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晋源城内,刘铎受了凤秀悉心照料,很快已无大碍。自古美女爱英雄,二人暗生情愫,却不曾表露。刘铎毕竟担心家中老母,只能向陈威请辞,陈威备了良马银两,连同郡府符引一并赠与刘铎,刘铎叩首拜谢,也便化名刘晟浩离开了晋源城。
离别对于任何时代都是一种愁,而在这个命运变幻无常的世界上,有时候一转身,或许就再也见不到了,所以他真的很想对她说,跟我一起走吧,可是他不敢,因为他知道自己给不了这个时代最好的东西,那就是安定富足的生活。尽管他心念不舍,依然牵马缓缓而行,城门官兵拦住,看了郡府符引,客气放行。
在一份感情的选择面前,女人往往比男人更勇敢。刚出城门,且听远处凤秀的声音:“刘哥哥且慢。”刘晟浩一愣,知道是凤秀,方正的脸庞露出喜色,转身松开马缰奔向前去。凤秀小鸟般投入刘晟浩怀中,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用壮硕的双臂拥她入怀。“你怎么来了?”
“哥哥为什么不说与我,就自行离开?”
“我,我是怕你伤心。”
很多时候,事情最怕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尤其是一个情字。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你就这么离去,我才要……”话还未完,凤秀已经泪如雨注,二行泪打湿了刘晟浩的衣衫,俊俏的小脸更是显得楚楚可怜。他得心突然刺痛了一下,也不知道说什么,就这么抱着她,只到泪干。
“哥哥你这一去,可曾想过要回来?”这才是凤秀最关心的问题。
“我一定会回来带你一起走!”他的回答让她心里暖暖的,勇敢的迈出第一步,就有了足够的勇气接着走下去。“嗯,哥哥,天涯海角,我随你去!”
凤秀掏出一个香囊,塞在刘晟浩怀里,便抱住他再也不说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刘晟浩用手指轻抚她额前的秀发,忍不住亲了亲她的额头,郑重而温柔的对她说,“凤秀,你且等我,我去去便回,安顿好母亲,接你一起走。”
送君离去终有一别,他恋恋不舍的离开了晋源,留下一个泪人,却带走一颗心。
因缘聚,终有别。未曾离索,心若千结。得与君相守,愿将辰寿借。一别数日,却如十载。再相见,阴阳绝。
此时距离赵勋一案刚过十日,刘晟浩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个御史太监王宏章,此人是大太监郭仪的心腹,奉旨来查办赵勋一案。这王宏章壮年入宫,心思缜密却毒辣异常,得了王世文与郭仪的指示,派人传圣谕命了并州兵马使张峎程率兵讨伐卧虎山李洪畴,自己则带着随从禁军进了晋源城,弄得满城上下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有句话这么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谁也不曾想到,这个世界上知道周存孝救了刘铎的,除了永远不会说出去的几个人,竟然还有一个人。
