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再看一眼地府,这个我出事之后的避难所。尽管有那么多的抱怨,尽管曾经惶恐夜晚的孤寂,尽管好几次被心怀不轨的鬼魂吓得整晚缩在床头不敢闭眼,尽管我一度希冀早日回到地上享受阳光,真到了离别之际,看到的想起的全是这个地方带给我的感动和欢欣,还有我住的小木屋里价值连城的那套茶具!
不高兴的事情就不提了,不想提起的人就让他随风而去吧。我的地府生涯终于要结束了,想要回去和崔判官告个别,但是苏项阳催促我快点离开,阴司已经将阿修罗囚场另一扇门打开,时间有限,越早走越好。
心里有太多的不舍,我的发财梦终究还是破碎了。
与此同时,我有了一个新的身份——神棍。刚还没出地府,苏项阳就接了一笔单子,要求我跟着学学,把以前的本事通过刺激慢慢回想起来。凌二公子,也就是二凌,我一直没理睬他,也不知道为何整个人恹恹的,回想起在洞穴里经历的一幕,不管是离别还是寿命难延的悲哀,还是没能带出来的财富,都让我无精打采,没有健康,有很多的钱那也是极好的,没有很多的钱,有很多的爱那也是极好的,可惜我一样都没有。
传闻中的我的堂姐,也只是听说,我出了地府,面对一年多没见着的世界,发现我的身边一个是一夜之间变得陌生起来的二凌,一个是曾经相识如今暂且依靠的神棍。我期待中的亲人,朋友,同学,关怀,一样都没有。没有人问我这一年去哪里了,没有人关心我是不是还活着,我一直期待的重生,第一天竟然是这么的消极。
我没有别的地方去,只好跟着苏项阳。
重回人间,这是一个美好的世界。
落日黄昏,夕阳西下,炊烟袅袅,晚风拂面。一阵轻轻扬起的风,裹挟着附近农庄的生活气息,一路轻舞飞扬,压过恣意生长的橘树,碾过单薄的花丛,摇摇尾巴不急不缓的往身后飘去。
本土化的石子路,走起来还有些硌脚。苏项阳在前面带路,我和凌二公子尾随跟着,三个摇曳的影子投影在地上。灌木丛里一两只老鼠吱吱的钻来钻去,里面还坐落着一个坟墓,没有墓碑也没有拜祭过的痕迹,只是坟头孤零零的用石头压着一张长方形的红纸。
高大的樟树很快挡住了西斜的阳光,漏出来的一两缕好玩的跟随着他们两个。石子路旁的岔路看去泥泞,鲜有脚印,苏项阳停下来盯着看了好久,最后走之前说:“前几日下了蛮大的雨,到了镇上记得买雨伞。”
二凌,原谅我没能改口过来,应该是凌二公子,他搭着苏项阳的肩膀,“兄弟,又是你救了我一命,我保证,你跟我走,我让我爸给你开一张面额巨大够你吃喝的支票。你跟着我,咱两就是穿一条裤子的兄弟!发生这么多事,我得出一个经验教训,那香车美女啊才是眼前抓得住的幸福,那些沉甸甸的过去啊,不如就让它过去好了,干嘛背负一生呢?”
凌二公子这样子好像在拉.客……
苏项阳并不动心,“钱我不要,下次用得着你帮助的还请你多多相助。我觉得阴司没有骗我,车祸应该不是他策划的。我还得去找出车祸的真正原因,至于香车美女,我无福消受,还是凌二公子多多享受,这刚才地府里出来,多沾点人气,去去阴气。还有他强调的青陵之祸,肯定大有文章,不然他也不会刻意挑最后的时间说。”
凌二公子很高兴,“哎,青陵城的姑娘估计都想我想疯了,心呀碎成一粒粒渣,我还得及早回去会会她们。青陵之祸还能有谁,当然是本公子我了,祸国殃民的谁说只能是红颜?”
我晕!忍不住补上一刀,“小心肾虚。”
凌二公子一直忙着和苏项阳说话,没有注意到一旁脸色难看的我,他回头看我,我斜着眼懒得理他,凌二公子动作颇大地一把兜住我的肩膀,我一没留神,整个人撞上他的身体,凌二公子抱着我假哭道:“舍不得你,真的不舍得!有空来青陵城找我,青陵城最大的凌氏集团那是我爸旗下的,记得一定要来找我!”我想抽出身子,凌二公子抓得更紧,低头挨着我的耳朵问道,“说好坦诚相待,你还没告诉我,你在阿修罗囚场里看到听到想到什么了?”
我狠狠踹他一脚,“我看到了一个美女喊我桃沃。怎么,你好奇啊?好奇就拿出诚意来,我老板说不要你钱你怎么也得意思意思吧,这个社会没钱是万万不行的。”
凌二公子很欣赏我谈钱的样子,放开了我,我却对上苏项阳的黑脸,我心里暗暗道:看什么看,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我还得跟着喝西北风!
到了镇上已经是黑漆漆的晚上。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了,我跟苏项阳一起,凌二公子被一场轿车接走,是一辆香车,光看车的牌子我就已经后悔没有狠狠敲他一笔了。车里还坐着一个美女,从包里优雅的掏出包好的现金,苏项阳站在我的后边动也不动,我赶紧上前一把接过,跟钱过不去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么?凌二公子上车之后,还不忘对我抛个飞吻,车里的美女狠狠剜了我一眼,这家伙真会给我拉仇恨。
轿车绝尘而去,打开包钱的纸张,上面还遗留着美女留下来的香水味,真香!一沓钱的上面写有一张纸条,一手很干练的字,上面写着一句话:若有帮得上的地方,凌某一定倾其所有。
我转手把纸条拿给苏项阳,苏项阳看了一眼随后揉成一团,淡淡地说,“拜金女,你怎么就没往人身上扑呢?”
