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添反而好奇了，说：“那我们去哪儿？”
ＶＥＳＰＡ停在一个公园门口，这里，在周日，是柏林最大的二手市场。
琳琅满目的摊位密集地摆着，虽然都是二手的东西，却绝不失格调，有老照片、油画、明信片、唱片，还有相机、家具。两个人牵着手，穿梭在人流里。
易添喜欢旧时代的照片和明信片，有那个特殊年代的文字和气息。他买了很多，有旧时代妓女的照片，有纳粹时期狂热游行的照片，有二战后德国满目疮痍的萧条。
偶然，易添看到一个摊位上，有一个精致的盒子，木质，通体镶着金黄色的边，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暗门。
羽馨问：“你喜欢吗？”
易添说：“我喜欢，我想用这个来放我们的结婚证。”
羽馨说：“我可没说要嫁给你。”
易添说：“可是你还说了你不包退货。”
羽馨说：“你真的觉得自己是喜欢吗？保不准哪天你就厌倦了，你看过《他其实没有那么爱你》吧？”
易添说：“我看过，感情之下，总是暗流涌动着许许多多的不为人知的真相，我们只是看不到罢了。那么，你看过《与莎莫的五百天》吧？”
羽馨说：“看过。”
易添说：“那就是了，感情这个东西，跟人生一样，不是说追求一个结果，而是一个过程。人的结果是什么，就是死；感情呢，也一样，要么结婚要么分手，可是过程才是享受的主题。”
羽馨说：“那么你看过ＴｈｅＯｎｅ吗？在我看来，我需要追求和执念的感情应该是对方觉得独一无二的，不可替代的。或许这么多年之后，这么多人经过我的生活，可是为什么偏偏是那个人，看起来好像最应该是过客的那个人，在我心中占据了这么重的地位。”
易添说：“我懂，有部电影叫ＩｆＯｎｌｙ，我看了也很有感觉，失去了才懂得珍惜，说得太多，太多，可是为何每次都是在真正失去后才想到这句话。是的，生命只有一次，电影正是采取了最痛苦的失去方式，交换到最深刻的顿悟。然而，毕竟是如果的事。这世上活着那么多人，无论是否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相爱本不易，守爱更是难上加难。时间无法倒流，很多事情发生了便无可回头，很多话说出口了便无可挽回。
很多时候爱的玻璃瓶产生裂缝，并不是因为不再爱了，但裂缝的存在却可以阻止爱延续下去。那么，与其因为无法亡羊补牢而后悔自责，可不可以不如果？让过去过去，让未来到来，让现在的时间真正的存在，就好像这是最后一刻一样。有人说，爱需要一种天赋。在我看来，用最适当的方式更是对方喜欢的方式表达爱，才是天赋。”
羽馨笑着摇了摇手镯，说：“好吧，你说服我了。”
买完东西，走累了，来到一片草坪，两个人也就齐齐躺在草坡上，依靠山体的坡度迎接阳光的洗礼，阳光透过云团，一束束打在两个人身上，打在交错的烟雾里，格外氤氲。旁边是一群德国人在唱着老掉牙的歌曲，时间不快不慢，也不显得虚度，就这么闲来无事一样躺着，倒也显得生命美好。易添紧紧握着羽馨的手，另一只手夹着烟，羽馨则躺在易添的胸口上，戴着墨镜，头发垂在易添胸口的伤疤上，手随着耳旁旧岁月的歌曲不住打着节拍。
一根接一根，一曲接一曲，这样就可以很满意把时间挥霍到太阳极地。
回到家，羽馨放上一张黑胶唱片，拿出吉他，闭着眼睛，轻轻摇着头，唱起德国人的民谣，一旁的香薰不住吐着蒸汽，窗外风铃也不住摇摆，房间弥漫着橙子皮的味道。易添调好两杯酒，浓郁的酒精和音符混入年老者沧桑者的血液后显得格外醉人。
周日下午，付伟伦发来微信，说：“回来吃饭？”
易添回复：“是的，在路上，两个人。”
两个人回到家里，易添房间不大，左边墙面上贴满了他各地旅游收集来的明信片，正面则是贴上他抽过的不同香烟的牌子，书柜上挂满了各种拍立得，大床上有两个枕头，一个易添睡，另一个上面躺了只熊。
羽馨侧过脸，问易添：“平时你跟它睡？”
易添说：“嗯，才买起来它蛮重，后来轻了，再后来又重了。”
羽馨用力打了易添一拳，说：“去你的！”
往常晚饭时分，大家总爱一边吃东西一边闲聊，由于今天有了新角色，所有人尚保持些许拘谨。
易添先打破僵局，说：“给大家介绍一下，羽馨，我女朋友，在柏林洪堡大学读书。”