赵勋手下有一个亲兵,名叫白展,此人胆小怕死,那日被刘晟浩一阵扑杀,肩上中了一枪,伤了皮肉,他却装死伏在死尸身下。周存孝偷偷在角落换上兵士衣服,正好被这奸贼看了个正着。他虽不认识周存孝,却知道周存孝是郡守陈威陈大人引见的贵客的随从。人如果好奇起来,竟然可以忘记了害怕,贪生怕死的白展一直远远的偷偷跟着刘晟浩,亲眼目睹了周存孝救下刘晟浩。就算主子死了,剩下的亲兵还要活着吃饭,若是据实相报,一众人也因救主不力难逃罪责。这白展便说自己有救命之法,,一众亲兵推举了白展为头领,他便一路奔回禀告了王世文。这白展虽然本事没有,却巧簧如舌,将赵勋三戏李宇畴的事情略去,将整个事情添油加醋一番,最后成了周璟瑜与陈威暗中串通,怕赵勋招贤立功,巧借数百江湖盗匪将赵勋诛杀,自己也成了英勇杀敌,却奈何敌方人多势众,终成遗憾还是没救了赵勋。
周璟瑜,毕竟是太傅的独子,况且周家三世位极人臣,门生故吏遍及天下。王世顾及周家势大,想来只有归罪于陈威,必欲除之而后快。连夜进宫哭求圣上,言之凿凿情之切切,将陈威生生说成一个嫉妒招贤之举,心有忤逆不臣的恶贼。真宗皇帝刘瑭最是宠信王世文,看他为自己外甥哭的伤痛,竟然也跟着落了几滴泪。小小郡守,龙颜震怒下旨差了王宏章将陈威一家捉拿入京。王世文也想借此事震慑群臣,陈威一旦入京又恐被周家阻挠,便偷偷与郭仪商定,要王宏章以陈威抗旨忤逆拘捕为由,当场诛其全家。
河西郡白沙县本就不远,刘晟浩到家的时候,母亲已然不在,只留下字条在房中。“义弟,承汝高义兄方得脱,汝母即吾母,自有安顿不必挂牵。卧虎山李洪畴”刘晟浩看到字条,
才知道李宇畴本名是李洪畴,也是远近闻名的卧虎山匪寇。刘晟浩心想江湖中人义气为重,想来母亲会受礼遇,我且先去这晋源城,求的陈大人应允,带了凤秀一同再去卧虎山。
心想至此,刘晟浩匆匆离了白沙县,快马直奔晋源城而去。
晋源城门,高旗四树,布告高贴。
刘晟浩来到的时候,已临近黄昏,远远的看到,那城楼外高旗上悬着诸多人头,细看之下,顿时心碎欲裂。虽然血淋淋,但是真切切,那挂着的赫然就有凤秀,那血污粘满了头颅,腮边的发丝散乱着,一双怒睁的眼睛,绝望中似乎在倾诉着什么。落日的辉霞映在一排血红的人头上,显得那么的悲壮与凄凉,晋源城不复几日前那般热闹,这个时点,连行人也无有几个,城门吏早早关了城门,留下城外慢慢入夜。
一夜,一个人,纹丝未动,攥着小香囊,只有一匹白马,始终在陪伴着他。
圣启四年七月二十二,秋天的早上已经有些凉意,天开始亮,却不见太阳出来,城门开了,他终于动了,马儿知趣地跟着主人。愤怒充斥了他的全身,但他并未丧失理智。他要进城,首先要搞清楚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然而要了解这二天发生的事情,真的很是容易,因为城门内告示榜写的一清二楚,陈威因串通山贼戕害朝廷招贤特使意图谋反,抗旨拒捕满门抄斩。最重要的是上边写着,今日午时王宏章就要带着陈威的人头返京面圣。王宏章,我誓杀你这狗贼!刘晟浩咬碎钢牙,踏步离开城门。
王宏章这人,没其他嗜好,不近酒色就是贪赌爱财。出了京城,得了如此好的机会,晋源城又是繁华大城,这几日,整个晋源城被王宏章趁机搜刮洗劫一番,凡是与陈威有关的名门大户都少不得折腾,就连郡内的数百守兵也人人交纳了十两的赎罪银,弄得民怨沸腾军心躁动。大白天,以往繁华的大街上行人稀少,商贩也躲着不敢出来,个别铺子还关了门。刘晟浩头戴草笠,寻了个还在营业的酒馆,也不言语,面无表情,要了酒肉饭菜,酒未饮却到了伤心处,兀自泪流。刘晟浩举起酒杯,连敬天地三杯,心中默念,一敬陈大人救命恩重如山,二敬凤秀阴魂在天之灵,三敬母亲原谅不孝之过。
酒馆里人也不多,刘晟浩自顾自地大口吃肉,小口啜饮,酒保看他流泪,心里知道必定与郡守陈大人有关,便小心伺候着,临走还不忘提醒刘晟浩:“客官,今日午时王特使回京,那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还有个把时辰,您老若要出城,还是请早啊。”刘晟浩谢过,顺口问道:“店家,可知道晋源城内哪里能买到上好的兵器弓箭?”
