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宾所在的房地产公司是一家本土企业，也有点名气，与政府机关关系很铁，相继开发的几处项目都地理位置好得让人眼红，因此都销得很火。眼下他们正在做一个旧城改造项目，拆迁时搞过一场风波，不过很快就过去了。现在，他们的工地两幢高楼建筑已搭起脚手架动工了，市场推广也运作起来。几天前，赵聪灵在《清江晚报》上看到了他们的入市广告，已开始前期登记ＶIP客户，项目卖点是“都市轴心，标志未来”“坐拥繁华，俯瞰会城”。
赵聪灵突然想打击一下刘宾与其项目的牛气，便说：“你们凭什么说项目是江边城市的轴心啊，还标志未来！两栋25层的小楼，吹得那么神气！”
刘宾反唇相讥：“你们凭什么说独享江边文化，还是国际化居住方式的顶尖之作啊？荒郊野地的，那里还有一些民宅和其他开发项目呢！”
“我们是言之有凿的：千年清江书院是江边市历史文化的发源地，我们书院还融进了清江书院的建筑特色；我们的领衔设计是……”
“得了得了，看来老同学的吹功也训练有素了啊，出口就一套一套的了。”刘宾耸动着眉眼说，“你们这些卖点还不照样‘吹牛皮不犯死罪’！”
赵聪灵突然觉得在老江湖面前话不投机，出语便被揭穿了老底。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便哈哈笑起来。
刘宾也跟着笑，然后说：“我们做房地产推广，对项目卖点不说几句硬话狠话，不‘放几颗卫星上天’，能够吸引市场的注意吗？能够打动消费者的心吗？！不过老兄，你们的楼盘正在大放卫星，却不准我们替自己的项目说几句硬话、狠话，太霸道了吧……”
“谁不准你们放卫星了，你们的广告不同样妙笔生花，在报纸上大吹特吹么？”
“现在不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时代了，哪一个楼盘要想卖得好、卖个好价钱，都不吹不行哩！”刘宾感叹，“现在楼盘都卖得好：大户型说大户型的好，小户型说小户型的好；有假山的说山好，有人工湖的说水好；在市区的都坐拥繁华，在郊外的说田园风光；高层楼盘称电梯方便，多层建筑言爬楼梯可以锻炼身体；南北朝向的房子张扬通风透气好不当西晒，当晒的房子就称阳光正好给室内杀菌，又便利晾晒衣服；地偏就用车程来表示物理距离；低价房就称升值空间大，价位高就张扬楼盘品质好……房产策划营销，本来做的就是项目的优势卖点文章嘛！如果你说自己不好，就惨了。”
赵聪灵颔首认可，心头感慨刘宾在地产界滚打几年，早早就修炼了一套功夫，又觉得地产江湖的操盘理念与手段都很相通。他又寻思：这楼市推广事业，是不是都由一些文学爱好者们在鼓弄呢？片刻，他说：“你知道我是初入江湖，涉水不深，是想向你这个老同学多学点招数啊。”
“你别谦虚了，从目前阳光国际城的市场吹功与手段看来，你们是独领风骚的，你得多教点我才对。”
赵聪灵禁不住又笑起来。
刘宾接着说：“我们都得烧香祝愿房子大卖特卖，卖得火，老板给起奖金也就爽快大方点，我们就跟着过过好日子。”
一语，说得赵聪灵心思摇动，浮想联翩：“那是那是……”
刘宾又聊起了近年来许多炒房客发大财的逸事。现在，好像做任何投机生意都比不上炒房。赵聪灵知道炒房是一种转手倒卖，但究竟是怎么一种操作方式心里一派迷茫。他本想乘机向刘宾请教，又怕启口露了自己的短。刘宾一个劲地感叹现在房市正在持续升温，现在的开发商最难做到的事情就是：不想发财都难！刘宾又劝赵聪灵趁早买房，房价还会不断上涨，再往后拖，一个百余平方米的房子，随便就要多数万元。赵聪灵顿时也感觉到了买房的紧迫性，又惭愧手头羞涩，后悔毕业当时没有早早涉足房地产业……赵聪灵接口问：“刘宾，你现在几套房子了？”
