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平浪静的识海，透着几分诡异。
梁玖警惕地看着双目血红的无因，大气不敢出一下。
“天尊走了？”
“他还会回来的，肯定会的。”梁玖虎着一张脸，表情是绝无仅有的严肃，内心抓狂。变异的无因好可怕，吴寻，你怎么在这个时候走了。
“天尊答应为我寻找主魂，却带着我的主魂离开这个空间，很好，很好。”
最后四个字，无因说的轻飘飘的，梁玖却感受到了无穷压力。常言道，无知者无畏，有时候无畏不是真的无知，而是有的事，怕也没有用。
“现在事实既定，没法改变，你能做的，就是在这里安心等吴寻回来。他一定会回来的，你不是说，吴寻要找的人是我，我既然在这里，他怎么可能一去不回。”
无因没有多余的反应，双目中的血色渐渐褪去，识海中的威压消退，梁玖软坐在地上，血珠从肌肤下冒出来，眨眼的功夫，梁玖成了一个血人。
“你对我做了什么。”
“听过血养吗？”无因神情冷漠，朝梁玖缓缓走来。
“没听过，也不想听，更不想尝试。”梁玖死死瞪着无因，双手不觉紧握成拳。
“这可由不得你。”无因右手一指，梁玖的身体随之升到半空中，血珠红中带绿，如同施展这术法的手的主人一般，透露着诡异。
慢慢的，血珠中的绿色越来越多，一点点腐蚀梁玖身上的饰物，玉炎的器灵在血珠的浸泡下，发出痛苦的叫声。器灵与梁玖心意相通，器灵受损，梁玖感同身受。
“不要抹去玉炎的器灵。”
没有莫大的机缘与漫长的岁月，仙器很难生成器灵。在小西天时，不是机缘所至，玉炎不会再次产生器灵。如果这回她任由无因再次抹去玉炎的器灵，玉炎恐怕就要废了。
“不要？你凭什么要求我。”无因冷哼一声，面上尽是嘲讽。
“玉炎是你一手炼制的，毁了玉炎，等同毁了你的心血。”
“你这具身体也是我费心炼制而成，我照毁不误，何况区区仙器。”
“我的身体你想毁就毁，但是不要抹去玉炎的器灵。”
玉炎新生器灵好像梁玖的孩子，她见证了器灵的诞生、成长，要她眼睁睁看着器灵毁灭，什么也不做，梁玖做不到。只有她一人时，她可以倔强应对，一旦牵涉更多人和事，梁玖就不是纯粹的梁玖。
“你生气无非是吴寻带走了你的主魂，我帮你拿回来就是。”
无因冷笑，幽深的双眸看不到底。
“就凭你？想踏碎虚空走出归冥十三州，白日做梦。便是你侥幸抵达六界，以你这点修为想要走到天尊面前，简直是痴人说梦。你不会真以为你到了天尊面前，天尊就会将我的主魂给你吧。今日天尊既然能抛下你，让你独自承受我的怒火，就证明你只是一颗无关紧要的棋子。你以为现在的你，还有什么价值。”
“我当然有价值，就凭你现在只能呆在锦绣庄里，而锦绣庄在我的识海里。如果你能走出识海，也不会看着吴寻带走主魂。你费尽心思来到归冥十三州，要不是为了取回主魂，以神尊的地位，何必蜗居在小小的锦绣庄。”
硬扛住无因阴冷的目光，梁玖继续说道：“我以为识海存于每一个人体内，却不是相通的，世间奇人异士何其多，肯定不止我一人开辟了识海空间。既然是独立的空间，你想去其他空间，必须穿过拾忆之海。我虽然跳过一回拾忆之海，再跳一回，以拾忆之海的特别，可能没机会再爬上来一回。你虽有大神通，要穿越拾忆之海，也是件麻烦事。与其给自己找麻烦添堵，不如继续呆在我的识海中省事。我承诺，一定帮你拿回主魂，只要你放过玉炎的器灵。”
眼见无因没有丝毫动容，梁玖一咬牙。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就算如你所说，吴寻只是在利用我，正好说明我与他有牵连。我想不起他是谁，与我有什么牵连，但是我能肯定，我以前见过吴寻。你和他不是死对头么，我帮你对付他。”
“女人真是无情，你这模样真要让天尊看看。前脚还在不遗余力维护天尊，后脚为了一个器灵就能将他卖了，也不知天尊见到以后作何感想。”
“你不说吴寻已经将我甩了，既然他本就是利用我，我又何必对他始终如一。”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花言巧语？不过有一点你蒙对了，我要跨越拾忆之海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你才有命活到现在。玉炎的器灵，我有说过要抹去吗？自作聪明。”
梁玖一口血堵在嗓子眼，咳嗽两声，吐了出来。血液离体，身体仿佛瞬间被抽干，偏偏肌肤细嫩如初，梁玖甚至有种错觉，从她体内涌出的血液在润养她。之前沉浸在玉炎器灵被毁的忧心中，梁玖没注意到无因说的血养，这会儿想起血养二字，直觉告诉她，无因又在折腾幺蛾子，一旦被无因折腾成了，她准没好果子吃。
