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凤的容颜依旧天仙不比,微合地柔顺的睫毛,仿佛在告诉着别人,她只是熟睡了过去。明天一早,阳光照进窗扉的那一刻,她就会睁开那双秋水粼粼的凤眸……可任何美丽的幻想都要在现实面前低头,那失去生机的玉体,正在血淋淋地提醒着所有的人,凌双凤已死,凌双凤已经失去了生命的灵光。
彩绫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毕方,那双平日里精灵闪烁的眼睛写满了深深的恐惧和哀伤。毕方却只是侧着身子,一脸平淡。
傲松和破晓御剑归来,紫气蓝芒带来一丝别样的风景。破晓看到彩绫和毕方都在,气氛却沉默得可怕。他一向心思缜密,一来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彩绫眼中那种恐惧到了骨髓的神彩!再一看毕方,一脸淡然,就如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一般。
他微微一想,这毕方姑娘据说是仙人弟子,该当便是倾月所说神族主持魔帝复生的人,她既然是这副表情,说明魔帝即使复生,神族也完全有把握诛灭之!想到这里,破晓紧绷的心稍稍松了松。
傲松报完了仇,又是一副没了灵魂的样子颓坐在双凤身边,怔怔发呆。毕方回过头来看着傲松和死去的双凤,眼中神色渐渐复杂,仿佛在进行着强烈地挣扎。
突然,毕方看到双凤的眉心之间有一丝血红之气闪过,眼中的神彩全部转为了兴奋。她大声道:“傲松、江大哥,你们俩快联手毁掉这副躯体!”
傲松、破晓一听此言,眼睛蓦然一圆,彩绫似乎早就知道这个结果,眼中变得暗淡。
“毕方,你这是什么意思?”傲松眼睛瞪得老圆,怒火熊熊,双凤都已经死了,竟然还有人要毁掉她的尸身,而且此人还是她的亲姐姐!傲松忍无可忍,出声便是声色俱厉!
破晓一把拉住傲松,冷声道:“云兄,且听毕方姑娘说完!”他一向心思冷静,知道毕方此举必有深意。
傲松本非蠢人,方才只不过是关心则乱而已。毕方虽是神仙中人,但毕竟有三魂七魄,有情有义,妹妹身死,以她的性格,怎会一点伤心之意的没有?莫非双凤……傲松一个激灵,心里莫名地生出一股希冀来。
他问道:“毕方,对不起,我刚才也是……我听你语气,双凤她是不是……”语气间紧张之意十足,气也十分不顺。
毕方怔怔良久,眼睛里不知是欢喜还是哀伤,最后,终于点了点头。彩绫和江破晓顿时一惊,诧异地看着毕方。
傲松见此神情,心情顿时从雷雨转为天晴,一股欢喜之意迅速爬满脸上每一个角落,到后来居然呵呵傻笑起来。
毕方却是道:“傲松,你速与江大哥一起快快毁掉这副躯体,否则事情就晚了!”
傲松终于清醒过来,看了看双凤的尸体,心里疑窦丛生。问道:“毕方,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这毕竟是凤儿的尸身,我怎可能下得了手?”
“你错了!”毕方突然情绪激动道:“傲松,西陵妹妹的身躯早在万千年前神魔大战的时候,就已经没了,这个身体根本就不是她的!”
傲松、破晓和彩绫顿时瞠目结舌,当场无言。这个与他们朝夕相处的双凤,竟然不是双凤!她是拥有自己的灵魂,却占据着别人的身体!
实在太难以置信了!傲松或许能对毕方完全信赖,但破晓和彩绫却只能是将信将疑。其实就算是傲松,他也只是相信毕方这个人,心里也并不敢相信这件事!
破晓抱拳拱了拱道:“毕方姑娘,这等奇事,请恕破晓实在难以尽信,还请姑娘细细言明,否则在下实在下不去手!”
毕方看到双凤尸身的额间,那道血红之气又幽幽泛了起来!不由得大急道:“此事后议不迟,但若再不毁尸,就再无机会了!”
傲松三人见毕方脸色凝重,一副不容置疑的神态,可心里也还是难以取舍!毕竟这个“双凤”与他们朝夕相伴,情谊匪浅!破晓问道:“毕方姑娘,为何非得是在下和云兄毁尸?其他人不行吗?”