“问我,您老算是问对人了,这晋源城内大大小小也有八家匠铺,要说这做弓箭最好的,肯定是城西的老字号的黑牛朱七,一家世代打造兵器,别看他接他爹的行当没多久,那弓的做工……谢大爷赏,大爷慢走走好!”酒保望着远去的身影,掂量了掂量打赏的碎银,今天真是好日子哦。
穷人多没有名,只有姓,自小便按了顺序排着称呼,等到年长了有了学问的才会给自己起名。这朱七的摊档也不大,外边挂着个朱字牌旗。
“掌柜的,您可是朱七?”
“俺就是朱七。”声音浑厚,这应声的大汉,身形甚是魁梧粗壮,身长近八尺与刘晟浩相仿,黝黑的脸庞配着个酒槽鼻,浓眉粗眼络腮长须,裸露的赤膊也是肌肉虬结,怪不得了个诨号叫黑牛。
“可有上等的好弓?”
“俺朱家的弓,那都是一等一的好弓。”朱七自夸道。接着递过一张铁石弓,用竹木、铜铁、牛筋等做成。
刘晟浩拉了一拉,摇了摇头“轻,掌柜的,可还有更好的。”
朱七笑道:“那再来试试这个,俺这最好的上等龙筋弓,怕客官用的不顺手。”
“还是轻。”
当一连换了六把的时候,朱七那黝黑的脸庞也泛起了红晕,“你这可是来消遣你家黑牛爷爷?这把八石大弓,晋源城没几人能拉的开。”
“那看来我是来错了地方,这些确比那塞外人值制的乌金白翎弓差的太远。”
朱七听了乌金白翎弓,顿时有些急了,“那些塞外的胡人鸟甚子懂造弓,你且等等,俺给你取去,也让你看看啥叫好弓,鸟甚子你要拉的开,俺黑牛分文不取;你要拉不开,就放下二十两银子。”
“当真?击掌为誓”
“黑牛从不信口胡言。”
须臾,黑牛取来一精致木弓盒,雕刻精美,与这小店不甚搭调。
“来,来,来。”
这弓果然是好弓,用那比钢铁还要坚硬却非常轻的紫檀木所制,弓弦由九根龙筋缠绕而成,
弓身刻有“裂天”二字,通体红亮。刘晟浩左手握住裂天弓,右手尚未开弦却听到弓弦震鸣,似有交流回应,朱七大惊不已。只见刘晟浩弓步而立大喝一声,胸前的衣衫也应声而破,端的是一个弓满月圆,也由不得他不赞叹,“好一个裂天弓!”
“掌柜的,谢了,这是二十两,你且收下。”
刘晟浩转身欲走,却被朱七拉住。
“怎的?可是要反悔?”
