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发凉的早点本身就很清淡，加上早上发生的“怪事”，使方宏藻根本无心在饮食这个环节上再继续纠结下去，草草收场了事。
他本想按照过去一直保持的生活习惯，在早饭后到上班前的这段时间里，看会儿书。可是今天他说什么也看不进去，总觉得书中的文字像刚才的早点一样难以下咽。于是，他索性将书闲置在一边，靠抽烟来解闷，用辛辣的烟味和尼古丁的毒素作用来刺激自己的神经。
短暂的时间消磨，两支烟已化作烟雾，萦绕在他的头颅周围。不经意间，使人感觉他的脑袋愈加显得膨胀变大了。
直到烟消云散，方宏藻也没有把自己烦躁的心态调整出一个所以然，他只好抓起自己的旧拎包，起身向屋外走去。不过，很快他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回屋，将手伸进衣柜里堆放着的衣物中，摸索了一阵，从里面拿出一部火柴盒大小微型照相机放入拎包内的夹层中，拉好拉链，然后转身出门。
刚从车库推着自行车走出来，方宏藻就迎面碰上了准备去车库取车的金善举。
“老方大哥，上班去啊？”金善举主动和方宏藻打招呼。
“哦，原来是善举老弟啊。像我们这样的人，不上班又能咋样？还不都是为了混口饭吃嘛。再熬几年，混上退休金，也就可以在家享清福啦。”
“老方大哥，看你说的，你是靠技术吃饭，将来退休了找个补差什么的，走到哪儿都有的是人要？哪像我们这些臭教书的，这才是真正混口饭吃的职业呢。”
“善举啊，我看你也别太悲观，找时间上我那，咱哥俩好好聊聊，说不定还能聊出个之乎者也呢。”
“也好，大哥，你先忙着，隔三过五的我一定找时间上你那去，好好向你请教一下，大哥在这方面指定有高见！”
“哪有什么高见？实实在在地能给兄弟出点儿发财致富的小主意才是真格的！”
“那好，我们就一言为定，回头见!”
“回头见！”
说完，两人各奔东西。
原来，这金善举是国营七五九厂下属职工技术学校的一名物理教师，与方宏藻虽然同住一个小区，但不住同一栋楼。两人之所以认识，就是因为军工厂一般都规定，厂内经常派技术人员定期要去技校给学生授课，以便在学生毕业后进厂时能尽快适应本职工作的实际需要。方宏藻经常去技校讲课，这一来二去，也就与金善举熟识了。更主要还有一个原因，也许两人在某种程度上都天生具有某些不为人知的相同潜质吧，一见钟情谈不上，相见恨晚还是可以勉强解释的。总之，认识了，不再陌生了，熟识了，就算是“一路子”人吧。两个人崭新的后续人生也从此开始书写，相同的命运结局可想而知。当然啦，这些都是后话。
方宏藻骑上自行车直奔厂区。十几分钟的路程，很快就到了厂区门口。他下车边走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工作证，向守卫的武警战士晃了晃，然后径直向自己所在的车间方向骑去。
“方工，早上好！”一个有些稚嫩的女声突然从方宏藻的身后传来。
方宏藻回头瞧了一眼，轻轻地点了个头，而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仿佛那个声音只会令他加速心跳，本已欲断的神经还要继续紧绷下去。方宏藻心想，还是少听到为好。否则，真的会令他折寿。
他将车子塞进自行车库最里面的一个角落里，然后朝刚才发出声音的方向望了望。在确信那人已经进去的情况下，他才拎着包慢慢悠悠地向车间大门走去。
刚刚与方宏藻打招呼的人是今年新分进厂子里的大学生蓝莉，目前与方宏藻在一个工艺室工作。别看小丫头刚来，人还是蛮勤快的，嘴巴又甜，很快就与全室的同志们打成了一片。即使是这样，方宏藻表面上还算跟她过得去，但内心里却是极大地不喜欢她，因为这小丫头太精明，有这种人存在，迟早会坏了他的“好事”。对于方宏藻这样“半路出家”的“特务”来讲，事事都要谨慎为好。
“方工！您这是咋的啦？我看您今天好像有心事，是不是昨晚熬夜又没有休息好？”蓝莉不知道从哪儿又神奇般地冒了出来，突然笑盈盈地出现在方宏藻的面前。
“丫头，你都老大不小了，还跟我这老头子玩这种低级的儿童智力游戏，差点把我吓了一跳。”方宏藻越是提防，就越是让他碰到，真是心里发堵。
“人家关心您，难道这也有错？”蓝莉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疑惑地望着方宏藻，水灵灵的眸子里闪着无限关爱的灵光。
“我现在有手有脚的，不用你在这里为我瞎操心。等有一天我老了，真的不能动了，该轮到你的时候再说。”
“方工，在学校里能教授我们知识的就是老师，在单位里论像您这样的年龄就是我们的师傅。俗话说的好，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方工，我知道您没儿没女，今后您有用得着我的时候，千万别客气，就把我当成是您自己的亲生闺女好啦。”
“好啦，别跟我贫了，你的好意我领了，把心思好好用在工作上，我就心满意足了。不过，…”方宏藻稍微停顿了一下，看了看眼前的这个蓝莉，见她依然是一副认认真真的样子。于是，他说道，“你说的话还是挺有道理的，养儿防老，眼前我膝下无子，还真要好好考虑一下，以备不时之需。”
方宏藻的脸上此刻方才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还需要考虑？”蓝莉仿佛自然自语地说道。
“好啦，时候不早了，赶紧开工吧。”方宏藻说着，就要迈步上楼。他见蓝莉好像没有马上往上走的意思，于是就向她催促道，“还磨蹭什么呢，傻丫头？看你这么有心，实话告诉你吧，如果我要是有个儿子的话，一定会选你做我的儿媳妇！”说完，转头就走。
此刻，方宏藻也弄不清楚自己刚刚吐出的那句话是否是真情流露，还是言不由衷。总之，感情比较复杂，至少有一半应该是没走脑就说出来了。至于蓝莉怎么想？那就只能由她去吧。更何况自己又不是小孩，外人说过的“好听”话，权当是安慰自己好啦。
