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倾鸢族长文武双全,实属天下不可多得之人才?”
“娘娘谬赞了,倾鸢一介草民,只是在闲暇之余翻翻书本,舞刀弄棒,委实称不上文武双全。”
武后笑开:“若你这天下公认的大才人还称不上大才人,那要让谁当哦?”
“多谢娘娘夸奖。”
“近来皇太子殿下对于《五经正义》中的一段说法颇为不懂,不知倾鸢族长可否赏脸为皇太子殿下授业解惑?”
倾鸢眉头一皱,刚要说什么,唐练就在底下悄悄的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唐练对上武后,笑得一脸桃花开:“为皇太子授业解惑是倾鸢的福分,臣在此多谢娘娘赏识。”
倾鸢狠狠的瞪了唐练一眼。
武后满意的点点头:“那唐大人你便带着倾鸢族长去皇太子殿下的寝宫吧。”
“是。”
倾鸢心不甘情不愿的被唐练拉出殿门,一出门他就甩开唐练的手:“你要留妖妖一个人在那里?”
妖妖根本就不是人……唐练在心中腹诽了一句,然后堆上满脸的笑容看着倾鸢,认真的说道:“你难到看不出来皇后娘娘是故意支开我们?”
他又不傻,只不过他们走了之后就剩下妖妖一个人面对武后,想到这一层,倾鸢宁愿装傻。
“况且妖妖可是那任人摆布的性子?”
那倒也是……
“所以你别担心武后会对她如何,如果你实在不放心,就让猫猫隐了身形伴随妖妖左右不就行了?”
倾鸢下意识的抬头,刚好看到猫猫懒懒的瞥了她一眼,放下了一半的心,终是随着唐练离开了武后的寝殿。
他们离开后,武后与妖妖相顾无言了好一会儿。其实是武后不知道如何开口,而妖妖只是边饮茶,边沉思,至于在沉思什么就不是他们所知晓的了。
“咳咳,”武后轻咳两声,将妖妖面前的茶杯蓄满,淡笑着说:“大仙,别来无恙。”
“我以为你到子时都不开口,”妖妖懒懒的打了个呵欠,“现如今得到了你想要的位置,还有何所求?”
“大仙此话差矣,”武后缓缓地将自己手中的茶杯放到案桌上,那双桃花美眸满含笑意的看着妖妖,“我想要的,从来不止于此。”
妖妖闻言看了她好一会儿,眼睛里慢慢装满了一种名为赞许的目光:“有意思。”
“大仙,您认为我做得对?”
“对与不对,不是他人所决定的,若是你认为自己做的对,那便是对。”
“……”武后点了点头,“那大仙,我下一步该做什么?”
“为何你喜欢询问我的意见?”妖妖挑眉,“若是没有我,你便走不了路了吗?还是说,你走过来的这一切,都只是侥幸而已?”
“哈哈,因为大仙是大仙啊……”武后笑了数声,而妖妖一直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武后渐渐的笑不下去了。
“我初入宫时,才十四岁,正是风华正茂之时,”武后缓缓地抬起头,看着妖妖,但是那眼神又不像在看着妖妖。
透过她,看到了自己的以往吗?
十四岁进宫,那意味着什么呢?一个还是懵懵懂懂的年纪的少女,本应该在自家院头嬉笑打闹,本应该对着自己心仪的人支支吾吾,因对方一句话而脸红心跳……但是这种梦在当地县官抬轿上门时便碎了。
自己父亲本是唐朝功臣,却因为在她年幼时暴毙,使得家道中落!县官老爷几句好言,几箱珠宝,便让娘亲改了主意,小小年纪被送进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中。
天知道她受了多少苦,那些表面跟你称为好姐妹的女人,一个转身就将手中的短刃刺进了你的后背。
为了那所谓的恩宠,各方势力无所不用其极,怕的不是人命,怕的不是半夜厉鬼索命,怕的是哪一日失了恩宠从新回到这些女人身边的下场。
十四岁的武媚娘并不是如现在这般残忍,她也有过花一般的年纪,她也是抱着一颗纯洁的心进了后宫,奈何后宫本就容不得心地善良这四个字的存在。
一次次的陷害,一次次的受伤,一次次的失望。这位曾经的少女突然就意识到,只有手段残忍,才能在这后宫有一席之地。
若是让她选,她也不想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若是她知道皇宫是这番模样,她绝不会踏入这里。
但是她来了,并且永远也无法逃离这里。
既然上天要这么对她,她为何一定要自怜自哀?既然她可以凭自己的手段得到现在的位置,为何不可以再往高处爬些?
