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某省级医院外科办公室，林福明坐在办公桌前，眼睛盯着电脑，看病人的胸片报告结果。
这时，座机响了，林福明拿起话筒：“喂，我是外科办林福明，请说。”
对方声音低沉：“林主任啊，我是秦院长，麻烦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林福明连声说：“好，我马上就来。”
秦院长继续说：“好的，我在办公室等你。”
十分钟后，林福明出现在院长办公室门外，他整了整白大褂的领子，随即敲了敲门。秦院长喊道：“请进。”
林福明推开门，走了进去：“秦院长，您找我有事？”
秦院长指了指沙发：“坐，林主任。”
林福明胸有成竹地坐了下来，他的内心带着一种隐约的期待，院长在这个时候找他谈话，十有八九是职位提升了。
秦院长坐在原处，眼睛看着林福明：“林主任，沈嘉铭医疗事故赔偿暂时告一段落，病人家属已经得到安抚，我们医院损失了68万，也买了一个深刻的教训。”
林福明点点头，认真地听着：“是的，教训深刻。”
秦院长继续说：“虽然我们的赔偿工作结束了，但是，我们要对这次事故做一个严肃的处理。沈医生现在还在接受停职检查，外科部门的损失也不小，很多病人流失。不管怎么说，沈医生是我们医院的技术力量，没有他，外科真的玩不转。林主任，你同意我的意见吗？”
林福明尴尬地笑了笑：“秦院长，我不否认，沈医生的技术确实是过硬的，在我们外科部门也是有口皆碑的，但是，这次出了这么大的医疗事故，我们对他的技术就要掂量一下了。”
秦院长接着说：“林主任，我想问一个技术问题，你如实回答就行。”
林福明心里紧张了一下：“你说，秦院长。”
秦院长想了想，说道：“沈医生做手术出事那天，你是怎么安排的？”
林福明愣了一下：“那天的手术安排，和往常一样，事先做过详细的计划和安排。”
秦院长点了点头：“那我再问你，往常这样的手术，一天要安排几台？”
林福明额头开始冒汗了：“2到3台。”
秦院长声音提高了一点：“你确定，到底是2台，还是3台？”
林福明犹犹豫豫地吐出两个字：“2台。”
秦院长站了起来：“那我再问你一个最简单的问题，你原来在一天时间里最多安排2台的手术，为什么那天要安排3台？第3台手术是不是当天一定要做，推迟一天就不能做吗？”
林福明话锋一转：“秦院长，前些日子外科部门一直在疯传，院部准备提升一名外科正级主任，听说院部非常看好沈医生，所以，我就利用这个机会验证一下他的技术，让院部放心用人。”
秦院长笑了笑：“看来你很聪明，竟然能领悟到院部的意图。你想过没有，这样的安排是不合常理的，非常理是要付出沉重代价的。”
林福明在心里阴险地笑了一下：“我没有料到，沈医生这么经不起考验……”
秦院长脸色有点难看：“林主任，你有没有觉得这样的安排，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或者叫渎职？你明明知道一天最多安排高难度手术的极限是2台，偏偏自作聪明安排了3台？”
林福明没有想到话锋一转，西北风一下子吹到自己身上了：“我只是好心办坏事罢了，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结果。我个人非常看好沈医生，也希望帮他一把，院部培养一个人才不容易。”
秦院长脸部绷得越来越紧：“院部培养人才，有院部的人才培养计划，你作为外科部门副主任，只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了，没有必要为院部考虑。这样吧，你先回去做个书面材料，把这次事故的主客观原因全部写下来，尤其是我们今天谈话的内容，明天下班前交给我。”
林福明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好的，秦院长。”
林福明走出院长办公室，气得七窍生烟，看来这次提干又成泡影了。刚才秦院长剑指自己，差点让他露出马脚。
