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破手扶升降电梯上的扶手快积满了一公分厚的灰尘,用手套轻轻一扫就会在空气中散播开一片尘埃。行走的时候需要当心脚下的每一个台阶,因为它们都像被某种生物啃食过一样残缺不全,只剩下斑驳的金属残片,稍微不留意就会一脚踩空陷进构造复杂机械的齿轮里。当你抬头的时候,小心头顶上挂满的那些断裂的缆线,它们像是长满一片悬挂的藤蔓植物能把你的脖子绞断。
快离开这个黑暗的地铁站隧道的时候,眼睛终于在光芒中短暂失去明目。
整个世界像是突然有了光,然后是一片废墟的死寂。
阿卡将挡住光线的手从眼前放下来,慢慢的适应了外面的亮度,带着防毒面具会让人的呼吸声变得像是哮喘病人沉重的粗喘,并且在眼孔上的玻璃上留下一片水雾。阿卡用手抹去那些水雾,通过防毒面具的孔第一次看向外面的世界。如想象中的一般,只剩下断壁残颓,满目疮痍的废墟。他隔着面具的过滤器深深的吸一口这地表上的空气,不同于地铁里那湿闷腐臭的气息,沁人心脾的冷空气倒灌进肺里,呛的人直咳嗽。
“带好你的防毒面具,口腔暴露在外空气中孢子粉尘一分钟后就能要了你的命。”一直在前面走的男人回过头叱训了一句,他穿着苏联时期士兵的冬季军服大衣,脖子上的绒毛正好把裸露在外面的皮肤裹进保暖的白棉里。他的头上带着黑色的钢盔,尽管上面有斑驳的刮痕,但是在这样物资匮乏的时代,这还是很好的防护工具了。
站在阿卡面前的男人就像一头熊一样魁梧,像极了那些称霸西伯利亚食物链的猎杀者。庇护所里所有人都叫他拉卡维奇,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叫什么。但他却是整个庇护所里最优秀的探索者之一。
整个世界像定格在那场噩梦一样的战争里,几十年过去了,核冬天一直占领着整个世界,充满核辐射的粉尘和乌云阻断了阳光,失去阳光之后,无法进行光合作用的地表植被枯萎凋零,剩下干枯的枝干证明曾经的存在。而那些仅存未倒的建筑物更像上古文明的遗迹,仿佛被风吹过就变成灰尘。干枯的枝桠刺向天空,远处偶尔会传来不知名生物的嚎叫。
阿卡想起那些自己房间里裱装在相框里的已经开始泛黄的明信片,越来越觉得曾经的世界只是一场美好的梦境而已。
“欢迎来到莫斯科,你曾经的家,阿卡。”熊叔喃喃自语。
【20年前的核战争在我的记忆里变得遥远而陌生,就像是模模糊糊的胶片一样。我仅仅知道核弹不单单摧毁了我的家,也摧毁了整个世界。幸亏在战争发生之前我们建造了足够多也足够坚实的地下庇护所,一部分幸存者才躲过这末日的灾难。我们是最后的生还者者躲在黑暗拥挤的庇护所里跟地下的老鼠,蟑螂,白蚁一起在这灭顶之灾下徒劳无功的苟延残喘。只不过最后结局都是尘归尘,土归土。】
“看,是钢铁坟场。”阿卡的目光顺着拉卡维奇孔武有力的粗壮手臂的指向,看见前面不远处突兀的矗立着一些残缺的巨型钢铁脚手架。
它们像一面由无数根钢管组成的残破屏障,上面还残存着一些纺锤形的发射单元。这些钢铁坟场快要接近100米的高度,没有经历过战前文明的阿卡很难想象当时的人是如何建造起这样的巨型钢铁屏障的。
阿卡从书中了解过这种由楼库兹明设计的战前的长波超视距雷达基地。它能够用来监视来自任何一个敌对国家袭来的导弹,甚至可以发现万里之外导弹发射早期信号,尤其是那种大规模饱和式的核导弹攻击。
如今它的命运,就是静静的躺在这一片钢铁坟场里,等待轰然倒下的那一天。
阿卡朝前踏出一步,想要靠近观察这个庞然巨物。拉卡维奇伸出手挡在他面前,摇摇头示意他不要靠近。
“很危险不要过去,这些钢铁经过这么多年的生锈腐蚀早已脆弱不堪,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崩塌下来。”
阿卡这是才反应过来,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
“绕路走吧,从钢铁坟场下面经过前面太危险了。”拉卡维奇朝着雷达阵地的东北方向绕远路走过去,虽然耗费时间,但也是最安全的做法。
核武器最可怕的影响之一就是引发的强烈冲击让曾经平整的大地变成坑洼的沟壑,它们有好几米宽,里面灌满了雨水或者长满某些喜欢阴暗潮湿环境的菌类。这些可不是普通的水沟,盖革计数器在那些积水面前发出“咯咯咯”的警告声响。很明显这些翻滚着气泡的水有着强烈的辐射,如果把鸡蛋扔下去都可以瞬间煮熟。
阿卡和拉卡维奇现在正在这样一个水沟面前,他们运气出奇的好。一辆BMP2步兵战车正翻仰半陷入水沟中。厚重的履带早已不知在什么时候断裂沉入水中,朝上的拖带轮和负重轮组成了一道天然的钢铁独木桥。他们正好可以从BMP2步兵战车的底盘上通过这个危险的区域。