“两套房子，一部车子，一个老婆！混了这几年，就落了这点东西！”
“老同学这几年是发达起来了，是人生辉煌了！”赵聪灵赞叹，又惘然说，“我呢，现在房子、车子、老婆一样都没有。”
“你以前不是谈了个女友的么？”
“吹了。”赵聪灵忽然有几许窝囊。
“吹了？她会舍得下你这个有才气又帅气的哥哥吗？”刘宾故做惊诧。
“才气帅气顶屁用啊，比得上钱的魅力吗？”他发牢骚说。本想把前女友嫌他没房，嫁给了一个搞房地产销售经理的事说出来，但又咽了回去。他把背靠到座椅上，自嘲地笑。当初在大学，曾任学校文学社社长的赵聪灵有些不把他放在眼下，如今，他居然在自己面前以先入为主，以老大自居了。
刘宾端起茶壶给赵聪灵倒茶，才发现一壶茶水被他们俩喝干了。刘宾喊服务生续水。然后他劝解说：“老兄，别急！你现在不也是大彻大悟选择了房地产业么，好好干下去，今后房子车子会有的，老婆情人也都会有的！”
赵聪灵忽然来了兴致，坐起来冲刘宾问：“这么说，你老兄现在有老婆，还有情人了？”
“赚了钱，不搞个情人玩一玩，还叫男人吗？”刘宾脸露几分痞态和得意，分明是一种江湖男人的炫耀。
“行啊，刘宾！先下海几年，现在练出一身好水性了！”赵聪灵有几许妒意地恭维说。
“男人赚钱嘛，图个啥？享受嘛……像你赵大记者这样的正人君子，现在还捞得到几个啊！”刘宾耸了耸肩，摊了摊手，学着外国人的模样。
“你那小蜜，是不是现在把她叫过来，让哥们儿认识一下，羡慕羡慕啊！”赵聪灵突然提议说。
“这个，私密的享受……不合适吧？”刘宾的眼神不无警惕地看着赵聪灵，“你这家伙不会也起了邪心吧。”
“你这话就不够哥们儿了。你大我几个月，好歹她也是我的二嫂子吧。何况现在靓妹妹多如鲜花的……”
刘宾斜着身子头靠在窗边痞笑着，做沉思状，然后闪身起来说：“行，那就让哥们儿你认识一下吧。不过得向你说好，今天见了我太太，千万不可露半点信息！”赵聪灵很义气地答应了。于是，刘宾就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换了一副黏如湿糯米粑的情态和口吻打起电话来……赵聪灵边喝茶，一边偷听刘宾与小蜜呢喃细语。对方好像心有犹豫，不肯轻易答应过来，刘宾便开始软磨，解释现在没有别人，只是一个大学时候最好的哥们儿。刘宾不失时机地邀请对方过来吃午餐，对方终于答应了。刘宾爽然一释放下电话，显得很兴奋，显示出女孩对他言听计从。
赵聪灵掩饰着内心的隐隐妒意，却压不住好奇心的蠢动，他故作轻松地问起这个小蜜的身世。刘宾坦言说女孩是做文员的，也知道他是个已婚男人，却甘愿当他的情人，答应与他保持三年关系再找对象结婚。
女孩如约而至了，大方中带着点羞怯，她不无防备地斜了赵聪灵一眼，打了一下招呼，就故做坦然地坐到了刘宾的身边。这是一个表相甜美的女孩，留一头齐肩的短发，活泼中杂着几许拘束。他们相见，如隔三秋一般有了许多细细密密的事情和情话要相互倾诉似的，黏在一起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仿佛忘记了身边还有赵聪灵的存在。
男人呢，往往也有一种好奇探密的隐藏心态，但当秘密展现在面前，秘密不再成为秘密时，也便兴味索然，心情变得淡泊，觉得这事情不过如此，无关于己，只属于他人。在刘宾与情侣卿卿我我的映照之下，赵聪灵感觉到了无比的落寞。刘宾这家伙回家有老婆爱，在外有情侣慰藉，而自己呢，至今茕茕孑立……赵聪灵莫名其妙地拿起手机给欣欣打了一个电话，柔声问她在干什么。欣欣接到他的电话似乎有些意外，然后回答正在家里帮妈妈搞卫生。
