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已近黄昏，有华灯陆续点上，这里是兰陵城里最有名的花街，因为在城东，所以又称东街。
在这东街里，无人不识红袖楼。因为楼里的姑娘个个都是千娇百媚，更因为这楼的主人有着极硬的后台，凡有闹事者，从不敢把事带到红袖楼。
此刻，红袖楼的后门有一个娃娃脸的女孩在来回踱步，她隐约听到楼里有歌声传出，像是杀猪……但她旋即又想到红袖楼怎么会有姑娘有这般“独特”的歌声，于是便暗暗安慰自己是一时耳鸣。
那个守门的到底有没有把消息带给小姐？怎么这么久了还不见个人影？
“元丽……”
就在她万分焦虑的时候，只听“吱呀”一声，木门被打开，随之传来一声低唤。
“小姐！”激动地上前一步，元丽大喊了一声，吓了江蜜一跳。
“元丽，我的耳朵很好使，不用说得这么大声。”惊魂未定地拍着胸脯，她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元丽。
“小姐……你、你的头发……”小姐那头好不容易留长的黑发怎么只剩齐肩的长度了？
“呵……换个发型，换个心情嘛……”她不想多说，比如为什么她不愿再把头发留长，为什么固执地总是把头发剪到齐肩的长度。
“对不起……”许是听出了江蜜语气里的悲伤，元丽连忙道歉。
“好好的说什么对不起？”轻笑出声，江蜜不知道为什么元丽搞得这么紧张。
“小姐，我好想你……你怎么可以一声不吭就走掉了？知不知道我和小少爷有多伤心？”听着江蜜轻声细语，元丽心底一暖，圆滚滚的双眼泛起水汽，眼看着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元丽，不要哭啊！我、我只是走得匆忙，一时忘了嘛……别哭别哭……”伸手，轻轻搂住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元丽，江蜜拍着她的背，有点内疚。
“小姐……王府出大事了，王爷从邺城回来了，他……”
“哈……我知道我知道，但是已经不关我的事了……”急急地打断元丽的话，江蜜的心里闪过一丝悲哀。
她知道，他要娶妻了，而且是北齐第一美人，但是……他的一切都已经与她无关了。
“你知道？小姐，你知道为什么不回来看看王爷？”
那日，小姐突然失踪，尉大人宣布王妃已被王爷休离，此后府中再没有王妃。于是，沸沸扬扬的谣言开始在下人中间流传，大家都说以王爷对王妃的宠爱，定是王妃料准了王府将有祸事，所以逼着王爷休了她。
她以为，这些都是大家对小姐的误解，好不容易向尉大人求来了小姐所在之地，但是现在看来……
“看？看什么？”元丽这话说得真是怪哉！一个下堂妇去看什么？看他怎么宠他的新妃，怎么看他们恩恩爱爱吗？她……没那么豁达，没那种度量。
“当然是看王爷啊！”元丽有些急了，眼前的这个小姐怎么让她觉得陌生？王爷带兵出征的那些日子小姐明明对他牵肠挂肚的啊……
“我再也不想见到他！”
“小姐……你是不是误会王爷什么了？”小姐不是这么绝情的人，她肯定是误会什么了！
“误会？呵……有什么好误会的……”那纸休书，白纸黑字。那字迹，龙飞凤舞，笔酣墨饱，她心知肚明是出于何人之手，让她连想骗自己都做不到。
“小姐……”
“元丽，你今日来就为了说这事吗？如果是……你还是早早回府里去吧，这里，不是姑娘家久留之地。”
“回府？我哪里还有什么府好回啊！王爷把府里能遣散的下人都遣散了，现在的兰陵王府里只剩下王爷和尉大人了……”哭丧着脸，元丽喊出了憋在心里的话。
柳眉紧攫，樱唇紧抿，沉默半晌，江蜜像是在消化自己所听到的消息。
“你……什么意思？”什么遣散？他不是该在欢欢喜喜地准备着娶北齐第一美人吗？
“前阵子，全国各地都在流传着一首童谣，不知道小姐有没有听说过……”
“你是说，‘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红袖楼的白天是沉闷的，她有偷偷溜出去瞎逛一两次，但是有孩子的地方，她总能听到这两句词儿。只是普通的童谣而已，元丽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是，就因为这两句童谣……百升恰巧为一斛，而明月是斛律光老将军的字，皇上便心生猜忌。年前，斛律老将军班师回朝，皇上便假赏给他骏马一匹，约他游观东山，诱到宫中，将他杀害……不仅如此，皇上还以谋反罪尽灭其族，派人抄家……王爷知道了以后连日赶往邺城，在城里逗留月余，向皇上进言，但皇上非但不听，还大有怀疑王爷是斛律将军同党的意味。王爷唯恐走上斛律将军的后路，所以遣散了所有下人，如今府中只剩下王爷与十四护主的尉大人……”
