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雪，还在下，一片一片飘落在她的脸上，但是她却感觉不到属于它的温度。刺目的猩红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恍若永恒的痕迹，他就这么握着剑柄望着她，任自己那头漂亮得令人羡妒的黑发垂下，落在她的脸上，散在已经积起白雪的大地上。白与黑，属于这个世界的最原始的色彩……
风，吹过，带动他额前的发，露出了他光洁的前额，而她仿佛感觉刹那间一切都停下了——那风、那雪，还有那永无止尽的时间……在他眉宇之间有一抹红，那分明就是一颗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的朱砂痣，那红，刺得她眼睛犯疼；而他的身后站着一道蓝色身影，虽然脸色苍白，却毫无慌乱、一脸镇定。那默然，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她在等，等他什么时候会问她一句：蜜儿，你还好吗？无须多紧张，也无须多心痛，只要一句无关痛痒的问候就好，可是……她这次终究还是没有等到。她所等到的，只是那种属于了然于心的沉默……
忽然，她有些懂了，却也更加糊涂了。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她已经分辨不清。难道这一切……一切的一切都是她所做的一个又长又美的梦，而此刻才是最初也最真实的存在？哈哈，欺骗，然后背叛，飘然若去的只是一场本就不存在的梦境。
恍然间，她感觉自己回到了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那个让她惊为天人，被她砸到脑袋，被她拉着到处跑却迷路的男子；还有还有……那个向她求婚，抱着她述说心事，替她恶整高家父子，为她束发的男子……一个个清晰的画面在她眼前走马观花一般地一闪而过，原来，一切都只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场独角戏而已。呵，念岚没有说错，她确实是个笨女人，接近愚蠢的那种笨……可是为什么，她原本已经麻木的心，此刻却又忽然剧烈地疼痛了起来？疼得她只能苍白着脸，用尽最后的力气紧紧地握住自己双手，任指甲刺入掌心。
“为什么……”为什么要欺骗她？为什么要给了她希望再狠狠地把她推向深渊？为什么，让她连想要欺骗自己都做不到？为什么……为什么啊，她还是这么无可救药地爱着一个被她称为兰陵的男子？爱，是了，就是爱。是谁说的呢？爱，是深深的喜欢，喜欢，是淡淡的爱，所以……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用着爱的心情在喜欢他了呢？
雪还在飘落，风还在呼啸，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很快便被寒风扯得粉碎。白衣男子仍旧在她上方静静地看着她，清清冷冷地抿着嘴角，原本该是含笑的双眸，此刻却比这夜还要冰冷；而他身后，高长恭微微启唇，似乎要说些什么，最后却都化为一抹苦涩的笑，终究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让她眼里的最后一丝祈望也成了笑话。
沉默……有时候是一种最伤人的武器，她慢慢地扯起嘴角，拉出一个名为笑容的弧度，然后……笑僵住，眼慢慢地合上。一片雪花落在她的眼上，消失，化为水滴从她的眼角滑落。而她的手，终于也无力再紧握，慢慢松开……一枚钱币自她的手心滑落，像是知道主人已逝，它在雪地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而残留在它上面的余温也终究只能与刺骨的寒冷相拥……
“蜜儿？蜜儿……”
而她，再也听不到那声撕心裂肺的低唤，如同她再也看不到那道恍然间如同失了魂的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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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的雪，铺天盖地……
不要再下了！不准再下了！！不准死！不准死！！我不准你死！！！听到了没？蜜儿……我的蜜儿……为什么要躺在那里？为什么你的眼里还是没有一丝愤恨？为什么……为什么？！
是了，是他一手策划的啊，是他处心积虑地让她爱上自己，也是他想要用她换紫岚回来不是吗？可是，为什么，在看到她合上眼的那一刻他却感觉自己心有一块空荡荡的？
清秋苑漆黑的长廊上，有一个身影在游荡，像一缕孤魂。
多少个夜里，他听到她的房里传来被恶梦惊扰的声音？又有多少个夜里，他站在她的窗外徘徊难离？他要她时刻带着缚魂录，他看着她日复一日地睡得深沉，他甚至安排了这一场所谓的“刺杀”……他就是那个幕后黑手！哈哈哈……
仰头，猛地灌了一口烈酒。哈，好酒好酒！他有多久没喝酒了？五年？十年？不记得，也不想记得……
如你所愿，缚魂录成功地吸收了她的血液，我想它很快就会发挥作用。至于她……醒不醒得过来，都无所谓了吧？剩下的，就只是一个仪式而已……
放屁！什么无所谓？！有所谓！！真的有所谓……他要她醒过来，醒过来！可是，他凭什么？他凭什么？！醒过来了……他不是注定还要再伤害她一次？
“哈哈哈哈……”忽然，他发疯似的，狂笑了起来。
听他们都说了什么？新王妃遇刺身亡，兰陵王为爱疯癫？是，他是疯了！可是，她却还不是他的王妃……还有她的花花，他们的孩子，都没有，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一座空荡荡的庭院，一颗空荡荡的心而已。
“嘭”！！一只酒瓶猛撞在栏杆上，霎时碎了一地，那清脆的声音却让他想起了三日前那枚字谜钱落地时的声音。
“佳五矢止”？呵呵……六年前有个身着紫衫的女子捧着它到他面前，他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他犹记得她那一脸的啜然欲泣。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谜底？好个“佳五矢止”啊，她到死都紧握在手里的，却是他的谎言……看着自己左手中包裹着那一枚钱币的浅蓝色锦缎，他的眼，在白雪照映的夜色里泛起了水光。
蜜儿，你是个傻瓜，傻到连死都不愿意恨我。答应过你，永远都不对你说对不起的，所以……就让我约下你的来生，来生你做王我为奴，让你驱使一生好不好？
“来生啊……来生我一定要再找到你……”仰头，以掌覆面，空空荡荡的清秋苑里，再也不会有一个总是迷路，又总爱看着他发呆的女子。此生，不会再有，此时此地不会有，以后也不会再有。
“蜜儿……”冬夜里的风带来一声低唤，苦涩，寂寞。
呵，来生？你就这么笃定她还有来生？随风隐去的，是一道一闪而过的黑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