赵聪灵问是不是出来聚一聚。未料欣欣在电话那头回答得很干脆：“我现在卫生都没搞完，才没有空闲来陪你无聊呢。”这语句和口气，让赵聪灵顿时好生没趣。刘宾明显地从他打的电话中得知赵聪灵在联络女友时，便抽身出来问他：“老弟也有女朋友了啊？还瞒着哥们儿！叫她过来一起吃饭啊，让我见识一下。”
刘宾的情妹眼神别样地看了赵聪灵一眼，并不说话，但她脸部的无声语言是，她并不希望和欢迎有第二个女孩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赵聪灵连忙说：“她周末要在家里搞卫生，抽不开身。”
这时服务生手持记账单和笔来到他们面前问：“请问几位在这里用中餐吗？”
“吃中餐！”刘宾回答，随手要过了服务生手头的菜谱，扫一眼然后又递了回去，说，“这是套餐单，我们点几个小炒吧。”
“刘宾，你俩在这里吃饭吧，我就不陪你们了。”赵聪灵站起来说。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了。
刘宾随着站了起来：“赵兄，你这是怎么了？两年不见了，今天相聚，你怕老同学请不起一个快餐吗？”
“刘宾，你说哪儿的话了，我不是这个意思。”赵聪灵苦笑了一下，“刚才打电话，我女朋友约我去她家吃中餐。”
“这样啊……那我就不便留你了。”刘宾说。
女孩冲他微微笑了笑，并没有挽留他的意思，还好像是巴不得他早点离开。赵聪灵挥手同她告别。
刘宾攀着赵聪灵的肩膀送他到大门口，两人道别，相约下回找时间再聚。
赵聪灵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独咀心思，他怅惘地想，欣欣你不是与蓉蓉争风吃醋抢我到手头的吗？怎么现在好像又不在乎我了呢？怎么今天就不约我去你家吃午餐呢？
2005年12月，董宏理招呼赵聪灵去公司大会议室开会，说阳光国际总公司的推广总监率员从北京飞到了江边市。
苏总是专程为将在月底举行的“为城市建功立业高峰论坛”筹备工作督阵来的。赵聪灵跟随董宏理的屁股走到了会议室，便看见有三位陌生人坐在圆桌边了，其中一位陌生青年女性其貌不扬，着装时尚，神气端得很足。董宏理介绍说：“这是总公司来的推广部苏总监，”又介绍，“这是我们项目公司推广部的赵经理。”赵聪灵连忙热情地喊：“苏总好！”
苏总斜他一眼，头都没点一下。
会议开始，刘总带领大家用掌声欢迎公司总部策划总监苏总大驾光临江边项目公司指导工作。
苏总环视了一下大家后说：“我今天是受亿董事长、陈总裁的委托来江边市的，主要是为月底举办的‘为城市建功立业高峰论坛’主题推广活动的筹备而来。现在全国楼市一派大好，江边阳光国际城应当加快进度，争取时机上市……”
赵聪灵觉得苏总的开场白，颇有钦差大臣的做派。他又惊觉苏总长着一口难看的黑牙，大概是小时候生病吃四环素类药过多引发的后遗症。
苏总强调说：“这一次高峰论坛，亿董事长特别重视！大家知道，亿董事长做人处世一贯很低调，他受圈内朋友之邀参加过许多类似的高峰论坛活动，但自己从来没有很张扬地搞过类似活动。这一次活动主要是为了推动江边国际新城项目的社会影响力，同时也是亿董事长对圈内朋友的一次答谢！因此，亿董事长很重视，也会亲自参加活动。中国许多房地产界的巨头、知名学者、国外专家，其中包括最受媒体关注、享有‘中国地产界快乐明星’美誉的方财源也会受邀到会，因此，这个活动很重要，务必高调、大气、精彩、成功举办！董事长也希望这一次活动在江边市推出一个巨浪，把就要上市的阳光国际城影响力推向高峰！”苏总的话干净利落，颇有女强人的风采。
