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江蜜，江蜜……你醒醒，你不可以死！你不是为了死才来这里的！”
是谁在叫她？她好累，好想睡……能不能不要烦她？
“江蜜，你醒醒……求求你……”
那么哀伤的声音……好熟悉，又好陌生。到底是谁？
费力地撑起像是一辈子都无力再睁开的眼，她见到了那个叫做紫岚的女人，依旧那眼悲哀，依旧那副深情，还有那身浓得化不开的红色嫁衣。她很美，至少比她美上千百倍，那种高雅的气质，她想紫色定是很适合她的。怪不得啊，兰陵会那么爱她……连她都有点怦然心动了呢……
莫名地睁着眼，看着眼前的女人，江蜜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只看到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江蜜，救他，去救他！！”
“他？兰陵吗……？我不是已经用自己来交换，让你回去救他了吗？”
她有什么能力救他？所以……她才会这么毅然决然地决定成为“容器”不是吗？
“不是的……你才是他等的那个人……也只有你才能救他。”
“哈……不要把我说得那么伟大。我只是你们故事里的一个路人甲，是我运气太背，千里迢迢从二十一世纪来千年前的时空成为一枚弃子。”
“不……是我，是我用七世的早年孤独而夭换来你今生再见兰陵的机缘……”
“你？七世早夭？再见？哈……你千万不要告诉我，你是我的前生我是你的后世，很怂哎！知不知道都被小说写烂了？拜托有点创意好不好？”
轻笑出声，江蜜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苦中作乐。一个向来都只懂得及时行乐的人，居然在将死的时候学会了苦中作乐……就说她是茶几上的纯杯具。
“你不相信？你看……这是什么？”
“什么？不过……一片胎记而已。”
看着她暴露在自己眼前的皓腕，江蜜盯着上面那一片泪型红色胎记，有点呆愣。是的，不过……一片胎记而已，只是……刚好她的右腕同一个位置，也有这么一个一模一样的胎记而已。这能说明什么？这只能说明……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就连胎记都可能找到异父异母的同卵双胞胎。
在一片空白的背景里，两个女人，一个躺在地上，一个飘在空中，对视着，久久都没有说话。
终于，江蜜首先调转了视线，在紫岚的眼里，她看到了自己——一个显然在自欺欺人的女人。
“你不觉得自己太自私，径自替你的七世做了决定，你可知他们可愿意牺牲每一世来完成你的一个执念呢？”
在这个让人感觉虚无的空间里，她听到自己幽幽的问话，竟似平日里她最同情的深闺小姐，哀愁无限。
“对不起……可是啊，兰陵……我真舍不下他，尽管我并不是他心爱的女子。他这一生太孤独，我不愿他在这种孤独中离开……他值得你给他温暖……”
“你错了，他也许孤独，他也许渴望温暖，但是他并不是谁都可以，他的心里已经住了一个人了……而那个人，如果不是你，那更不会是我。”
不知为何，她替这个女人感到悲凉，竟用七世的早逝孤独来成就让她再见兰陵的一个契机，她就没有勇气花这么大的代价去执着一个没有定局的未来。而她，却在千年之前就已被这个女人安排好要在此时此地见上兰陵一面，然后……无可救药地爱上他。
“不，他是一个不会表达自己的人……他从不允许自己有过多的情绪，但是只有你……让他恼怒，让他无奈，让他欣喜，也让他学会了……怎样去宠爱一个人……”
“是吗？毕竟你我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你……也许他只是透过我在看着你而已。还是说……其实我对他的感情其实也只是你的移情作用呢？”
“我……”
紫岚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江蜜没等她把话说完就打断了她。
“怪不得……怪不得我会那么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那一句‘兰陵’，怪不得第一次在梅园见到他我就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怪不得像我这么一个明哲保身的人居然会为一个几乎陌生的男人感到心疼……只怕这都是属于你的习惯……哈哈……原来连我的感情不是属于自己的……”