此次升职无望，估计是一辈子都没有希望了，林福明人到中年，此时不搏更待何时？
林福明回到外科办公室，恼羞成怒，他抬腿用脚一把踢向门，自己和自己生气：“奶奶的，真晦气，败给一个毛头小伙子了，只能坐等告老还乡了！”
林福明坐在办公桌边，挂着老脸，闷闷地抽烟。现在的形势对他非常不利，秦院长交代的书面材料非常难写。如果按实话写，估计受到撤职处分的人就是自己了。
真头疼，做人真他奶奶的难。原来的好心情全部给一场谈话破坏了，林福明恨不得一头撞到玻璃窗上，让自己血流成河。
林福明独自坐了半个钟头，还是气恨难消。现在，最折磨他的是书面材料，语言稍微不慎的话，他头上的乌纱帽都得掉。
这时，有人在外面敲门。林福明高声喊道：“进来！”
周敏安推开门后，看了看林福明：“林主任，31号病人反映伤口化脓，家属请你过去处理一下。”
林福明挥了挥手：“你先去，告诉家属我马上来。”
周敏安退出去后，林福明一脚踢开屁股下的椅子，站了起来。椅子晃了几下，没有倒。
林福明梳理了一下情绪，灰着脸走了出去。走廊很安静，只有护士偶尔走过。病人和家属基本上都在病房里，很少出来走动。
林福明进入31号病房后，病人家属主动掀开被子，他看了看病人的伤口：“现在什么情况，说说。”
病人家属立即解释：“他有糖尿病，脚趾上的皮肤起了一个泡，现在溃疡，肉烂了，今天开始出脓水了。林主任，你给看看。”
林福明盯住伤口，看了又看，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这个病情已经给你确诊过了，是糖尿病并发症，准备锯腿！”
病人一听锯腿，连声音都跑偏了：“医生，我不锯腿，我不做瘸子。”
林福明忍不住笑了笑：“腿重要，还是命重要？自己去想，你们家属先和病人沟通一下，如果没有意见的话，一会儿家属去我办公室，我安排最近两天做手术。”
病人家属点了点头，接着不放心地问：“手术安排哪个医生做？是不是沈医生？”
病人听见“沈医生”三个字，像发了疯似地号叫：“我不要沈医生给我做，他会送我上天堂下地狱的，我不要死。”
林福明阴森森地笑道：“放心，不会让沈医生给你做的，他放年假了。”
病人一把捂住胸口，喊了一声：“阿弥陀佛，谢天谢地！”
林福明说完，转身走了出去。病房里，病人的情绪很不稳定，这是一个老年男性病人，特别怕死。
病人家属开始聚集在一起商量手术的事情，多数人表示命比天大，支持锯腿。病人听见锯腿，身体一直在发抖，抱着自己的病腿在叫：“我已是60多岁的老头子了，老天爷你放过我吧，我要带着完整的尸体下地狱。”
病人家属没有理病人，继续围在一起研究对策。最后，大家一致同意锯腿。病人感觉没有指望了，开始闹情绪：“我不要锯腿，我不要！妈啊，救救我！”
病人亲戚在一边安慰：“不要闹了，在医院就要听医生的，糖尿病并发症不是好玩的，你不锯腿就要送命的。”
病人继续哭：“我宁愿送命，也不锯腿！”
病人亲戚拿着纸巾帮病人擦眼泪：“你这是和自己的命过不去，何苦呢？老话说：好死不如赖活，你这不是和自己赌气吗？”
病人哭得有点歇斯底里：“我就是和自己生气，什么病不能得啊，偏偏得了糖尿病，人家得了高血压、脑动脉硬化症什么的，都是五肢健全，就是精神病也有个完整的肢体，为什么我就得了这个倒霉的要锯腿的病？”
纸巾湿了一张张，一会儿工夫，垃圾桶装满了纸巾。病人亲戚很头疼，怎么劝也劝不住病人。
这时，周敏安一把推开门，走了过来：“你不要再闹了，这里是住院区，病人需要休息，安静点好不好？”
病人家属紧张地看了看周敏安，转脸对病人说：“好了，不能再哭了，这里是医院，要顾及其他病人。”
病人不理会，看也没看周敏安，继续号叫：“我才不管，病也不长在你们身上，你们心疼个屁啊？”
周敏安一脸尴尬，站在门口，不知道说什么好。病人继续大哭大喊，声音惊动了整个病区。
林福明坐在办公室里，情绪一直不好，听见病人又哭又闹，一下子冲了出来，走到31号病人房间，指着病人鼻子说：“你不想住院，马上给我办理出院手续，回去等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