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一声暴雷,鬼丈夫迎面冲在雷火之上,刹时消失。惠娘尖叫一声一下坐在地上,面色一片惨白,嘴唇乌青一片。肉圆被震的飞出老远,停了好半天才爬起来,惊恐地看向我。
众人都被吓得傻住,外面突然哗哗地下起大雨,原本似火的骄阳,不知何时被浓密乌云遮住,只这眨眼功夫,天已黑的目不能远视。不知是谁最先打着火折子,敏之跑开拿来一盏油灯点上。周亢趁着方才突然的黑暗,掐破指尖点了一滴血在我眉心。惠娘这时已经站起,双目怨毒地盯着我,全身都在发抖。褚洪看看我,又看看惠娘,呆呆地蠕动着嘴唇,细细碎碎地不知低喃着什么。
“好好的忽得变天,突打个劈雷下来,险些没吓死人。”冯泰怪叫着,伸手抓过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咕咚!”一声吞下,呼口气说:“幸而有玉芦与我压惊。”
梁美人瞅着惠娘,低喃地轻声说:“修婆派弟子。”周亢耳尖地听到他的低喃,立刻问:“何人是修婆派弟子?”
周亢不知压低声音,顿时让所有人听到,些时离惠娘最近的是鲁连,没想到他一听修婆派弟子顿时跳了起来,一下闪出老远,惊恐地看向惠娘,并且腰间的配刀也拨了出来。
敏之讶异地问:“修婆派?从不曾听闻,到底是个什么所在?”
苏孝义瞅着惠娘,意外地说:“想不到惠娘竟是修婆子弟,方才消失的青面人必是你丈夫了。只道是乱言胡传,不想竟然是真。”然后看向我,轻摇了下头,说:“雷弟身子柔弱,想必天元不足易招鬼怪,能活至今日当真不易。”
冯泰完全不知他在说什么,傻愣愣地来回看着众人,停了一阵见没人吱声,气氛很是诡异,难受得他动来动去,终忍不住找话地说:“不过打雷下雨,何必陪着老天气闷,来来来,吃酒,吃酒。鲁兄,快将刀子放下,吃酒要紧。”
鲁连迟疑了一下才收刀,若有所思地瞅向我说:“雷弟如何招上修婆派弟子?”
我从怀里掏出千年熊内丹制的药,装出不很安地样子说:“来此郡途中几近病死,遇一道人赠我灵丹,说我日服一粒可得百年寿龄,但有一坏处,易招邪魔歪道觊觎,因之又赠我一道雷诀用以自保。”我看了惠娘一眼,才缩了下肩,往周亢身上靠了靠才接着说:“昨日惠娘丈夫便要吃我,本以为褚大哥与他夫妇旧相识,必不至当真要来吃我,哪知……”我停了停才假装要哭出来的说:“我也不知雷诀如此厉害,只听那道人说此雷灭鬼,从不曾见识过。我并非有意打在惠娘丈夫身上,实在是他定要吃我,大哥又瞧他不着,敏之大刀锋锐无比……”我颤三倒四越说越乱,东一句西一句,讲得众人再听不下去,全当我是受惊过度,就连惠娘也信以为真。本来我这么大块头的元婴便是世间仅有,而且吃酒吃肉不在话下。真正的修真之人,自身都禁绝酒肉油荤,更何况只会吃风喝烟的元婴,哪个能如我这般。
褚洪听到我这些胡掰加变调的叙述之后,轻叹一声对惠娘说:“顾大哥天性柔善,修邪术落鬼籍虽是自愿却非他本性,今日之事,只怕也是他心中所求。”
惠娘阴晴不定地盯着我,说不上是何意味,闪动的眼神似乎这时才开始明白,她丈夫当真不在了,呆呆怔怔有些失魂落魄。梁美人、苏孝义等人虽知修婆派都是夫妻搭档,但认得惠娘已久,一直当她是寡妇,所以在方才雷火之中看到惠娘鬼丈夫,也不曾多想。这时听到禇洪所言,才意识到对惠娘而言,以往并非寡妇,但现在反到真成寡妇了。