毕方摇头:“不行,只能是你们!”语气肯定坚决,不容置疑。
傲松还是没有反应,但谁都知道他陷入了强烈地挣扎中。破晓见毕方一副着急模样,显然事情若再不进行,只怕真如毕方所言要晚了!他微微回想了一下,倾月与他说过的话,心中有丝想法油然形成!
看倾月最后的表情,让魔帝复生的决心显然发生了动摇,也就是说,她最后那句在强烈挣扎下说出来的话意义非凡!弄不好这魔帝复生所借之躯,正是凌双凤的!
魔帝借女子之壳重生,难以引起别人怀疑,他便能慢慢顺利地恢复元气!兼之凌双凤不死之躯,对他恢复魔力而言,就更是天赐躯壳了!只是凌双凤毕竟有神识在,只要她的神识占据主导地位,魔帝的意识就难以唤醒,只能在凌双凤体内沉眠!所以何问天今日才会来杀凌双凤!这一切便顺理成章地联系起来了!
破晓想通这一点,心中豁然开朗,目光凝重地点了点道:“好,既然云兄下不了手,那便由我来!”破晓之声瞬时冷逾寒霜。
傲松诧异地看向破晓,虽知他心如冰雪,对女子不见得会有多么怜惜,但这一句话还是让他吃了一惊。双凤乃是世间难觅的奇女子,他纵然因七魄缺一而不会动心,却也总不至于能对她下得了毒手啊!傲松紧紧地盯着破晓,目光中既有惊诧,又有戒备,又有恼怒。
破晓指尖一道寒芒透出,瞬间化作一柄冰剑,举剑过头,没有丝毫犹豫地劈了下来!一来他已经想明白,这个“双凤”已经是魔帝了,此刻一时心软,将会给六界带来无止尽的麻烦!二来他明白一个道理,在一些大是大非面前,必须要有所牺牲,若是亲人朋友,想得越多,越是下不了手!片刻犹疑,就会悔恨终生!因此破晓行事,从来不瞻前顾后,感情用事!
傲松强烈地挣扎后,终于没有干涉,他也并非泛泛之辈,毕方如此坚持,又说双凤有希望,她要做的事就一定不会对凤儿不好!而彩绫除了落泪,还能如何?
谁知就在那柄冰剑劈到“双凤”面门之时,突被一道霓色光芒击了个粉碎!破晓三人对这道霓芒也不陌生了,自然知道是谁出的手,都诧异地看向毕方。却见毕方紧闭着双眸,指尖,霓芒未散,似乎在强烈地挣扎着。
破晓冷声问道:“毕方姑娘,你可是心存不忍了?”他能够理解毕方现在的心情,毕竟是亲妹妹用过的身体,又与之相处了许久,怎能没有感情?因此他的言语中也并未透出责怪之意。
毕方闻言,强行稳住心神,才道:“我……不是,一定要水火双神一起动手——”
“这是为何?”破晓和傲松几乎同时发问。毁一具尸体而已,用得着两人动手吗?何况毕方也该知道傲松下不了手啊!
彩绫一听毕方道出“水火双神”四个字,心里便是一片豁然!她“腾”地一起身,骂道:“你……你怎么就是不死心?你还是想让烂饭桶重正火神之位吗?”
傲松一听,顿时一怔,问道:“小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毁了双凤这副躯体,与我正位火神有什么关系?”
破晓比之傲松要冷静得多,因此想事情也就通透得多。他星眸看着毕方问道:“毕方姑娘的意思是,这副或许寄居着魔帝灵识的躯体,如若为我们所毁,我们便算是立下了功德,我们的七世轮回也就可以结束了,是也不是?”
毕方点了点头:“江大哥一语道破!”
傲松恍然醒悟。细一回想,毕方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为了这个目的。从最初的短暂相遇,传自己天炎真气,赠毕方神剑,到后来带自己赴雷泽,求取青龙诛神玉……傲松突然明白,毕方之所以热心于自己救母之事,完全是为了制造魔帝复生的机会!而她制造这个机会,就是为了给自己制造这个诛杀魔帝,为天道秩序立下功德的机会!傲松惊恐地看着毕方,他突然觉得自己不认识毕方了!如此心机深重的人,还是他在无底洞里遇到的那个温婉善良,皎皎如月的女孩吗?
