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2年的北平可以说纷纷扰扰，2月才送走了威仪赫赫的宣统皇帝，3月又迎来了霸气冲天的袁大总统。大家还没习惯将年号从宣统三年改过口来，又要开始接受一个叫“中华民国”的新鲜名词。
新年伊始。随着开春的到来，北平的各行各业开始重新开张临市。八大饭庄每年的开市时间总是最受关注的，毕竟民以食为天。
八大饭庄之首的同合堂每年新春的开市亦是公开招聘新厨子的时候，这两件事加在一起就成了今天北平城内一等一的大事。
说是一等一，不仅因为同合堂招牌响当当，更因为它年末分给伙计的红利赏银最丰厚，所以全国拔尖的厨子，都削尖了脑袋要往同合堂里钻，大家都拿出看家本领以望拔得头筹。
早早的同合堂庄子前就聚满了一大帮人，人头攒动。这其中既有来自五湖四海功夫顶尖的大厨，也有默默无名初出茅庐不怕虎的小犊生，当然更多是图个热闹的看客。
从门里闪出一个堂倌打扮的中年人男人，长得尖嘴猴腮。这是北平跑堂里的头号人物赵青，与和广合居的龙二合称中华堂倌二鼎，能有幸被这两位调教一番的小跑堂，这辈子是不愁找不着饭吃了。
赵青站定后先是作了个揖，接着扯开嗓子嘹亮的招呼众人道。
“我家东爷，感谢城里的大老爷们去年对我们同合堂的青睐，明日午时敝堂开市迎客。各位爷爷明日请您个面儿，纡尊降贵来我庄子上捧个场。赵青在这先谢谢各位爷。”
话音刚落，就拱着手对着众人行了三个大礼，礼数做得足足的。
“另外，今年我们东家要招四个学徒。”说完又竖起四根手指头在人前晃了晃。
人群中一片哗然。
“今年居然招四个。”
“看来这同合堂去年旺透了，会不会今年打算另立门铺呢。”
“只怕他们要招不满呢，他们东家可是天下头一号的难伺候。”
“正是正是，他们家东爷是出了名的金舌头，肯定不会坏了自家规矩的。滥竽充数不就是要砸了自家招牌吗。”
“嗯，这厨神的招牌太金贵，就算丢了命也断不肯砸了牌子的。”
人群里七嘴八舌的议论的当口，赵青又将嗓门扯高了八度，整个街市都能听到他说的每一个字。
“今年的考题。”说完五个字，赵青故意没把话接着往下说，刻意吊一吊。
待大家都噤声后，赵青接着说：“牡丹甲鱼。”
考题一亮出来，人群里又是炸开了锅。
“牡丹甲鱼？什么玩意儿？没听说过呀！”
“牡丹甲鱼？哈哈，笑掉大牙了，莫非是清炖甲鱼盅上顶一朵红牡丹吗？这厨神今年是脑门被驴踢了吧，这算哪门子考题哟。”
“牡丹甲鱼？”唐晓玉乍一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也是心里嘀咕。倒不是因为他不知道这牡丹甲鱼怎么做，而恰恰是他觉得牡丹甲鱼是一道虚有其表的花把式。怎么这堂堂天字一号的大饭庄会拿出这么一个不入流的菜式来考厨子呢。
唐晓玉站在招贤榜前暗自琢磨着，不觉出了神，周遭的人群早已渐渐散尽也是浑然不知的。
“姐，你怎么在这。”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想起，唐晓玉转身一看，是克儿。
“克儿？”唐晓玉压根就没想到在北平能碰上熟人，声音里有几分疑惑。
“姐，你怎么在这。”克儿还是那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和小时候一点没有变。
但是唐晓玉不能在这说自己要应召的事情，目前她还是副女儿身的打扮。
厨子不招女人，这算是四海之内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虽然也有过几个名噪江南的女厨师，毕竟还是凤毛麟角。
更多是女厨子这三个字就会让人联想起秦淮河畔那些游船上从事声色勾当的女人们。她们也都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俏佳人，只因为命途多舛，难免被人轻看几分。
“走，跟姐回客栈再说。”说着就拉起克儿的手，往城西走去。
克儿到底是个小毛孩，不懂隐瞒什么，唐晓玉问什么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原来晓玉离开陈家庄不久，那里就闹起了饥荒，克儿就是那时候逃难来的北平。
唐晓玉算是看着克儿长大的，对陈家庄的遭遇也颇有几分叹息。看着眼前这个流离失所的小男孩，感叹当年自己家中突变，背井离乡。
“克儿，这里有点些银钱，你拿着回陈家庄去吧。”说话间从包袱里掏出一个小荷包，打算全交给克儿。她想着自己进同合堂的事情也算是十拿九稳的，以她的本事在北平城闯出一片天完全不在话下，这些钱银自然也显得不那么在乎了。
再者说陈家庄也好，克儿一家人也好，都是对她有过恩情的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点钱银比起当年救命之恩已经算是很浅薄了。
“姐，你这是看不起我。”几年不见，克儿说话已经有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勇者不食嗟来之食，何况我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能拿你们女人的钱。”
听到大老爷们四个字，晓玉不禁噗呲笑出声来。
“怎么了，姐？”
“没，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要是都成大老爷们了，我大概也就成大老太婆了。”
听到晓玉这么调侃，克儿也嘿嘿笑起来，有一点不好意思的羞红了脸蛋。
“姐，你还是没说你来京城干什么啊。”
晓玉知道克儿的性子，不问出个所以然来是不会罢休的。但是她的计划是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她这次进京是势在必得，容不得半点差池的。
不过她也不是一个满口胡诌的人，更何况克儿也是关心她，更加不忍心用谎话欺骗单纯的克儿。想着便找了个话题岔过去了事。
“姐姐来京城看看克儿有没有乖乖的。”
“姐，我可乖了，昨儿个赵爷还夸我腿脚利索是块堂倌的料子呢。”
“赵爷？”唐晓玉已经有种乌云压境的不详感。
“就是咱京城大名鼎鼎的堂倌赵青爷呗。”克儿还丝毫觉察不出晓玉脸色已经由逗乐转为忧虑。
只能说无巧不成书，眼下克儿正正好就在同合堂当杂役小厮。
唐晓玉心里一沉，真是出师不利啊。这还没摸着同合堂的门边，就遇到一只“拦路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