元丽只顾自己滔滔不绝地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如实反映，而江蜜越听越心慌。
元丽都说了些什么？他……不是在邺城忙着筹备婚礼吗？他不是说对她腻了、倦了吗？为什么现在元丽却告诉她……他这是不想连累她吗？
他把她当成什么了？！只能同甘不能共苦，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女子吗！！
“你说的，都是真的？”眼睛有些酸涩，像是得了什么眼疾。
她知道，其实自己已经相信了元丽的说辞，因为官场本来就是如此黑暗的不是吗？不然怎么会有伴君如伴虎一说……
“当然是真的！”加大音量，元丽唯恐江蜜不信，只差没有指天发誓了。
“那……那你带我去找他！”有些心急如焚，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心慌过。
“好！”
话音落，元丽便拉起江蜜想向外走去，没想到那扇原本虚掩着的木门又发出“吱呀”一声，接着便有一道中气十足的男音从她们身后传来。
“江姑娘请留步！”
转身，江蜜看到了方才给凤姐去“通风报信”的大块头。
“有事吗？”
“江姑娘，凤姐说这刚过完年，她还有些事情没有交代你。如果姑娘你还称她一声凤姐，那么还请速速上楼见她，只要今晚就好，明日无论你要去哪里她定不阻拦。”
江蜜犹豫了，她怎么总是这么莽莽撞撞，来的时候是这样，走的时候也是。怎么着，凤姐照顾了她这么多日，她怎么就专干这种闷声不响就走人的事！暗暗在心里责备自己，江蜜已有了主意。
“元丽，你先回去吧。明天我会去的……”轻轻地对着元丽吩咐着，江蜜的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
“这……好，小姐，那我明日再来看你……”元丽见江蜜说得果断，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不用劳烦这位姑娘了，红袖楼自会有人带着江姑娘去她想去的地方。”江蜜还来不及开口，一旁的大汉倒是替她回答上了。
“可是……”
“好了好了，元丽，天色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吧。明天也不用来看我了，我认得路。”是的，她认得路，为了不让自己糊里糊涂走回去，她仔仔细细地把从红袖楼通往兰陵王府的那条路认了一遍，没想到现在却真的派上用场了。
“那好吧。小姐，保重……”犹豫了一下，元丽妥协，说着便转身离去，只是她的脚步才迈动了几下，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身，“咚咚咚”的跑到江蜜跟前。
“还有事吗？”
“小姐……”悄悄靠近江蜜耳边，元丽偷瞄了眼站在她身后的大汉一眼，然后以只有两人听见的嗓音道：“小姐，刚才我在这里听到有人在楼上鬼哭狼嚎，怪吓人的。晚上你小心点，莫被吓到了……”
额……鬼哭狼嚎？江蜜有点哭笑不得地看着元丽。
老大，您放心，那鬼哭狼嚎的主就站在您面前！怎么着她也不能被自己吓到了……T。T。
“还有啊……人人都说这红袖楼的姑娘个个能歌善舞，我今天终于知道原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还是我们小姐好，您七夕时作的那首诗现在在我们中间流传可广了……”顿了顿，元丽还不忘给自家小姐拍拍马屁。
呜……凤姐，我对不起你，这还没登台卖艺呢，红袖楼的招牌就已经被我砸了……
江蜜一脸悲恸，元丽以为是被她说中痛处的缘故，于是她很体贴地轻轻拍了拍江蜜的肩膀。
“小姐，你再忍耐一天就好。那……我先走了。”元丽这次真的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挥了挥衣袖，带走了江蜜的些许哀怨。
仰头，无语问苍天，有谁知道，唱歌是她一辈子的梦想，而如今，已成为她一辈子的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