她自以为比那李治更适合治理天下!既然上天给了她这么个无能的丈夫,为何她不可以取而代之??他人之口又如何?说她媚乱朝纲又如何?
等有朝一日她坐上了那黄金宝座,又有谁可以随意评判于她???!!
“……你说得,可是你的心里话?”妖妖淡淡的看着她,那双不带感情的眸子直视着武后的眼睛,直看得她无所遁形。
“自,自然……”
“你说得可是你的心里话?”
“我……”
“你说的可是你的心里话?”妖妖步步紧逼。
“……”
“你说的可是你的心里话?”
武后突然一扫案桌,将桌子上的茶杯全部扫到了地上:“我也不想这样!!我也不想每日午夜梦回满耳的厉鬼尖叫!!!他们不知道我知道!我的手上沾满了鲜血!我所欠下的债还也还不清,可是那又如何,我不想再进冷宫了,我不想再经历那种患得患失的日子,每一日都害怕自己会失宠,会被抛弃!我也是女子,我不想默默无名的死在那偌大的房子里,连一个收尸的都没有!”
妖妖淡漠的看着她。
武后颤抖的将双手摆在自己眼前,泣不成声:“她才三个月大,才三个月,我,我……我只有杀了她才能坐上皇后的位置,我……她在死之前还对我笑,对我笑……我却不能留她……”
妖妖微微的撇头,看到猫猫趴在柱子旁边,满眼讥笑的看着武后。
若是自己不愿意,又如何能对着孩子下手??说到底,她自己的骨肉根本没有皇后这个位置重要……
武后哭了足足有半个时辰,才见有回收的趋势,她看了一眼妖妖,低声说道:“让大仙见笑了。”
“只此一次,”妖妖冷冷的说道,“你能任性的机会,只此一次。”
武后一愣。
“日后,即使是自己所有的孩子都死在了自己面前,即使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也不可以露出一丝脆弱。”
“你的脆弱,是杀死你最有利的武器。”
武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适感,低声说道:“是。”
“若是想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你必须更加的铁石心肠,除了有过人的识人能力,还要有包容天下的内心,虽说阻挡你前进的人都可以除去,但是也分如何除去,若是日后能为你所用,留着也无妨。”
“……大仙是说?”
“我说什么并不重要,你该怎么做才重要。”妖妖捡起地上的杯子,武后这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连忙唤来宫人换了一方新的案桌。
“你若是光想着如何坐上高位而忽略大臣的感受,你与历史上的暴君有何异?得人心者得天下啊……”
武后沉默了一阵,恍然大悟:“多谢大仙指点。”
“你刚刚说你心狠手辣,”妖妖饮了半口茶,淡笑道,“实则不然。”
“大仙何意?”
“李治的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天下他迟早得拱手相让,他死了,谁会登上这宝座?”
武后一愣,突然瞪大眼睛:“大,大仙……”
“你的儿子,皇太子李弘。”妖妖残忍的吐出事情真相。
“不,不,他是我的儿子……”武后震惊的往后一退,带的案桌都一动。
“我的话就到这里,怎么做是你的事,”妖妖毫不理会她的失态,饮完了茶,慢悠悠的站起来,“不过我既然帮了你,你可否拿一个条件来交换?”
武后还沉浸在妖妖刚刚的那一番话中,听到妖妖这一句话,无意识的回了一句:“什么条件?”
“李君阳李小公子可是被你派去了边疆?”
武后愣了愣,抬眼:“大仙认识他?”
“有过一段交往,倾鸢的青梅竹马,”妖妖状似不经意的说,“这孩子的命我在你这保下了,若是日后你对他下手,我会将你从任何位置上拉下来。”
这话说的平淡无奇,但是武后听得却心惊胆颤,她小心翼翼的答应:“自然,大仙您要求的,我自会保他平安,要不,我现在就召他回长安?”
“不必,大丈夫志在四方,武将就应该在战场上饶勇善战,天天在长安城里拈花惹草也不好。”
“是。”
说完这话,寝殿突然安静了下来,武后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妖妖,刚想开口,就听到她说:“日后,你的如何便全看造化了。”
武后一惊:“大仙?”
“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就走了。”
武后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送大仙回去。”
“不用,你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妖妖说完,头也不回的往殿外走去。
武后看着妖妖那肆意飘动的长发,突然很想抓住这只狐狸精,她总有一种错觉,这一面,或许是最后一面了,日后想要再见她,便是一件奢望的事……
“大仙!”武后失神,突然张口叫道。
妖妖站在原地,并未回头。
“大仙……保重……”
“……”
嗯。
而这一面真的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再见面时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久到,这位野心勃勃的女人,躺在那张梦寐以求的龙床上,迟暮到已经看不出年轻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