她拿起了桌上摆放的一份资料扬了扬，又说：“为了办好这次活动，总公司已做好了这一次活动的全程策划，待会儿相关部门和同志都复印一份拿回去好好看一看。亿董事长要求江边项目公司集中智慧，全力把这次活动办精彩。我们初步把这一次活动的时间定在11月25日，现在还有12天的时间。有关活动的费用，总公司与项目公司对半分担。你们项目公司对活动的准备工作做得怎样了？”苏总把目光移向了刘总。刘总稍作迟疑，又把目光投向了董宏理。
董宏理毫无发言准备，稍做迟疑后发言：“推广部的工作在按部就班进行。因为我们一直在等着总公司下关于这一次的实施方案，所以针对性的工作还没有做具体安排。”
“你们还没有做任何准备工作？”苏总做惊诧状，拉下了脸问，“上次陈总裁考察项目，做了举办这项活动的传达吧？这个活动铁定是要举办！
总公司把这次活动的全程策划做出来，也是对你工作的一个大分担。你们怎么就没有主动性呢？这事关江边项目的销售啊！”
会场一时无言，赵聪灵看到墙角的凤尾竹也纹丝不动。
苏总继续训话：“没有准备，那么现在就要赶紧行动，加大工作力度了。会后你们就把方案拿过去细看，按方案的具体要求，尽快列出一个待办工作明细表和完成时间表来，然后再一件一件加紧去做好。万一来不及的话，就只好稍稍把活动时间往后推迟几天。”
苏总随即把脸扭向了身边的刘总：“刘总，我的话说完了，看你还有什么指示要做的？”
赵聪灵感觉刘总对这个盛气凌人的“女钦差”耿耿于怀。但他说话的声音是柔和的：“我没什么说的了，营销部门的工作，主要是按苏总的要求把月底的高峰论坛准备工作做好，把这一系列活动办好，有关费用我全力支持。”
赵聪灵感觉刘总在庇护着推广部，只是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女上司，来势不同一般，仿佛全场人都不在她的眼里。看来即便在市场化运作的企业，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哩。无形中，赵聪灵对眼前的“女钦差”有了几分反感。
董宏理按着苏总提供的高峰论坛活动方案，把待办工作列出了一个清单，然后进行了任务分工。按方案要求，董宏理亲自联系场地和洽谈江边市电视台的当红节目主持人。董宏理带着苏总去看了公司所在的芙蓉大酒店国际会议厅，苏总嫌场地不大。董宏理又只得屁颠屁颠地跑其他几家五星级酒店，好不容易在天华大酒店找到了一个能容纳上千人的大会议厅。苏总认可了。
连续几天跑各大酒店察看场地，董宏理累得直想找谁发泄一顿。落实了场地，接下来又要联系当红节目主持人了，他劳累顿消，精神又振奋起来。他的脑子打了几个圈圈认为江边十余个电视频道中，当红的主持人应当数省卫视台笑靥如花的娱乐节目女主持李湘春了。有这么一个机会亲眼去面谈平时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的大美女名主持人，也是人生的一大眼福啊。
董宏理找到电视台广告部，几经周折才找到了李湘春的经纪人，他才感觉到见名主持并非易事。双方一交谈，董宏理有些瞠目结舌，李湘春的出场费最少要15万元。董宏理在心里说：如今都说当今房地产是暴利行业；当今这些名艺人露个脸就动辄十几万，才真正叫无本暴利呢！在董宏理的迟疑之中，李湘春的经纪人也掐着指头在算日子，一会儿他抬起头抱歉地笑了笑说：“不好意思，这天上午李湘春有节目要主持，不能前来主持你们的活动。”经纪人不以为然地说，好像还压根儿不把这15万元小费放在眼里似的。
董宏理在心里自嘲：我就是答应出这个数目，现在钱还送不出去了。
“你看这样行不，我给你推荐本台的另外一位主持人——很有人气的含哥。男的行不？”经纪人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