纪伯聪说：“哟，洪堡，这学校不错哦。”
付伟伦扭过头问夏雪，说：“洪堡大学很牛？”
夏雪说：“当然了呀，全德国前三呢。”
羽馨只好谦虚说：“没有没有，名气大而已。”
易添说：“那有没有清华北大好呢？”
纪伯聪说：“肯定的呀。”
易添无不得意地说：“小时候我就说，我考不上清华，我就找个清华的。”
付伟伦说：“那结果现在你已经不止是实现你的梦想了，还远远超额完成了。”
羽馨拍拍易添说：“别得意了你，小心我不要你了，把你送给别人。”
夏雪也连忙落井下石，说：“别别别，送给别人还不把别人毁了。”
易添不服气地说：“那可不一定，比如送给归海，他就肯定高兴了。”
羽馨说：“那归海，易添就送给你了。”
归海差点没被噎住。
纪伯聪闭上眼睛说：“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呀。”
吃过晚饭，羽馨把易添所有的衣服翻了出来，一件件自己搭配穿起来，穿上墨绿色的西便装，配上红色的裤子，再戴一顶报童帽，倒也十分俊俏。
易添抱着羽馨，说：“以后你还来吗？”
羽馨点点头。
夜里，易添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到了一千年以后，地球已经经历了一次浩劫，文明在原有基础上凭空消失，人类又重新发展了一千年。
他被一帮人给抓住，关在黑房子里准备用作研究之用。
一个科学家走过来说：“希望你密切配合，你对于过去一千年前历史的研究很有价值和作用，我们会保护你安全的。”
易添说：“好，我绝对密切配合你。”
科学家说：“我相信，一千年前的人类文明已经远远超出我们现有的水平。对于灾难，未知的东西能够很好地预见。”
易添说：“怎么可能，２０１２是不是真的我们都不知道。”
科学家拿出一张图片，上面是一串奇特的数字。
科学家说：“我们通过矩阵变换和各种数学变换，发现这串数字有很重大的意义。而且我们在考古的时候，在亚洲广泛发现这种类似的一串数字，虽然只有十一位，但是都应该有特殊的含义，说不定就是先辈留下来的密码。”
易添仔细看了看，说：“这号码是办证的。”
梦醒了。易添看到羽馨正在看他。
易添说：“我做了奇怪的梦。”
羽馨轻轻帮他擦擦汗，伏在易添胸上，说：“这个周末，陪我去看我朋友吧。”
羽馨朋友在汉诺威，叫大佛。
易添听到这个名字，脑海绘就的形象就是肥头大耳，跟弥勒佛一样，笑吟吟的样子。
火车轰鸣着慢慢向西方开去，这个时节正好油菜花都开了，金灿灿的。一眼扫过去，全部是金黄色，太阳光打过来，油菜花就显得更有生命。远处有风力发电机，巨大的扇叶慢慢晃动着。
易添说：“大佛是个什么样的朋友？”
羽馨晃了晃手上的镯子，阳光就反射着打在额头上，她把刘海捋到一边，说：“她脾气不是很好，特别是对男生，不过只要聊聊就好了。”
到了月台，迎面走过来一个紧致的姑娘，红色的紧身裤，下面套了双陈旧的黑靴子，上面是跟水蛇一样细的腰，笼一身皮夹克。披着长发，惨白的脸颧骨很高，却画上鲜红的嘴唇，指着易添，说：“这就是你那只小鸡？”
易添愣看着羽馨，羽馨眯着眼睛，一把搂着大佛的腰说：“他叫易添。”
到了大佛家，羽馨说：“今天我负责做饭，你们聊聊。”
易添好不自在地盘腿坐在大佛对面，女生他没有少见，但是这个女生的气场却早已经压过了自己。大佛也盘腿坐着，从桌上抓下来两瓶啤酒，咬开一瓶，递给易添，说：“我叫大佛。”
易添说：“羽馨跟我说了的。”
大佛说：“问你个问题，如果被关在一个荒岛上二十年，两个选择，一个美女加个鱼身子，一个鱼头加个美女身子，你该怎么选？”
易添说：“以前也有姑娘问过我，那姑娘果断说我会选第二个，我却觉得，我应该选一。但凡想到枕边的佳人是鱼头，我几乎会每个白天都希望准备一盆剁椒。或许根本上我是视觉动物，难听一点叫外貌协会。那么为自己辩驳一下，我觉得人头的主人至少看情色片会是一对男女酣畅淋漓的亲热，鱼头的主人则会欣赏两条鱼声色的缠绵，前者我可以鄙俗地接受，后者我只能感叹鄙人的思想觉悟还没有到这个境界。”
大佛说：“我男朋友是个法国人，你觉不觉得这种女人一般都很像婊子一样？”
