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露丝，沿着森林中央的土丘两侧，迂回着向洞口包抄过去。
父亲背着刀，弯腰紧贴土丘潜行。在离那只巨蚁还有五米远的地方，他停下脚步，从背后用力拔出了刀。
黑黝黝的黑耀石刀，立刻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仿佛吸尽了周围的光和热。父亲下意识地用手臂遮了下眼睛，然后两手紧握刀柄，将刀高高举过头顶，一步一步接近了俯卧的巨蚁。
露丝沿着土丘碎步小跑，飞快接近了另一只巨蚁。忽然，她那挂在腰间的剑鞘与紫铜铠甲发出了“叮当”碰撞声，那只离她几步远的巨蚁扭头发现了她，立刻挥舞着两只长长的锯齿臂向她扑来。
她抬起手中的短剑，用力向她头顶上方的一只铡刀状蚁臂削去。“咔嚓”一声，锋利的剑刃砍掉了半截蚁臂，可剩下的半截顺着惯性落在露丝肩膀的肩甲上。随着刺耳的摩擦声，用力过猛失去重心的露丝歪倒在地，而巨蚁的另一只前臂正向她没戴头盔的头颅劈来。
“呼”的一阵风响，那只挥舞的蚁臂飞了出去；接着，巨蚁那舞动着两只触角的圆头也滚了出去，只剩下坍塌的冒着绿泡的躯干和肚子。
“清了啊，我也救你一命！”父亲把沾着“嘶嘶”冒泡黏液的刀刃在土丘上蹭干净，小心插入了刀鞘。
“嘁，这算什么！你以为我会等死啊！”
“好了，都解决了，你守好这儿，我……”
“不行，你说话不算数！谁让你帮了！”
“好了好了，听话，你的任务……”
“不！我要替他报仇，出出这口恶气！”
“好好好，快点儿，跟紧！”父亲低头进了蚁洞。露丝紧跟在后。
蚁穴中间是一条两米高的黄色粘土隧道，借着顶部通气孔射入的光线，父亲和露丝渐渐看清了里面的格局。
隧道两侧是另外两条低矮的通道，透过上面的无数孔洞，里面的景象让他俩大吃一惊。
黑漆漆的蚂蚁只有巴掌大小，显然和杀死的切叶兵蚁不是一个类别，它们几乎覆盖了所有的空间。大多数蚂蚁围绕着一尊尊泥质的塑像聚集成团，而外围的蚂蚁则形成环状包围着它们，所有的蚂蚁都同时发出“嘤嘤唧唧”的声音，像是在集体背诵某个伟人的语录。
露丝用食指堵住双耳，皱着眉向父亲做了个鬼脸。
“走，别管这些，先找蚁后。”父亲对着露丝的耳朵低语完，向隧道深处蹑手蹑脚地走去。露丝背着十字弓，紧跟其后。
沿着隧道的缓坡一路向下，像是走进了一个属于人类的疯狂世界。
平整的泥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就均匀地涂抹着一些血红色的标语，中间还贴着一张张精心勾勒的线描人像。
精心铺平的土路一直向地下深处延伸，但坡度却控制的舒缓有致，非常适宜人行走。就连高度看来也是统一的尺度，根本不用弯腰低头。
更为奇怪的是，整个隧道成了他俩的专属，除了回荡在上空的嗡嗡声，没有任何蚂蚁出来打扰他们。
忽然，蚂蚁们的集体诵读声停了，两边的通道内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快看！”好奇的露丝紧贴着一个洞孔向里窥探。
中间围绕着雕像的蚂蚁们，艰难地收缩着两只前腿，只用四只后腿支撑着躯干和瘪瘪的肚子，匍匐在雕像面前，努力用头顶的两根触须，有节奏地触碰已经泛起黄雾的土地。
紧接着，蚂蚁们起身排成长蛇般的队伍，整齐划一地绕着通道上下行进，像是通过游行宣誓着什么主权。
“奇怪。”继续下行的父亲挠了下头皮。
“是啊，怎么像我们狄斯城的竞选集会。”
“不是，我是说墙上的画像。”
“呃？肯定是它们的什么神……”
“不，是人，我好像从哪儿见过。”
隧道的尽头出现了两个岔路，两人正在犹豫中，忽然听到左边的通道深处传来夹杂着咒骂的噪杂声。