朱七倒头而拜,“黑牛从来都是说话算数,不过这弓是俺朱家祖上所打造的传家宝,俺爹爹说,这弓有先魂灵血附着会自行认主,只有寻了那盖世的大英雄,才会弓弦发声。公子您就是那盖世的大英雄,黑牛这辈子最敬重英雄,求公子收留,准了俺追随闯荡江湖,也好有人伺候。”
刘晟浩自知此次自身尚且难保,不肯收留朱七,死劝不得只有作罢,却让黑牛改以哥哥相称。刘晟浩将自己意欲行刺王宏章的前前后后说给黑牛,黑牛听了已经是叫骂连天,非要生吃了王贼方得解恨。
“我打算潜伏在城外,在那狗贼出城的时候,肆机偷袭,得手最好,我或许还能逃脱,可这毕竟不是广场射靶,十之七八难以一箭得手,今日我誓杀狗贼,恐怕单枪匹马凶多吉少,若能逃脱,必来寻黑牛兄弟。”
“哥哥拉的开这裂天弓,必定是那什么什么,鸟甚子齐天的人,反正就是有福,这贼人今天一定会被哥哥砍了脑袋喂狗。”
黑牛对晋源城甚为熟悉,二人又商量一番,选定了在那风月楼动手,因为城里动手,用弓箭偷袭反而更容易得手。去往洛阳需经崇阳门去往城南门,崇阳门北边有座风月楼,风月楼临街而立,本就是风流场所,往来人员复杂,再加上城内这风月楼造型独特四角飞檐陡立,弓箭比较显眼,正可藏下身形,且有后门暗道可以直通后街,后街有草垛,待行事黑牛便点燃草垛,到时城内大乱,二人自可逃出升天。二人定下计划,便分头行事。
来了,王宏章一行数百人队伍,浩浩荡荡向城门进发,这王宏章虽是太监,却不坐轿,骑了一匹飞雪追云马,周边一众骑兵护卫,威风凛凛。这街上早就清了道,也没有行人百姓。
渐渐近了,刘晟浩握紧裂天弓,等待着最好的时机。
突然,这街口闯出个妇人,衣着看似是富人人家,却散乱不整、脏乱不堪。
这时候会出现的,除了杀手刺客,便是傻子疯子。妇人显然不是什么高明的杀手,她只是有些失心疯了。她看到骑马的护卫,似是认得,顿时尖叫起来“吃人的鬼,你们是吃人的鬼!你们这些鬼,不要过来!”
转身欲逃,早被那跟上的护卫一脚踹倒,“哪来的疯女人,胆敢冲撞官驾,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吧。”
前边的一个统领模样的人跃马下来,用刀指着她,才发现他还认识这妇人。原来她是陈威郡守府内的偏将夫人,丈夫受了此事连累,被王宏章派人抄了家,男的掉了脑袋,家中二个幼子也遭了毒手,而这妇人有些姿色,被一众官兵**,虽活了性命,却成了个疯子。而当时领头抄家的人正是这统领。
“黄统领,一个疯癫女人,且由她去吧,在这街市上沾了污腥,不吉利!”王宏章缓缓地说道。
细看这王宏章,面不白方正脸,说话声音不大不小不厚不细,一身武官官袍加身,哪有半点太监模样。姓黄的统领本就是抽刀吓唬,看这女人模样也是可怜,听了王宏章指示,便喝道:“疯婆子,大人心慈,念你疯癫,快快谢了滚得远远的。来人……”
话还未落却不成想,疯妇人大嚎一声,“就是你,就是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来!”妇人一跃竟用双手抓住了刀刃,顿时血肉模糊,妇人哀鸣不止,黄统领吓得抽刀而出,妇人似乎完全忘了疼痛,鲜血直流依然死命抓住不放,血溅射在整个身上脸上,情形凄惨至极。
妇人如同恶鬼一般冲向那黄统领,柔弱的妇人悍不畏死如同那索命的厉鬼一样,那黄统领想来也是心虚,一个胆怯,刀竟然脱手而去,自己连退几步,惊愕的说道:“大人,这疯婆子真的疯了。”
“饭桶。”王宏章喝道。
一众护卫看了这情形,也都呆住了,一瞬间,一切都静了下来,没人肯出声,只有这妇人抱着刀,满身鲜血失心疯的哭泣,整个晋源城都好似凝结在哀鸣之中,血不是血,刀已不是刀,鲜血将这妇人白衫绿裙染得点点腥红。这跟随出城的护卫里多半都是太原的驻守郡兵,认识这妇人的也不在少数,而陈威与那偏将一向待他们仁义,心中不忍看见这人间惨剧,一时之间竟然哭声四起。
王宏章看自己一念之仁,竟让这疯妇人闹得士兵情绪低落,如此下去,一旦兵士哗变,局势就会一发不可收拾。王宏章当机立断,大喝一声:“大胆疯癫婆子,乱我军心,由不得你活命了!”
纵马提剑向前,冲向了还在哀鸣的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