易添有些难为情，说：“说到这个，我想起前天看的ＬｏｖｅａｎｄＢｒｕｉｓｅｓ，女主角被一外国人半推半就之下强暴后，发展成了恋人关系。我一直觉得有些姑娘享受类似被强暴性质的性爱我是很理解的。首先是国人的尺寸问题，其次是因为大多数的中国男性同胞，在思想上都被阉割了。”
大佛眉毛扬了扬，说：“阉割？你指的是《浪潮》的那种吧。”
易添说：“是的，这就好比很多人不能区分明妓和暗娼，所幸我在假期开了眼界。在酒吧朋友带来几个朋友，既然定义为朋友，我就不方便随便喝两杯然后把人家带走。纵然对方这姑娘扭扭捏捏矜持了很久，牵了手拥了抱可是我还是把持着自己的三观和节操。后来姑娘坚持自己回家我倒无所谓，省了打车钱，不料车未开走，姑娘就跳下车奔向隔壁桌认识小开的ＳＵＶ。可是呢，由于当晚我钱不够银行卡又在别人那里，我就提出ＡＡ。第二天姑娘就翻脸了，一来陪我喝酒是赏脸给我面子，二来我没钱何必来装大爷。可是不是说的是朋友么？”
大佛说：“你还真是能说会道，怪不得羽馨跟了你。”
易添笑着说：“那可没有。老师教导我们，要干一行爱一行，这年头人口基数越来越大，什么都多了，人渣也是，弄不好当了半天人渣只能算个业余的。感情也是，到处跟雪片一样泛滥着感情，可这不是我喜欢的调调。”
大佛又问：“那么你还会和你以前的女朋友们联系吗？”
易添说：“不会，一般这种情况的见面无非两个结果：第一就是看到对方过得没自己好，感叹当初为什么傻了喜欢对方；第二就是对方还不错，生活有声有色，自己还很喜欢对方。但不管哪种情况，都是在给自己找不愉快。”
大佛突然正色，说：“那么，你是玩真的吗？”
易添不知道怎么回答。
既然是玩，何必来真的？既然是真的，何必是玩？
大佛没有看他，侧过头看了看厨房玻璃门里忙碌的身影，说：“你了解她吗？”
易添说：“她跟我说过。”
大佛说：“那就是不了解了。”
易添战战兢兢，他从未见过气势这么强大的女生，而且对方的年纪应该还不大。他感觉自己并不认识羽馨，眼前的她也许不是真正的她。
大佛未等易添说什么，就接着说：“我听说过你之后，就告诉她，闹着玩一下就好，别太上心。既然她都把你带来了，我也不好劝她了。
现在等我告诉你真的她，你未必就还喜欢她了。”
大佛从小和羽馨在北京一个大院里长大，羽馨家里条件好，从小就不缺任何东西，对任何东西也是没有概念的。她爸爸是比较大的京官，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时候，她的童装就是Ｄ＆Ｇ的了。直到她九岁，父亲去世了，她整整一个星期没来上课。记得她父亲走的时候，全家人叫雨馨去医院见最后一面，雨馨死活不去。从第二天起，这个家，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年接着一年过去，来探望她家的却是越来越少了。
高中的时候，雨馨就被送到了德国读高中，没有任何亲戚和朋友。
雨馨的第一个男朋友是个北漂，十七岁暑假那年大佛和羽馨在五道口喝酒，一个背吉他的青年跳上台子指着羽馨说，我要你当我女朋友，我看你第一眼就爱上你了。于是他挂吉他的摩托车上多了一个羽馨。接着第二天，羽馨从三环的大院里搬了出去，住进了北漂青年的地下室。他是个浑身散发着原始荷尔蒙的男人，抽烟喝酒，闯红灯，逆反一切规章原则，在夜晚轰鸣马达，在白天喷出黑色的烟。从那天开始，羽馨身上总是带着伤疤，打的，烫的。
在暑假快结束的一个晚上，凌晨三点多，北漂青年把羽馨扔在马路边，说了三个字，玩够了。
羽馨的第二个男朋友是她的风琴老师。他总是喜欢打上红色领带，微带自然卷的头发，额头上满是皱纹，笑起来会牵动法令纹很明显。他刚满四十，但是背上和臂上的肌肉依旧是相当的结实。
和第一个男人相似，这也是一个生活相当落魄的人。现在这个年代，父母多半送子女学钢琴这些，风琴这类乐器早就落寞了。那个男人总是抽烟，后来逼着羽馨一起抽烟，当然，还有很多意想不到却情理之中的事情。
后来，她家里出了意外，经济变得很困难。自此之后，羽馨就变得很饥渴，对金钱的饥渴。在课余和假期，她总是在星巴克打工，或者带团旅游，总之什么来钱就做什么。对于一个年纪只有十六七岁的女生来说，放在国内，是不敢想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