自从方宏藻迈入特务这行以来，最大最深的感触就是，这世界上还有值得相信的人吗？连被骗的人说的都不一定全是真话，而那骗人的人说的那一句话又能断定是真话呢？自以为是的人总想着去骗别人，但谁又能保证他不被人骗呢？因此，方宏藻得出了一个非常可怕的结论——人只能是生活在一个充满谎言的世界里。一个人要想生存下去，就要认真对待你周围的每一个人，因为最有可能要你命的人，也许就是最想亲近你的那个人。而眼前的这个蓝莉会是那种人吗？只有鬼才知道！对于方宏藻来说，至少他本人目前对谁都不想太亲近。
“自己有心事，连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都能看得出来，今后这样下去又怎么能行呢？方宏藻啊，方宏藻！你可一定要镇定啊。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怎么就不能学会淡定点儿呢？再熬几年退休，等到自己手中有了足够的钱就移民海外，到那时就可以完全逍遥自在地在国外安度晚年了。”
想到这里，方宏藻不想再和蓝莉纠缠下去，他晃荡着大脑袋，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蓝莉若有所思地冲着方宏藻的背影笑了笑，也随后上楼了。
……
汲泾源没有马上给出两个年轻人所期待的结果，他只是掐灭手中的烟头，顺口说了句“我走以后，你们俩把这里卫生好好收拾一下。”他用手指了指烟灰缸及其散落在周围桌面上的烟灰，随后起身下楼出门，在院里跨上那台与自己相伴十余年的自行车，朝局里的方向骑去。
半路上，他时而前行，时而回顾左右，见周围没有人注意他，于是他迅速下车，在附近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亭，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跟对方简单聊了几句，然后漫不经心地推着自行车继续沿街向前走，直到拐进局里的大门他始终没有骑行。
“泾源，关于敌台这个问题你是怎么看的？”
在主管侦察的副局长闫守山的办公室里，闫守山和汲泾源两人在烟雾缭绕之中，相互对视着。
“闫局，目前从敌台发报的频率上看，虽然我们现在还没有捕捉到他的具体方位，但判断对方应该不算是一个‘老手’。从近一时期在宣城比较令人瞩目的情况来看，七五九厂将有新机下线，算是一件大事，‘电台’这件事很可能与那里有关，下步我想暂时先将工作的重点放在那里。”
闫守山点了点头，对汲泾源又说道，“泾源，前不久境外的事发生的很突然，对于我们同志的牺牲，我也感到很惋惜。但是，出现这些问题的关键是要找出我们的漏洞究竟出在哪里？而这次敌台的突然出现与其是否又有什么本质上的联系，还是完全基于一种巧合？三次发报，两次定位都没有搞清楚敌台的源头，这一切都说明我们这支队伍在敌我斗争面前还不能完全适应形势发展的需要，没有经得起应有的考验，还没有做到令党绝对放心啊。下步工作我们究竟应该怎么走？怎样弥补我们工作中还存在的不足？要尽快调整对策，抓紧制定出切实可行的行动方案，只有这样，才能保证稳准狠地打击对手，使敌特早日绳之以法，这一切不得不需要我们深思啊。这样吧，你先说说关于对七五九厂的具体工作应该怎样开展？”
“闫局，我是这样想的，摆在我们面前的敌人或许是单纯的一个人，也极有可能是一个由若干人组成的敌特网络。本着‘先宏观后微观’的原则，在事先假定是一个组织网络的情况下，围绕七五九厂的工作考虑，当务之急是要切实把握好以下几个方面的工作：首先要内外结合。我们在派人入厂通过公开途径展开调查的同时，适时启用厂内的关系协助我们对要害部位的人员进行摸底。其次要虚实结合。尽可能在公开途径的调查侧重于次要非核心的部门，把那些处于核心机密的部门作为实际秘密调查的重点。第三要动静结合。前者指的是要运用谋略实现打草惊蛇、敲山震虎、引蛇出洞的目的，后者指的是要加大反间防谍的宣传力度，争取震慑教育感化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从而实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泾源，你的思路我基本上赞同，但还要更注意一些微观细节上的把握。要时刻提醒自己，我们的对手并不简单啊。在敌我斗争新一轮的较量中，显然我们已经落后了一分，失去了一个好同志，错过一次发现敌人的好机会，但同志们的血是永远不会白流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们这行有个术语，‘出招者必漏且怯’。这个‘破绽’就需要我们这些‘火眼金睛’来发现，而且时间不等人，如果很久我们都识别不了，那我们可就真的成了‘肉眼凡胎’的唐僧了。”
“闫局，我记住了。您还有什么指示吗？”
“泾源，这段期间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你就在外面忙乎吧，不用动不动就往回跑，以免‘树欲静而风不止’。要想到，我们这里也不是一块净土啊。”闫守山说着，两个人都会意地哈哈笑了起来。
“明白！那我就先撤了。”
闫守山没有再继续往下多说什么，只是朝汲泾源摆了下手，示意他现在可以走了，而后戴上他那副老花镜，继续低头翻阅手中的文件。
从局长办公室出来，汲泾源没有停留，直接转到自行车库，然后推上自己的自行车，朝局外骑去。
待他的身影远去消失之后，楼上有一双时刻保持着机警的眼睛才缓缓地从窗口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