忽然兰陵那张足以倾倒众生的脸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她仿佛还能听到他在自己耳边轻语：蜜儿乖，好好睡……
其实，他们谁也不欠谁，他透过她看着紫岚，而她透过他看到的又是什么呢？什么也没看到，是紫岚透过她的身体看到了他的哀伤，为他感到心疼。原来……一直以来不是她——江蜜在爱他，而是紫岚呐……
何其悲哀，一个人，竟然连自己最基本的感情都不能拥有，原来这才是属于“容器”这两个字真正的涵义。
“不……”
话还没说完，紫岚却忽然渐呈透明，然后飞快地在江蜜眼前消失。
“紫岚？紫岚？！”
焦虑在心底蔓延，江蜜急着想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竟像是在地上生了根般的沉重。
“蜜儿……”
忽然，她听到有人在唤她，不是紫岚，是一道男声，优雅悦耳，让人如沐春风。
“蜜儿……”
“兰陵……兰陵，是你吗？”
是习惯成自然了吗？她第一个想起的人竟然只有他。身体无法驱动，江蜜只能尽力转动自己的眼睛，却始终无法找到声音的主人。
“蜜儿……”
“你到底是谁？出来……”
“呵……”
伴随着一阵轻笑，有个白影自她头顶落下，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那种飘逸，那种恬淡……只是这次，他的眉间没有那颗碍眼的朱砂痣，只是这次，他的手里没有执剑；只是这次……他的一头青丝竟已化成暮雪。
“不认识我了吗？”
低头俯视着她，来人的眼底盈满了笑意，却让江蜜更为震惊。
“斛律……？”
她至死都不会忘了他那熏人的笑靥，让人想起暖阳。
“不错……还记得嘛。”
“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你……”话没说完，她只是把视线留在他那一头银发上。
“你怎么还这么笨……我当然是自己来这里的，还有……你不觉得我这样子比原来更加俊逸了？”
伸手，轻抚发丝，故作自恋状，他依旧笑得和煦，她却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丝离愁。
“斛律……”
像是预感了什么，江蜜忽觉有些哽咽，泪水不自觉地自眼角滑落。
“唉……遇到你，我才知道，原来我也是个见不得女人哭的男人。”
轻叹一声，他伸手想替她拭去止不住的泪水，而他的手却在即将碰到她的那一瞬间，穿过了她的脸。收手，他看着自己的掌心，微愣，然后又释然般的扬起了笑。
“蜜儿……我很高兴能认识你，因为你……让我又想起了一些往事，我的妹妹，她也曾经跟你一样……无忧、快乐。”
“你的妹妹？”
“嗯。可是后来，她过得越来越不快乐，她甚至与我一样忘了什么叫做快乐。所以……答应我，要一直快乐下去好不好？”
代替他，也代替梓儿，与长恭一道，快快乐乐地活下去。他认真地看着她，认真得让江蜜联想到了生离死别。
“好。”如果她还有这种命的话。
“呵……谢谢……”
不知为何，他自然而然地吐出这一句“谢谢”，他……确实有很多事要感谢她，感谢她的善良，感谢她的无畏，感谢她的快乐……感谢她，让他终于没有彻底被黑暗吞没。
“斛律……别走。”
他会像紫岚一样忽然消失对不对？身体依然无法移动，让她连基本的伸手挽留都做不到。
“蜜儿……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这里……不是个好地方，记得，仔细听，用你的心去聆听……闭上眼，跟着你的心走。”
他的大掌慢慢地覆盖住她的双眼，透过他的掌心，她看到他一如既往地微笑着，像是在哄一个奶娃安睡。
“见到了长恭之后，记得替我与他说声抱歉，还有……珍重。”
俯身，他又在她耳边说了什么，但是她的眼皮越来越沉重，竟听不分明他的声音。
缓缓地合上双眸，黑暗笼罩，她的世界终与他隔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