果然，全身血液全部离体后，无因开始下一步动作，抽灵根。
梁玖大骂无因疯子，却无力阻止灵根从她体内抽出。用言语无法形容的痛，让梁玖几度昏死。灵根抽离后是吞天诀的剥离，再然后是骨肉的拆分，灵魂与身体的联系被无因一下一下切断，直到她完全失去对身体的控制。
这个过程中，梁玖始终保持清醒。等她从身体中完全脱离出来，变成灵体独立存在时，她已经失去了人类会有的所有感觉。她曾经极力想要挣脱的身体，今日终于成功摆脱，心却怅然若失。
八十多年的修炼成果一朝尽毁，见证了两千多年岁月的躯体顷刻消散，梁玖心头有千般滋味，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开口。
“明明服用过姜魅之心和九天琼华露，身体与魂魄完全融合在一起，为什么会被我强行剥离，你想不明白是吗？”
无因面上一扫阴冷，将梁玖的灵体收入手中。
“知道《异世生存手记》为何会选你做这具身体的主人吗？”
梁玖白了无因一眼，欲言又止。
“谁让你有镜花水月万事空命的理，我活了无数年，还是第一回看到这样独特的命理，不招来好好玩玩，怎么打发无聊的岁月。”
“你这是典型的变态心理。有病，得治，明白吗？”梁玖嘴上强硬，心中苦笑连连。
万事空，可不是这样。她前世好不容易做了手术，成功战胜血癌，却死在了大西北。侥幸获得新生，被人尊为天神，结果镜花村遭天劫轰炸毁于一旦。辛辛苦苦植入灵根修炼结成元婴，一朝道毁灵根灭，变成灵体仍人宰割，可不是一朝回到解放前，不，她的情况比回到解放前更惨，毕竟现在她连自由都没了。这要扯到命理上，是十足的水中捞月。
能混成她这样，也是一种运气。梁玖面露苦笑，再装不出无所谓。
万事空，万事空。她做什么，最后的结果都是一场空，她为什么还要苦苦挣扎，倒不如就此消失，也不用再受折磨。
想想前世和这世，真没什么值得她挂念的人和事，更没有挂念她的人。爸妈有了小弟弟，早把她忘到角落里，壁昆宗收留她八十多年，实际上她呆在壁昆宗的日子只有短短几年，师父未道真君与她相处的时间更少，浮生岛上有她没她，似乎没多少差别，蛋蛋跟着未道真君，比跟着她好，她没什么放心不下的。
至于吴寻，她不能确定。在一起的七十多年中，吴寻对她的照顾是真的无微不至，可这次也是他带走了无因的主魂，留她一人承受无因的怒火。变成灵体后，更能感受同类的气息，也许是无因的主魂太强大，在识海里，梁玖仍然感受到识海外那股遗留下的与无因气息相同的强烈波动。无因没有说谎，吴寻离开又是事实，她要怎么想，才能说服自己一切都是好好的，吴寻没有真的丢下她，她可以若无其事的活下去。
为了活下去而活着，这就是她过往的人生，可是这样的人生真的有意思吗？梁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除了活下去，她还有什么目标，脑子里一片空白。
曾经，死是她畏惧的，可初到这个世界，她却重复感受死亡，活，更是她渴望的，只是走到现在，她已经失去最初的勇气。她能做什么，可以做什么，为什么要继续做下去，到头来万事皆成空，何必执着于开始？
“万事成空又如何，凡人说的好，人生短暂，要及时行乐。难不成你知道以后要死，就不好好吃饭穿衣过逍遥日子？想太多做什么，重要的是抓住现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长这么大，没和人接过吻，也没和人睡过吧，这样活着太憋屈。依我看，你就该放开玩，灵体又如何，眼前这个人也是灵体，还是个万年难遇的极品，我要是你，就先吃了过瘾。”
“享受过程，及时行乐？好像是那么回事。”梁玖似茅塞顿开，精神恍惚，不知所以然。
“是啊，是啊，及时行乐，人生短着呢，委屈自己做什么。”
“委屈自己做什么，及时行······”
涣散的眼神陡然聚拢，梁玖猛然回神，警惕地盯着一直在她耳边唠叨那个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你是谁。”
“我是谁，你不最清楚。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本是一个人。”
“放你娘的毒气，该死的无因，都是因为你，害我生了心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