可惜步兵战车的炮塔已经沉入水中,不然上面那挺2000发7。62MM子弹的机枪可是每个探索者梦寐以求的宝物,在黑市上可以卖出一个好价钱。
“我先过去探路。”拉卡维奇把枪在背囊上固定好。然后小心谨慎的慢慢爬上装甲车,很难想象一个粗壮如同西伯利亚棕熊般的人如何轻手轻脚走过这摇摇晃晃的“独木桥”。但是苏联的军工制造向来以坚实耐用出名,所以即使是一堆废铁,也能承受这样的压力。当拉卡维奇平稳的跳上水沟对岸的土地时,阿卡相信这辆装甲车的确足够结实。
如果这水沟是冥河,那么步兵战车就是摆渡的卡戎。
他双手抓住装甲车底盘的横杠,然后肌肉关节发力,用手臂把整个人撑起来,爬上装甲车的底盘。这辆战车经过二十年的风吹日晒也早已锈迹斑驳,人踩在上面都会发出金属不堪重负的咿呀声。阿卡小心的趴下身子,用手和脚同时移动。这样可以降低重心,更容易平稳通过。
突然听到咔嚓一声,阿卡内心骤紧。他看到原本卡在水沟壁岸的装甲车竟然慢慢朝水底沉下去。这水沟里都是松软的泥,只能勉强承受装甲车的重量,阿卡在踏上去之后,泥土已经承受不了装甲车跟他的重量了。装甲车就像一个醉汉一样晃晃悠悠的往水里倒下去。
“快跳。”拉卡维奇朝着阿卡大声呼喊。
阿卡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此时积水已经开始朝着他漫上来。阿卡猛然一个冲刺,朝前奋身一跃,拉卡维奇伸出手正好抓住他的手腕。而离阿卡的脚大概一米的地方,就是在放射性射线下沸腾的水面了。
阿卡被拉卡维奇拉上岸之后不停的喘息着,心跳速率达到极限的人脸色会变得潮红,阿卡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持续消耗着过滤器里的石炭。
等到他感觉到呼吸困难的时候,不得不从灰黄色的包中拿出一个新的过滤器,替换掉原来那个快要失效的。
拉卡维奇撇到阿卡的双腿在轻微颤抖,任何一人经历了这样生死一线的事情也会留下后遗症。他现在还经常做噩梦梦见自己孤身一人与变异生物战斗。
因为曾经最深刻的恐惧,印刻在了头脑中的记忆里,反复诱发着人们再去想起那些恐惧。
等到阿卡心情平复之后,拉卡维奇才选择继续上路。
路上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堵满了报废的汽车,他们已经是不能用报废来形容了。只剩下铁皮框架的它们或许用铁架子来形容更为恰当。曾经充满了整个地面的交通工具,如今却在这一片汽车坟场中这里消磨殆尽自己的价值。
某些汽车中残存着一些人类的尸骨,那些是在核战争爆发后来不及撤离的平民。他们拥有的这辆财产也刚好成了棺材。
阿卡没有注意到,在前面的汽车上,有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正盯着他们。
“子弹上膛,有怪物过来了。”拉卡维奇拍了下阿卡的肩膀,示意他瞄准十二点钟方向。
卡啦一声保险打开,拉卡维奇举起手中的狙击枪,冰冷的枪口正对着那只怪物。
前面十几米外的报废汽车铁皮上,赫然出现了一只面目狰狞的巨鼠。这种巨鼠跟普通的犬类一样大小,当然它们有着敏锐的嗅觉来探索四周的环境和尖锐的牙齿可以撕咬遇上的活物。巨鼠通常是成群结伙的出来觅食,这样他们就能攻击比他们大好几倍的生物或者人类。如果出现了一只,就说明这附近有一大群这样的怪物。它们喜欢把落单的探索者拖进洞穴里,用刀锋一样尖锐的啮齿来啃食你的软组织和坚硬的骨骼。
拉卡维奇手举着狙击枪,透过瞄准镜可以看清这只巨鼠的丑陋嘴脸。他紧紧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记住了,如果我被巨鼠咬伤失去行动能力,你不要管我,就拼命往前跑,知道吗,我能够拖住他们。”
拉卡维奇的话语里,隐约透露着一种绝望的语调。
阿卡用力的点点头,现在他能做到的,就是信任拉卡维奇。
巨鼠仰头朝着天空呼喊一声,尖锐的呼叫声简直要刺穿他们的耳膜。熊叔也在那一瞬间开枪,巨鼠像泄气的气球朝后翻仰坠落。子弹打中了它的脑袋,一击毙命。
这时周围接二连三的传来别的巨鼠嚎叫声。身边的汽车底盘下总是一闪而过鬼魅般的剪影。
“跑。”
熊叔转身拉起来阿卡朝前奔跑,他们后面数十只巨鼠紧紧追随。奔跑时尖锐的利爪把地面摩擦的嘎嘎作响,像极了一群地狱里出来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