鲁连、张进休几人虽与惠娘旧识,但此时知她是修婆子弟,不禁对她另眼相待,眼神满防范戒备。尤其东二营那位将虞候,他看惠娘神情,一副欲将其以妖孽罪施火刑的模样。惠娘这时对众人可以说是视而不见,呆怔够了,便恍恍惚惚地点了灯,拿在手里慢慢悠悠走去后楼内院。走到一半时,突然又回过头来,说不清脸上表情是哭还是笑,声音到是正常,看着褚洪说:“叔叔也当早日娶亲,莫再让家中二老惦念。官人无后,叔叔以次子过继之说日后不要忘怀。”说完又看了我一眼,才慢慢转身走了。
我抿了下嘴,很有些无奈和不甘,见冯泰一杯接一杯的吃酒,便抢下他手中酒壶说:“日后再无玉芦、排烧酿出,你吃这般快法,还有何味可言。”
敏之闻言大叫起来:“惠娘方才那话,莫不是有意寻死。”
冯泰愣了下,一把扯了褚洪便内院跑,并说:“惠娘寻死,你如何只管站着不动?还不快快拦阻。”
褚洪一把拉紧冯泰,低沉着声音说:“让她去吧!也算了了他夫妻二人一桩心愿。”
冯泰愣了愣才怪叫说:“你这是何意?”
褚洪苦笑着说:“修婆子弟若要婚娶,成亲之时必有一人为鬼,一人入魔。入魔修恶之人,若为人,必得神兵而解,方能得脱。若为鬼,便只魄散方能得脱。惠娘本是修婆子弟,顾大哥欲与之成亲,定要入她门中才可。他二人皆是良善之类,顾大哥不愿惠娘为鬼,更不愿她违心入魔,拜堂之时已先服下毒药,祭过魔神。那时便曾说,但能与惠娘成亲,甘愿魂飞魄散。惠娘知顾大哥不愿害人,因之来此开酒坊,指望少修少习,或可保住大哥一二分本性。哪知并不如愿,三魂祭与魔神,不修不习也受魔神撑控,潜移默化早非原貌,若非自灭无法,他二人早已自行了断。”
众人闻言一时寂寂,我抿抿嘴,越加觉得浪费。肉圆方才不知去了哪里,这时突得冒出来,手里拿着一块兽骨制成的魔神壁,眼神乱瞟地瞅着禇洪、敏之等人。
敏之忽得问我:“雷弟目能视鬼?”
我连忙摇头说:“以往从不能见,应是那道人不知对我弄了何种法术所至,他当日走前在我头上拍了一掌,说是若有鬼物欲坏我性命,必可瞧见,本不信他,如今果真看见。”抓抓腮,又补充说:“那道人看着极怪,脸上好似有雾一般,无论怎样也瞧不真切,每次走后便记不得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便是来时穿何衣衫,也全然记不得。”啧!到底听鸣雷讲故事听多了,说起谎话来也跟编故事一样,自己听着都觉精彩。
众人听了对那道人议论一番,终是心情沉重,外面大雨下个不停,只是天色亮了起来,不似方才那般黑暗。冯泰最是耐不得闷,自已跑去抱来一坛酒,吵着大家一同吃酒。对褚洪不知是劝他好,还是说他好,瞅着他唉声叹气外加拼命给他倒酒。苏孝义等人知他与惠娘夫妇交情不一般,这时也不知说什么好,有冯泰在那里闹,正合众人心意,干脆丢开方才之事斗起酒来。
一直没出现的小跑堂红着双眼走出来,冲着禇洪跪下,捧着一封信一个小包裹说:“褚大爷,我家大娘去了,叫小的将这封信和这包裹交给褚大爷。”
褚洪接过来把信看了,好半天才缓过劲吐出一口长气,对周亢说:“惠娘谢雷弟赠她二粒灵药,将这酒坊送于雷弟,包裹内便是房地契与酒引、茶引官书文碟,另有一本酒方,坊里所酿之酒都录在上面。”说着,将包裹递给周亢,深吸口气才又接着说:“雨停后,周教头衙里走一趟。”
然后又问那小跑堂:“小俊哪里去了?如何这许久不见他出来?”
