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展卫走出巷尾，试图拦他的人已变成尸体，躺倒在地。他迎着日光，站定。
巷尾已经到了，下一步该去哪？
小巷中骤然爆发的纹鸣与血腥，令所有玄术者心头一紧。他们齐齐回头，发现展卫正看着他们。
“天纹学府在哪？”
没人答话。不假思索，所有人已摸上冰冷的武器，如临大敌地望着他。
展卫认真问道：“天纹学府在哪？”
有人指向某个方向。展卫看了一眼，向他点点头，又向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玄术者渐渐放松警惕，手从剑柄落下，继续走自己的路。一次小规模的碰撞，还不值得他们如此重视。在长年的游历生涯中，他们所遇到的险境，远比这危险得多。
玄术大赛在即，有人想先一步下手，将棘手的对手除去。有人却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避免的战斗尽量避免。他们是人，人的力量终归有限，而这力量，还有更值得他们发挥的地方。
展卫不具备任何成为他们对手的因素，但有些人，却为此耿耿于怀。
被选中，来参加玄术大赛的，无一不是各个学府的精英学生。他们的年龄层次，更是跨越三个组别的差距。所考虑的，自然是更多。
展卫只有十五岁，却已有三阶天纹的实力。如此资质，实在令人惊骇。除了四大学府几名位列前茅的天之骄子，他们还从未听说，有一号人物直逼这些学生。
天纹学生……难道会是任风？
相较之下，与展卫情况较为贴近的，就只有任风了。但任风年已17，天纹更是骇人听闻的四阶。他的资质与实力，远比展卫强得多。
或是肖风？
自德中一战后，肖风名声雀起。他的阴土脉渐渐被各大学府所重视，甚至远比展卫出名。
但是，不可能。
肖风虽同在少年组中，但他的年龄与身体，却是截然不同。如此魁梧的身材，即便是成年人也很少出现，与展卫更是相去甚远。
闭月？
玄火国长公主，在狮心帝国，只是一名不起眼的小角色。但在圣都，却是人人敬仰的存在。以她的身份，根本不可能有这种出格的举动。就算迷路，也会有大把的官员与守军前来嘘寒问暖，不至于问个路也会受人敌视。
更何况，她还是个女的。
展卫身材羸弱，却是标准的少年形象。能把他错认成闭月，除非对方是瞎的。
不是任风，不是肖风，不是闭月，又会是谁？
学生有些惊恐。天纹学府号称四大学府之一，大多是占了地利之便。它不比其他学府人才出众，府主坎罗与其他三大府主相较，也差了一个阶位。之所以能有今天的成就，德城功不可没。
在许多人眼里，天纹学府只是稍大一点，学生稍多一点，名气稍出众一点，其他与各学府毫无区别。在这么多人中，偶尔出现一两个天纵其才的学生，也算不得什么。但现在，天纹学府所表现的实力，令学生们捉摸不透。
一个任风，一个闭月，已是令人极为惊惧的存在。而今，又出现一个神秘的三阶学生，这天纹学府，到底有多少他们所没能看到的底蕴？
学生不敢想下去了。他们急需看清此人的实力，是不是拥有与他们匹敌的资格。而更多人想看的，是这少年未来会不会成为他们的对手。
一行人缓缓跟了上去，落在展卫之后。展卫却浑然未觉，他静静地走着，静静地看着，希望在街上遇到一两个天纹学府的学生，把他带回柳雪姬身边。
然而，未果。
大赛在即，所有人都忙于备战，哪会有人在街上闲逛？少年组的十人中，就算实力最末，也是二阶水平，虽不敢与任风等天才相比，但争一争名次，也是非常有希望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企图，哪怕再弱，也有一争第一的勇气。
展卫却像是不知道这些，他依然在走，毫不犹豫地走。伤口渐渐溢出鲜血，继而扩大，传来的刺痛令他呼吸一窒。他再也无法维持平静，眉头深深皱起，露出一个痛苦的神色。
他带着伤！
玄术者没有放过任何可以杀他的希望。看到这一幕，所有人不禁面露喜色。
他们之所以不敢动手，是因为展卫杀人的速度。小巷一战，没有人看到实情，也无法用纹鸣感应他的实力，他们只能凭猜测判断展卫的阶位。
展卫的纹鸣，即便是擅长侦查的坎罗，也无法判断一二，更何况只是这些小人物？
他们判断不出，所以不敢轻易动手。但展卫的状态，却被他们看到。
他带着伤，而且是很严重的内伤。否则，他的体表绝不可能只有那点血迹，走路也不会那么缓慢。
