究没有出言辩驳，只得拱起手道：“侧妃所言极是，全怪属下乱了规矩。”
宁倾倾和缓一笑，温声安抚道：“你有这份诚心，对我而言已甚是安慰。”
“侧妃哪里话。”宋闵颔首向后退了半步：“属下身为男子，在您房中多有不便，就先行告退了。”
“好。”宁倾倾知道他的性子，也不挽留，便起身将他送了出去。
青鸾正在门外，见他出来，赶忙凑上前，学着紫鸢曾经对陈涧的样子，想要陪他走上一段。
不料堪堪迈出几步，宋闵脚步蓦地一顿，侧头看了看她，疑惑道：“姑娘为何要跟着我？”
青鸾眨了眨眼，仿佛比他更加不解，“我在送你啊。”
“送我？”宋闵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多谢姑娘美意，不过外头人多眼杂，让别人瞧见你我相处过密，于你清誉有损，不必远送，我自行离开即可。”
话音一落，宋闵不等青鸾答话，就大步流星走出了拱门。
青鸾望着他的背影一时呆愣，回头看了一眼宁倾倾，又往院外看了一眼，反应了半晌，突然露出了一个惊喜的笑容。
宁倾倾本以为青鸾会气的跳脚，此时见她一笑，不禁奇道：“你笑什么？”
“小姐！”青鸾三步并作两步蹿到宁倾倾身边，挽着她的胳膊道：“您听见了么？他居然会为我着想呢！”
宁倾倾一怔，以手撑额看了绣儿一眼，见绣儿也是天真的一副笑脸，顿时有些无力。
青鸾仍在一脸憧憬的说道：“他对我真好，您说是不是？”
宁倾倾只好对她点了点头，连声道：“是，是，是。”
青鸾这一欢喜，又在几人耳边喋喋不休了一整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