他俩左右分开，贴着两侧弯曲的泥墙寻声前行。拐过这个通道的弯角，眼前的情景让两人目瞪口呆。
两只巨蚁间的空地，一只小工蚁仰躺着，六只脚被尖细的树枝钉在地上，只有头和两根触须不停地扭动。
两只巨蚁麻利地挥动锯齿臂，贴着躯干一左一右切掉了工蚁的六条腿。抽搐的工蚁被踢滚到角落，那里已经蠕动着一堆蚕蛹似的失掉手脚的同伴。
无力的咒骂声从细木桩围成的牢笼缝隙中传出，里面晃动着一只成猫大小的肥硕蚂蚁。
“你们这些作孽的畜生，它们都是你们的兄弟姊妹呀……”
露丝悄悄摘弓搭箭，瞄准一只巨蚁，扭头看了看父亲。
父亲点点头，从背后抽出带着刀鞘的石刀，弯腰向前挪步。
“嗖”的一声，短箭没入巨蚁头身狭窄的连接处，巨蚁头也没抬地趴在了地上，只有腿在轻微地颤动。
另一只巨蚁刚转过头，就被父亲的刀鞘拍在地上，碎裂的脑壳溢出了粉红色的浆液。
“你们？”黑黝黝的胖蚁攀在牢笼栅栏上，头顶上一对乌亮的复眼盯着外面。
“铲除祸害森林的暴力！你是谁？”露丝抽出短剑指着牢笼。
“我是被篡权的蚁后。我请求你们先铲除这里的****，外面就太平了。”
“到底怎么回事？我们怎么相信你？”露丝接着问。
“唉！你们应该知道，我们蚂蚁与恐龙同岁，之所以活到今天，是因为与世无争，一直活在地下世界。可是前些时候，进来了一个人类，他凭着一张嘴，和改造世界的思想，彻底征服了我们。”
“一个人？怎么征服？”
“他带来一种红色液体，分批挑选健壮的幼蚁，注入它们的头里，培养出巨大的攻击兵蚁，然后占领了我们的蘑菇园，靠提供少量食物让蚁群始终饥饿，听他的指挥，还让我们称他蚁皇万岁，每天背诵他的语录口号，他喜欢看游行示威……”
“那收割森林投到沙漠是怎么回事？”
“他让巨蚁收割，说是革命的种子，强迫工蚁运到沙漠，要让大火拯救世界，还说有一天要解放狄斯城……”
“这个混账蚁皇在哪儿？”
“就在那边，右侧的岔路，我们的蘑菇园。”
“他有多少兵蚁？”
“除了把守门口的都在里边，大约一百多只吧。”
“这么少，那你们应该起来反抗呀！”
“是啊，可大家每天洗脑，勾心斗角，还有这些示范，我可怜的孩子……”蚁后转头望了望角落里成堆的残蚁，扭过头抽泣起来。
“好了，蚁后，出来吧，我们去解决那个该死的蚁皇……”露丝说完，父亲上前轻巧地掰断了两根栏杆，蚁后颤颤巍巍爬出了牢笼：
“谢谢你们，那我去说服外面的孩子，它们会听我的。哦，还有，你们有什么条件吗，以后去哪儿……”
“放心，我们只是路过，翻过沙漠去第八层……”
“啊？九国？你们怎么下到沙漠？”
“不用担心，那些自杀树，它们已经长出藤梯准备把我们送下去。”
“不啊，不要，千万不要……”
正在这时，几个兵蚁闯了进来。
“杀！一起杀进去！”父亲抽出石刀，露丝拔出短剑，他们砍杀一番，先后冲进了走廊。
……
“那这次可以救你师傅上来了。”郭院长懒洋洋地坐在自杀树下说。
“不，不可能。”自杀树摇了摇枝叶说。
“为什么？”
“那面是地狱井，岩浆湖，掉进去，灵魂天使都消失。”
“我是说悬崖这边，我们下去他也可以爬上来呀。”
“不，不可能，他走不到这儿。”
“啊？为什么？”
“暴徒，火人，挤在下面，每天撕他，恢复再撕，到不了这儿。”
“啊？”
“伯伯，听，什么声音？”女儿指着悬崖方向。
悬崖下方传来奇怪的咒骂吵闹声。
“不好了，他们上来了。”……“不好，火人来了。”……“火人上来了。”……悬崖边正在伸展编织藤梯的自杀树，像遭遇飓风般地翻动着枝叶。
“站这儿别动孩子！”郭院长腾地站了起来，奔向悬崖边。
沙漠不远处，烟雾弥漫，火红色的人浪透过稀疏的青烟，一队队、一排排地显现出来。
他们有的裸露着没有表皮的鲜红肌肉，有的挥动着炭黑色的手臂，有的来不及扑灭身上缭绕的火焰，一步一步，踩着灼热的沙粒，向悬崖下方走来。