他们并不期望自己能瞒过展卫的耳目。这么多人跟在他身后，就是白痴也知道，想完全隐藏形迹，是不可能的。
他们在等展卫的反应。在跟了近百米后，他们等到了。
展卫没有出手，更没有回头看他们一眼。
这绝不是藐视。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再强终归也是实力有限。他没实力藐视他们，更不会无视他们。这只能说明，他在忌惮，忌惮他们的出手。
而后，他的表情更是肯定了众人的猜想。
他带着伤，在寻找天纹学府的落脚处。
这无一不是在告诉他们：他的伤，比他们想象中严重得多。他迫切需要回到同学身边，得到有效的治疗。
但现在，不可能了。
有人摸上了腰间的剑柄，有人默默地扣住一颗玄光。他们跟在展卫身后，亦步亦趋，但距离，却在无形中迅速拉近。
这是一场耐心的较量。谁更有耐心，谁就能活下去。
展卫那浑若无物的纹鸣，令他们心生忌惮。侦测不出，只有一种可能：对方的实力，远在他们之上。
展卫不敢出手，他们更不敢出手。每个人都想活着品尝胜果，每个人都不愿成为别人的替死鬼。而展卫的第一击，就是决定他们命运的关键。
他们在等待，耐心地等待。
焦躁、枯燥、乏味。
明明已吃定猎物，却因为忌惮身边猎人的实力而不敢出手。这种痛苦，是常人体会不到的。而他们，却正在接受痛苦的洗礼。
但是，没有人肯离去。铲除对手的时机，或许只有刹那间的一秒。他们不想错过这一秒，哪怕它再微乎其微。
展卫的脚步渐渐凌乱。他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心中渐渐有些焦躁。
怎么还不动手？
他清楚地觉察到，自己的体力，正随着脚步缓缓流逝。上一秒还能勉强迈动脚步，下一秒，双腿却有如灌铅，无比沉重。
但他不能动。一旦他主动出手，后面追赶的群狼就会一涌而上，将他撕成碎片。
头脑的温度渐渐升高，神智开始模糊。蹒跚的脚步有如喝醉了酒，东倒西歪，连笔直的身体也开始有了微微的倾斜。
还不动手？
他渐渐意识到有些不对。常人见到一个重伤的玄术者，不用一秒就会扑上去。而这些人，却跟了他半个小时，依然不肯跨进雷池一步。
这绝不是普通的学生！
白色的雪铺在脚下，有如银色的织毯，踩上去发出微微的“咯吱”声。
他忽然跌倒。
杀！
像是得到命令，早已按捺不住的学生一涌而上，玄光四起，向他纷纷落下。展卫就地一滚，只听轰的一声，雪粒四溅，溅了他满身满脸。
冰冷入体，令他头脑一清。他精神一振，手中印雪刀倒卷而去。
流刃飞火！
焚天神诀！
学生大惊，连忙闪开。火焰发出一声轰鸣，撞在街旁的摊子上。菜叶与火焰肆意飞散，学生挥手拨开，再看时，眼前已是空无一人。
“他在哪？”有人不禁问道。
没有人回答，也没人回答得出来。一个重伤的孩子，像是在这个世界上蒸发了一般，毫无踪迹。
“找！”有人叫道。
没有明确指向哪个方向，学生却不约而同压低身子，四处寻找起来。
他们的举动，完全不是那声指令的结果，而是下意识的举动。也没有人意识到，就在展卫消失的一瞬，还有人叫了一声。
展卫躲在摊位下，长长吐了口气。随后，目光又移在脚下的雪上。
雪早已失去了它的洁白，经过小贩的踩踏，变得肮脏不堪，令人生厌。他犹豫着挖出一点雪，吞下，一股寒流从口中顺着食道进入，刺激得他打了个寒战。
寒冷稍稍令他提起一点精神。他坐在布帘后，默默听着纷乱的脚步声。
哧！
印雪刀一刺即收，带起一股血腥。他毫不犹豫向后滚去，压低身体，将自己埋在雪中。
“他在这里！！”
摊子瞬间就已被摧毁殆尽。但摊后，早已没了展卫的身影。
众人心中一凛，再看那名抱着腿脚在地上打嘶嚎的玄术者，不由又升起一丝狞笑。有人装作不经意地路过他，不经意地离开。而在他身后，则是一具不经意间被刺死的尸体。
这，或许也是一个排除敌手的好机会呢！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脸上在严肃，心底却是冷笑。
展卫伏在雪下，动也不动。他从未觉得，上天竟是如此眷顾于他。若不是这五天里连日大雪，也不会深得能埋下人，更不会救他一命。
他静静地看着，从雪缝中，他看到了每个人的神情。一个计划，由他心底渐渐升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