哼!拜金我也是很有格调的,我只是拿我该拿的!
“咱们走吧,天黑了,还得找住的地方呢。”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小镇,还处于建设阶段,镇口多是新建的居民房,还未入住。走的深了,往中间走,才是这个镇几千年的古宅所在。古宅群呈圆形分布,外面林立的多是商铺:一家装修漂亮的蛋糕店和一家连锁超市。好几家沿街对开的电动车店,老板正在外面修理电动车。过了十字马路,一家饭店还在热热闹闹的经营,不时传出妇女的笑声和男子划拳的声音。买早饭的小店面正在关门,那种拼的高高的木板门。
苏项阳直走一条小巷,长满青苔的路面滑滑的,宅子之间隔得很窄,只容两个人并排走,老旧的电线杆彼此斜着。,电线垂的脚一踮就能碰到。
走到尽头的时候,有一栋简陋的房子,水泥屋,有洞口没安窗户,洞口摆着两盆花。借着门缝里和窗户里透出来的光,可以看见院子里有一口井,上面放着一个水桶。还有两颗大枣树和石榴树刚好挨着墙。苏项阳轻叩三下木板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瘦小的老头抽着大烟迎我们进去。几声寒暄之后,老头就近开了一个房间进去睡了。
苏项阳颇为为难的说,“爷爷年纪大了耳背,沟通不顺利,我就让他先去睡了。咱们把东西放好,去外头找家饭馆填饱肚子再回来休息。”
“那个……要不要喊上爷爷一起去?”上了年纪的老人自己做饭都不方便吧。
苏项阳把东西往桌上一摆,示意我出去,柚佑很合作的做个了“嘘”的手势。
拐了个弯,苏项阳嘘了口气跟我解释说:“那个老头是和我碰头的人找的,你别看他年纪大了,背也驼,其实他健朗着呢,你注意到门口那颗枣树没有?”苏项阳问我。
苏项阳这么一问,我倒也仔细回想起那个老爷爷的形象:很瘦,如同两根竿子支撑一个骨架,老树皮般年老褶皱的皮肤,蜡黄色,有斑点,步调很慢,沉迷于吸烟,眼神也很迷离,我突然想到一个破绽,按理说老人的眼球由于岁数大的原因一般浑浊无神,深深凹陷进眼窝,可是刚才那位爷爷眼睛虽然内陷但是亮而有神,尤其那有意无意注意着柚佑意味深长的眼神,现在想来很是怪异啊。
“那颗枣树树高而叶稀,哎,对了,最奇怪的是树上没有枣子!”
苏项阳捋捋额头的毛发,说,“嗯,还是有点眼见力的,那你说说是为什么。”
“有可能是老人家疏于料理,所以枣树只开花不结果。可我看你故作神秘的样子,我猜如果只是疏于料理,那么旁边的石榴树应该是同样的开花不结果,但是石榴树却异常的精神。所以我想是老人家疏于枣树而重石榴,这石榴肯定是有什么作用的。”
苏项阳不置可否,“石榴是多子多福的象征,我要是猜得没错,那小老头可是个高手啊,抑制一个生命以用来促进另一个生命。我刚进这个镇子的时候就觉得怪怪的。这个镇子夜晚的比较快,才六点就已经夜幕全黑……”苏项阳沉吟,思考着原因,我抬头看天,黑压压的一片,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今天是农历十三,接近十五的日子,月亮的踪迹丝毫不可见,对啊,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乌云把月亮挡住了。这是要下雨的征兆。”
苏项阳苦笑:“嗯,是的。要下雨了。也不知这雨何时能停。”
“你说的抑制一个生命以用来促进另一个生命是什么意思,你指的是老头子借用了枣树的生命将自己的生命和石榴树捆绑在一起吗?”
“不!”苏项阳坚决地说,“他是抑制自己的生命促进了子孙的生命。这样做,有违天道。我看这个镇子,懂生息之术的人不在少数。”
“咱们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别人问起我们的身份就说我们是来研究古宅的,打算写一篇文章发扬传统文化。”
这个不难,可是我还是有点没那么快适应新角色呢。还有苏项阳的妹妹,突然窜出来的小女孩,个子很矮,才到我的腰间,我为难说道,“可是你妹妹该怎么说?”
“也不难,说是咱们的女儿。”苏项阳打趣道。柚佑鼓掌示意双手赞成。一亿只乌鸦从我的脸上飞过。
“怎么?不愿意啊?觉得神棍给你丢脸了?”苏项阳嫌弃地端详着我脸上涂满的一万个不愿意,好像在说他没有嫌弃我就算看得起我了。我勉强地笑笑,我没有职业歧视,可是二十出头的夫妻带着八岁的孩子这样真的合适吗?这不是给很多情侣树立了不好的榜样么?
柚佑煞有介事地喊我妈,我分外惊恐,睁大了眼睛,本姑娘是想过要生个呆萌呆萌的女儿,可是柚佑,我这不是你亲妈,顶多算个后妈,你要我一个黄花闺女一来就当后妈真的好吗?
当然,以上都只是我的心理活动,因为这没心没肺的两兄妹勾肩搭背好不开心地找饭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