毕方转向傲松,怔了良久,才缓声道:“傲松,对不起,一直瞒着你,我也是无奈,一开始时,我见你活得开心快乐,不想让你过早背负如此沉重的命运;后来不告诉你,是因为我知道,一旦你明晰前因后果,事情决然走不到今天这一步,你重新得证天道的机会,便完全没有了。毕方只想傲松摆脱宿命轮回,摆脱那本不该属于你的命运!真的对不起,毕方也不想傲松伤心的!”毕方少有的流泪了,一双秋水盈溢的瞳眸闪动着歉意的光芒。
傲松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笑得很苦,很无奈。毕方确实都是为了自己着想,她又有什么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早就有人警告过,说救母之程千难万险,后果难料,自己还是坚持着救活母亲一家团圆,可结果呢,换来的是父母爱人的接连饮恨,魔帝复生……错的根本就是是自己!傲松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痛吼:“云傲松,你就是个混蛋!”
彩绫忙一把抓住傲松的手,哭道:“烂饭桶,烂饭桶,你不要怪自己,不要怪自己……很多事情,即使再来一次,结果也还是一样,你能眼看着母亲被困炎谷神农洞而无动于衷吗?凤姐姐能够救你母亲她会不去吗?这个毕方不忍让你继续承受轮回之苦的坚持能够消失吗?我们都是我们自己,我们无法奈何的!”
傲松心伤到了极处,大吼一声:“关你屁事!你个小丫头片子,我跟你有什么关系?用得着你在我这里叽叽喳喳,唠叨不休吗?你给我滚!我看着你就烦!你给我滚——”或许感应到这一切的无可奈何,傲松的脾气暴躁到了极点!
彩绫惊呆了,毕方惊呆了,就连一向冰冷的破晓也惊得诧异难言。云傲松如此痛骂一个女子,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
但傲松似乎已经不清醒,继续如同江河决堤一般地骂着,没给彩绫留丝毫颜面。彩绫再次泪流满面,转过身,在傲松接连不断的“你给我滚”中,御剑离开!
破晓和毕方都不明白他为何会对彩绫发这么大脾气,毕方哭道:“傲松,你何必对齐姑娘发如此大的火气?该骂的人是我呀!”
傲松似乎精神失控了,他一把抓住毕方的手,请求道:“毕方,毕方,带我去找凤儿,我要找她,我要见到她!”
毕方泣不成声地点着头:“好,毁了魔帝,我就带你去找她……”
“我……”傲松望着地上双凤的容颜,心如刀绞,他如何能忍得下心,这副躯体即使不属于双凤,可自己却与她相处了朝朝暮暮,他必须要承认,他深爱的双凤,最初就是这副如同奇葩般美丽的躯壳吸引了自己……
毕方看到傲松痛苦的神情,叹道:“傲松,如果你看着西陵妹妹下不了手,你就看着他吧!”言罢,广袖一拂,霓光一闪,地上那副双凤的躯体便变成了何问天的模样!
傲松将心一沉,也开始努力摒弃地上的人是双凤的想法,他知道如果地上的人果真成了魔帝,灾难之大,只怕罄竹难书,因此他竭力压抑着心中那丝柔情。可有些事情就是那样,你越不想去想,它就越是出现在你脑海,纠缠不放,挥之不去!傲松喘着粗气大吼一声:“啊……不行啊,我不行啊!”
毕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再也说不出话来。破晓在一旁却是大为着急,若云傲松如此优柔寡断下去,魔帝复生便近在眼前!他右手一抬,一股轻灵的蓝色灵光向傲松飘去。
傲松本在极度狂躁之中,突然感到身心俱冷!正自诧异,脑海中已响起了破晓那冰冷刺骨的声音:“万事莫扰,灵台清净!”傲松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那颗心一寒,也不由自主地随着破晓的声音沉静下来。
良久良久,傲松缓缓睁开了眼,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狂躁的神情,有的只是闪动着理智的光芒。毕方一喜,忙道:“快,傲松、江大哥,速速动手,毁灭魔躯!”
他们都看到,不过一小会儿的功夫,那道血红之气已经爬满了地上那具尸体的全身!傲松、破晓皆是一阵惊惶,互看一眼,终于点了点头。
傲松神剑高举,霓光闪闪如同流霞熠熠;破晓指凝冰剑,蓝光生辉如同流水盈盈。破晓以真冰玄气催动的静心咒,确实不同凡响,经真冰玄气一阵涤荡,傲松的心已经淡如茶水,加上毕方将地上的躯体变成了何问天的样子,傲松竟也真的举起了毕方神剑!