悬崖下面，拥挤在一起的火人像一堆螃蟹，相互踩踏扭打，沿着已经集结下垂的藤蔓，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
“捆住他们！”……“困住他们！”……“捆住他们！”……波涛般的自杀树林，回荡着呐喊声。
垂下峭壁的枝蔓，纷纷从分枝处裂开。枝杈末梢，一种带血的带状卷须迅速长了出来，沿着分枝涌向攀爬的人群。它们从这些人的眼眶，耳朵，嘴里，鼻孔伸了进去，试图干扰他们的行进。
火人似乎没有知觉，不管不顾，依然争先恐后地向上攀登。
带状卷须又分泌出神经般的细丝，缠住这些人的手脚，扭曲盘结，像一张张蛛网将火人困住。
一批放肆的火人捆住了手脚动弹不得，可下面的人发疯似地踩着前者的身体，残忍地撕扯着同伴，手脚不停地向上，向上，仿佛在与时间进行一场殊死搏斗。
郭院长呆立在悬崖边，束手无策，等待着噩梦的到来。
直上直下的悬崖立面，密密麻麻的人头不断涌现，幽灵般的恐怖火人在藤网中壮大，涌现。伴随着暴虐的尖叫和恐怖的厮咬，几个火人已经接近了崖顶。
自杀森林的边缘，黑黝黝的灌木丛中，一种细雨般的“沙沙”声响起。接着，一片片黑压压的乌云似的工蚁席卷过来，毛骨悚然地掠过悬崖边缘，瞬间覆盖了自杀树延伸出的藤枝。
工蚁们张开尖厉的颚夹，撕咬着冒血的藤枝。
随着接连不断的“噼啪”声，几个刚刚冒出的火人头，随着断裂倒塌的藤枝网，惨叫着重重砸向下面的火焰沙漠……
……
父亲冲在前面，抡着石刀左右砍杀阻挡他的巨蚁；露丝在后收拾残局，剑刺几只苟息残喘的兵蚁，他们很快冲进了蘑菇园的洞口。
里面是静静的圆形大厅，弧形的穹顶显得庄重肃穆，豁然开朗。
中间只有一个藤编的摇椅，一个人背对着入口坐在上面，“嘎吱嘎吱”前仰后合地摇着，手里扇着蒲扇，周围竟没有一只兵蚁。
“欢迎你们，勇敢的战士！”摇椅上的人说话了。
他慢慢站起身，双手掐腰，后仰着高大的身躯，捋了下油黑的长发，转过身来。
“大个子！是你——”父亲脸上的惊讶被一丝嘲讽覆盖：“哼！这不是第五层的演说家嘛，我们在沼泽湖见过。”
“是啊，没想到吧？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哈哈哈哈！”
“你这害人精……”父亲上前揪住了“大个子”的衣领。
“别急，我有个来自九国的礼物，准备送给你们。”
“第八层的九国？”
“对，你们早晚得去那儿，对吧？哈哈哈哈！”
“什么礼物？快说！”
“走，跟我来——”大个子踱着步子向大厅另一端的通道走去。
“等等，我在前面！”露丝手拿短剑，警觉地走在大个子前面，边走边巡视着前方。父亲收起刀背到背上，尾随着大个子。
走过一条窄窄长长的隧道，又到了一个更大的圆厅，里面种满了一人多高、各色各样的蘑菇。
“到了到了，往左边看，打开门！”
露丝抽开左边木门的门栓，缓缓拉开了门，一下子愣住了——里边有一张大床，上面坐着一个妖艳的女人，在橘黄色烛光的映衬下，显得妩媚动人。
“怎么样，漂亮吧？她可是九国夫人啊！哈哈哈哈！”
突然，站在大个子身后的父亲“啊”地大叫一声，双手抱头靠在墙上，缓缓滑到地上。
“怎么了？”露丝赶过来蹲下身，扳起父亲的头查看。
父亲的眼球鼓起，好象要从眼窝蹦出来似的；绷紧的面孔扭曲变形，似乎用尽最后的气力，语无伦次地咕哝着：
“不巧……我得……回去……你……刀……”
“哈哈哈哈——”大个子走到大厅中央，用力挥了挥手。
蘑菇伞下，隧道深处，泥墙暗穴，黑压压的巨型兵蚁，挥动着长长的锯齿，从四面八方钻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