小跑堂哭着说:“俊哥说去领曲,以往片刻便回,今回不知何故,已去了许久也不见回来,大娘又说俊哥再不会回来。”一边哭着,一边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褚洪愣了愣,才拿几块碎银递给小跑堂说:“你去请里政,便对他说你家大娘故了,请他过来操办,事毕,我这里对他千恩万谢。这些银子你去买五匹白布,再到纸扎店里定一整套出仪。”
小跑堂接下银子,哭着跑走,伞也没拿便冲进雨里。敏之从怀里掏出二锭银子说:“出门走的急,身上没多带,这些先应应急,回头雨歇了叫人再送来。”
冯泰在怀里东摸西掏了半晌,才捏出十几文,嘿嘿讪笑着说:“月尾正是急钱的时候,便只得这十几文剩余,拿出来全不顶事,图招笑话。”说着忙将钱收起来,然后又说:“我只出力,有何事尽管吩咐。”
苏孝义等人也都掏钱出来,或是碎银或是铜钱,再低也有二吊当十拿出来,再没冯泰那般寒酸的,就连周亢也拿出二块碎银。害我呆了一呆,以往看他穿百补衣习惯,又总听姚青他们说周亢把军晌又拿去周济谁谁了,这月吃酒怕是又要赊账等等,已经把周亢身无分纹的形象印在脑海里。眼下见他掏出钱来,那感觉,真的很是别扭怪异,极其不对味。
里政来的极快,把专与人置丧的司仪、殳工、孝家、吹打等等一并带来,另外还请来一个秀才,是来写奠文的。棺材送来的极快,这边才拾出屋子准备搭灵堂,那边就已经送到后院门口。冯泰啥也不会,还说帮忙,根本就是在添乱。挂引使灯他抢着做,又不认得那些器具,把个招魂灯当做引使灯点上。引使灯是点给黑白无常认门之用,招魂灯是点给死者用。殳工行里引使灯最忌出错,差点把那几个殳工气死,急将他赶去一旁。他又自做主张的帮人挂幡,结果把招魂幡全挂丧台上。几个殳工又拜又叩,香烛金银泊的烧了,向黑白无常谢过罪,把引使灯点上。一回脸就看见他乱挂的幡,当场就把内中一个年岁稍长的气晕倒。定魂幡是放死者头顶,让他死后能再多一点时间与家人相聚。招魂幡是死者入葬引其魂魄上路,跟随尸身前往墓地用的。乱挂幡等于戏弄死者,尤其挂的又高难以拆除。二个年青些的殳工哪里沉得住气,指着冯泰鼻子就是一通骂。冯泰还自觉有理,反怪那些殳工太混赖,手脚不利索,他上前帮忙又非有意弄错,对他如此泼骂太没道理。把个孝家扮哭的二个小童闹的非但哭不起来,反到咯咯的笑个不住。气得里政扯着冯泰死往外拖,骂他是无良之辈,欺到死人头上。前来帮忙的邻里,更是恼得恨不能拿了扫帚、顶门杠暴揍他。看得我直乐,躲到一旁笑得抽筋。
小跑堂回来时灵堂已搭的差不多,外面雨也小了,淋淋拉拉的飘着零星雨丝。褚洪正与里政在那里办出殡、去口、丧葬税之类的锁事,见到小跑堂回来,才注意到雨基本停了,忙找着周亢让他去衙里把房地契的事情办了。周亢正有一肚子问题想问我,惠娘身后事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带我离开。梁美人也急于知道鬼丈夫的事情,见我拉着他走,正合心意,便告辞跟我们一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