傲松一声长啸,两人的剑同时挥下,却不料地上的尸体突然红光爆盛,一举将傲松的毕方神剑挡了回去,破晓凝结的冰剑更是裂成了碎片!
毕方、傲松和破晓都惊呆了,能够抗拒毕方神剑的力量,这是他们第一次看见!魔帝当真重生了!
傲松不由得悔恨起自己方才的优柔来,若非自己拖拖拉拉,魔帝之躯早已毁去,他也不会有重生之机了!破晓却是冷静异常地朝毕方问道:“毕方姑娘,现下如何是好?”
毕方怎么说也是上了万年的神祇,智慧心绪皆是不弱,她很快便清醒过来道:“没事,魔帝灵识刚刚苏醒,方才魔帝不过临危本能一挡。但毕方神剑和真冰玄气也绝非等闲,那一击已经将魔帝苏醒之力消耗一空!你们现在再来一次,魔躯便毁了!”
傲松和破晓一听精神一振,忙又各自聚集功力,霓芒蓝光全力击下!有的时候,机会失去了就很难再找回来,傲松三人已经丢失了太多的机会,老天也不再给他们机会了!
但见霓芒蓝光之下,一道青光陡然出现,将两道力量,不费吹灰之力地架了回去!
青光散去,一位身着叶绿色长裙,满脸冷峻的女子便是虎视眈眈地看着三人。三人一惊,皆是说不出话来。
面前出现的人,他们都见过!毕方和她打过上万年的交道,自然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傲松在青棱结界见过,正是这个女子挑起了七魄缺一的江破晓的靡靡情思;而破晓更不必言,自己妻子驾临,想不认识都难!
破晓开口喝道:“倾月,你还是要救他?”
傲松和毕方一愣,破晓竟然认识这个女子!在傲松的印象中这个女子可是一直未醒,后来又无故失踪了的,他是如何和江破晓扯上关系的?看这女子竟能挡下毕方神剑全力一击,看来绝非凡人了!
毕方更是不解,青魔龙倾月和水神又是什么关系?看水神唤她如此亲近,实在令人诧异!
倾月只是满脸冷峻地将魔帝抓入手中,静静地盯着破晓,没有任何言语!
破晓大急:“倾月,你不是说魔帝的灵识已经被四方魔兽的戾气侵蚀,不再是当年的魔帝了吗?你为何还要救他?”
倾月依旧面无表情,不问不答。只是碧眸里的决然透出了百味的神光!
毕方警戒地盯着青魔,守候在傲松一侧,道:“江大哥既然与她相熟,难道不知她是魔帝的女儿吗?”
“什么?”傲松、破晓的心顿时惊悚如涛!尤其是破晓,不亚于再度遭受了紫雷天劫!破晓面色复杂地看着倾月,颤声问道:“倾月,你真的是……”
倾月终于开口:“我确实是魔帝的女儿,魔帝确实是我父亲,我不能让他遭难,我不能……相公,瞒着你是我不对,如果你后悔娶了我,现在可以反悔……”倾月的声音完全不待任何色彩。
毕方和傲松都呆了!“倾月”那一声相公,完全把他们叫懵了!破晓竟和一个魔成了亲!傲松不由得佩服起江破晓来,纵横天下的青魔竟成了这个七魄缺一的半仙之妻,这家伙果然是个处处令人惊讶的人!
而毕方此刻便只有苦笑了,水火双神,并蒂同生,一者不为神,另一者便只能做个凡人,破晓若是正位水神,必将成为维系天维之力的主神之一,天帝必然要对他下禁心咒!以水神的一贯性格,他又怎会重返水神之位?他不回去,傲松又如何回得去?自己苦心孤诣地设计如此之久,就因如此,徒劳无功了吗?毕方只觉天旋地转,人顿时如同失去了依托一般,颓然欲倒!傲松大惊:“毕方!”忙跑过去将毕方扶住。
毕方抬眼看了看傲松的脸,一把扑到傲松怀里大声哭了起来,嘴里不断地重复着:“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破晓只是不敢相信地看着倾月,不发一言。
倾月眼角突然滑下一颗泪珠她忙伸手将其拭去,道:“我先走了,你放心,我会在他恢复之后,带回异元的!”说罢腰身一拧,青光没去,只留下破晓仍然缄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