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远镇城南，一处小院，竹篱笆、柴扉门。一家四口在案几的两侧对坐，年长的夫妻坐在上首位，对面坐着两个少年。外面在的月光的照耀下，仿佛所有的东西都披上了一层银色的衣服，一片朦胧。
年长的少年首先开口，“爹，我要娶钱多多，您看可能性大不大？”
陆天机低着头，直视着案几，油灯的火苗闪烁不定，他的脸随着火光忽明忽暗。他抬起头，消瘦的面庞给人精干的印象，用麻布把头发扎成了发髻。头发有了一缕一缕的白色，额头和脸上也有了一些浅浅的皱纹，胡须不长，显得稀疏。
陆姜氏在身后拿出剪刀，挑了挑灯芯，又把剪刀放了回去。
“不可能，钱玉存是不会让她女儿嫁给你的。即使不是为了他自己。”
“为什么？”
“因为我欠他钱。”
陆姜氏看看儿子又看看丈夫，很不解的对陆天机说：“三郎，你不是和钱多多的父亲关系不错嘛？我们家虽然不如他们家富裕，但是你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他不会同意呢？而且我们欠他的钱不是很多年前年早就还完了吗？”
陆天机依旧低着头，直视着案几，用低沉的声音说：“英娘，你还记得二十年前我们刚来心远镇的时候吧！”
陆姜氏点点头。
陆天机抬起头对儿子们说：“我和你们娘二十年前，从老家来到心远镇。那时候没有钱，就找钱家借了钱在这里盖了这处院子，我们用十年时间还完了本钱和利息。我们家就不再欠他们钱了。”
这时候5岁的陆家二郎陆平京，有手挠挠头，又有小手指着自己胖乎乎的脸儿说：“爹，我们还完了钱，怎么还会欠他们钱呢？”
陆天机难得的露出笑容，伸出手摸摸陆平京的头，“我们家不欠他们钱，但是我却欠他们钱。”
“爹，你的和我们的有什么不一样吗？”陆平京有挠挠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他说：“哎呀，我好困啊，娘亲我想睡觉。”
陆天机对妻子挥了挥手，示意她带着孩子去休息。陆姜氏起身领着陆平京走出房门去休息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了父子二人，两人都没有说话。
这时候陆平川说话，打破了平静。
“爹，是不是因为私塾的事情，您向钱家借钱了。”
陆天机点了点头，说：“是啊，十多年前私塾不够大，而且年久失修，不太安全。所以我就想向钱家借些钱，想再在宽阔的地方建一个更大的房子，但是那时候钱家虽然有钱，但是还没有在战乱中回复过来。所以他们家也就没有现在的家底，而且那个时候正赶上钱家的一艘货船在运河里翻了船，他们家赔了很多钱，导致他们也没有了多余的现款。”
陆天机停了一下，看了看窗外，又仔细的回忆了一下当年的情形，接着说：“当我去借钱的时候，钱玉存刚刚从他父亲手里接过了船运和镖局的生意，所以他想把不多的现钱用在生意上。当时他正好看上一个可以挣大钱的机会，但是那时候我想赶在雨季到来之前把新的私塾盖好，所以我就想把他将用在生意上的钱借过来建私塾，我找了他很多次。他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他最终他还是把钱借给了我。”
“呀”陆平川一惊，“这样岂不是做不成生意，到嘴的肥肉也飞走了。”
“是啊，当时他们家的人都不同意他把可以盈利的本钱给我。钱玉存原本想自己捐一座私塾，这样就不用我还钱了，因为钱太多，他知道我还不起。
但是他家里人和各个掌柜，对他借给我钱修私塾已经是最大的妥协了，坚决不让他捐献私塾，所以当时我拒绝了他的好意，我和他签了借据。我对其余的人说这钱是我借的，无论什么时候我一定会连本带息把钱还上，虽然人人都知道我可能要用一辈子来还这些钱，但是这已经是钱玉存最后的底线了。所以我用这些本能给他来来丰厚利润的钱，建了私塾。对于他当时的支持，我一直心怀感激。”
“爹，钱叔叔不是乐善好施吗？就当是捐献的私塾，不就行了。”
“不行”，陆天机摇了摇头，“当初我在所有人面前保证会还他钱，我自己说的话肯定要去做，即使做不到，也要尽最大的努力。君子言必行，行必果。”
陆天机一边解释，陆平川一边沉思。听见父亲说罢，陆平川用深沉的语气说：“爹，你如果不还钱，就是不守信。如果钱叔叔不向你要钱，欠他钱的人都不会还他钱了，对吗？”
陆天机闭上眼，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说：“就是这样。在商言利，不能有例外。否则他们家的信誉就会坏掉，而信誉是商人的而根本。如果你和钱多多结婚，会有什么后果？你知道吗？”
陆平川闭上眼仔细思考了一番，缓缓的睁开眼，他意识到了这其中的严重性，一脸的严肃。
“如果我们结婚，钱叔叔没有儿子，我们两个很有可能将继承钱家的家产。如果我让我父亲还钱，这样您能保全您的‘信’，对我而言也是不‘孝’。反过来，您是我父亲，我不让您还钱，又对不起作为债主的钱家，这是不‘忠’。”
陆平川情绪有点激动，做了一下深呼吸，转换了一下思路。
他接着说：“我可以不当家，让多多来做一家之主。但是这样也不行。她如果让您还钱，她这是对不起我陆家，这也是不孝。但是她不让您还钱，就是对不起她世代经商的祖先，还是不孝。而且正如刚才所说，其他欠钱的人，也会找各种借口不还钱。”
陆天机听完儿子的分析，点了点头，用手抚了两下胡须，说：“不错，更进一步，还会以此为借口往你我身上泼脏水，说是我们家为了不还钱才和他们家联姻。我一生三十几载谨遵父母和夫子的教诲，不求自己富贵显达，只求自己的名声不会使先人受辱。所以不论你们结婚后，让不让我还钱，对你我父子的名声都没好处。钱玉存知道后果，所以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
“爹，钱叔叔不同意，你呢？你同意吗？”
陆天机温柔的看着儿子，缓缓的说：“只要你能高兴，我的名声不算什么！但是你的名声不能毁。”
陆平川好像突然想听到了什么，“爹，你到底欠了多少钱，我们把切还了，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吗？”
陆天机摇了摇头，抬起头，望着屋顶，“以为现在的收入来说，要还二百年。”
陆平川自己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脑海中不停的出现钱多多的身影。
突然，陆平川听见有人敲窗子，他开窗子，就看到了钱多多的笑脸，她低声问：“平川哥，你睡了吗？快跟我走吧！”
陆平川借着着月光看到看见钱多多站在外边，黑色的夜行衣勾勒出少女开始发育的身材。大眼睛一闪一闪像是天上的星星，眼睛通红，而且她的脸上还有泪痕。
“多多，你这么晚不睡，找我干什么？”
钱多多不知是因为长途奔波还是激动，小脸儿通红。
他们一个在屋子里，一个在房檐下，互相凝视。陆平川不知道钱多多来干什么。
钱多多用颤抖的声音说：“平川哥，我们私奔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