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没有一个人知道，十几年前，柳二在外面流窜时，居然勾搭上一个叫蓝月的大户人家的小姐，一来二去还把人家的肚子搞大了。蓝月被家里赶出来，无奈就赖上他不走了。柳二也不敢把她带回东阿，就在泰安找了个地方，把她悄悄安顿下来，然后自己便溜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蓝月生了一个女儿，也就是阿娇。母女两个艰难度日，却也过得平安无事。没想到，柳二却又犯了官司，突然出现在她们面前。看在过去的情分上，蓝月总算收留了他，女儿也主动称呼他爹了。但就在这时，柳二却又得到了李德淦来到天津的消息，便又朝她们母女俩提出，一家人迁往天津去住。蓝月拗不过他，也只好随他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为了生活下去，柳二在戏园子里给顾客打手巾把儿，蓝月则给一些富户人家缝补衣裳，勉强打发日子。直到前不久，也就是他实施那个流氓计划的时候，蓝月才明白，原来他千里迢迢来天津，依旧是为了打李家的主意。我也是没有办法呀，柳二对她说，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心疼自己的女儿，可为了得到阿胶秘方，击败济世堂，我只能忍辱负重，咬紧牙关，硬着心肠把这件事做下去，而且要做到底。
正如他的预想，女儿还真的被李家的小子迷住了，一天到晚往他那里跑。每当这个时候，柳二的心里就隐隐作痛，恨不能一把将女儿拦住，再也不让她与那个姓李的家伙见面。可每一次，他都强力忍住这种冲动，而且还做出高兴的样子，鼓励女儿到他那里去。李德淦，他在心里朝他叫骂，你等着吧，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你付出沉重的代价，我要让你们李家的宝物彻底属于我。这是一笔还算合算的生意，他告诫自己：你失去的是自己的女儿，得到的却是他们李家传承了无数代的珍宝，等把阿胶真正拿到自己手里，你将成为大清国里最最强大和富有的人。他屈起手指算了算，女儿和李德淦认识几个月了，从他监视到的情况看来，他们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该到收网的时候了，他只等女儿回家来，就和她摊牌……
柳二回到家不久，女儿也回来了，而且又给他带来几块喇嘛糕。好，柳二悄自点头，那就从现在开始。他把喇嘛糕放好，清了清嗓子，做出关心的样子说，阿娇，这些天你和德淦玩得还好吧？柳阿娇爽快地说，好，玩得好着呢，他胳膊上的伤也快好了，夹板已经取下来，郑大夫说，再过一阵子，就可以放心地拿东西了。柳二夸赞她说，都是你照顾得好呀。柳阿娇说，那还不是应该的，人家本来也是为了救我受的伤。柳二故意说，是呀，见义勇为，打抱不平，这么好的年轻人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呀。柳阿娇突然说，爹这么佩服他，等哪一天，我把他带回家来，也让您和娘认识认识他。柳二身子一抖，本能地摆摆手说，别，还是不要……柳阿娇自顾说，前几天他还说，等哪天到咱们家来看看呢。柳二转移话题说，这么说，你们的关系已经确定下来了？柳阿娇还佯装糊涂，什么关系呀？柳二张张嘴，不知该怎么往下说。这个鬼丫头，他在心里说，非要我挑明了说？他选择着合适的字句，你们整天待在一起，应该说到将来成家的事了吧？柳阿娇害羞地低下头，看爹说的……柳二安抚她说，这有什么？你有情，他有意，这事不就成了吗？柳阿娇脸颊一阵发红，赶紧用手去捂，哎呀，不说了，等他自己来了说吧。
柳二不能不紧张起来，他真的要来？柳阿娇把手放下来，也有些紧张地看他，爹不欢迎他吗？柳二想了一下才说，欢迎，当然欢迎。柳阿娇看出了他不自然的神情，爹，你好像有什么事？柳二赶紧说，没、没……爹是想，不用他上门来了，你们自己定下来就行，爹就光等着你们成婚的那一天了……柳阿娇打断他的话说，这怎么行？这么大的事，还是要父母做主呀。柳二有些语塞，不知再怎么说下去了。蓝月从一边走过来，白他一眼说，行了，你也不用再装样子了，都到这时候了，干脆给闺女说了吧。听母亲这样说，柳阿娇一时莫名其妙，爹，娘，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吗？蓝月说，让你爹给你说。柳阿娇急忙转向他，爹，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二长叹一声，在心里说，看来是躲不过去了，反正这事迟早是要对她说的。阿娇，他不敢看女儿，掉开眼说，其实那个李德淦，爹不但认识，而且还……柳阿娇直直地看着他，什么？柳二支支吾吾地说，而且还和咱们……是一个地方的人……蓝月接过话说，你就干脆说，你们还是仇家……柳阿娇大吃一惊，仇家？蓝月说，你爹和他们李家，早就结下了怨仇……柳阿娇一下子奔到他面前，爹，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柳二低下声说，其实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柳阿娇突然回过味儿来，那天那几个流氓在李德淦面前欺负她，原来都是父亲搞的鬼，目的是让她和李德淦相识并走到一起……你做得真好呀，柳阿娇含着泪说，居然拿着自己的女儿当诱饵……柳二极力争辩说，不完全是这样，爹让你和姓李的好，也是为了你呀……柳阿娇打断他的话说，除此之外，难道你就没有别的企图了吗？柳二张口结舌，这个……柳阿娇拉住他的手，告诉我，你到底想在这件事上捞到什么好处？
柳二知道，一切都不可能再瞒过她了。但他依旧答非所问地说，阿娇，是这样，爹让你和李德淦结婚，你们爱怎么好就怎么好，爹什么时候也不会反对的……柳阿娇甩开他的手，跺着脚说，我只是问你，你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柳二无法再回避她的逼问了，只好硬起头皮说，……阿胶秘方，当然还有阿胶店铺……你成了李家的媳妇，尤其是当家做主后，济世堂自然就会……柳阿娇控制着自己的眼泪，这就是你的目的？为了得到阿胶秘方和店铺，你才千方百计让我和李德淦好上，对不对？柳二为自己辩解说，可李德淦的确是个难得的好小伙子，我这么做，也确实是为了你好呀……柳阿娇摇着头说，为了我好？不，你绝不是为了我，在你眼里，我根本就不是你女儿，为了你自己的私心，你可以随意把我往什么地方摆放。她捂住脸，呜呜地哭起来。柳二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了。阴谋，这全是你们卑鄙的阴谋。柳阿娇转过身，急急地朝门外跑去。柳二急忙朝蓝月摆手，快去，别让她跑出去了。蓝月边喊边朝外追去，阿娇——
柳二抬起手，在自己头上拍了一下。他娘的，他嘟囔着说，居然弄成了这个样子……他在屋内来回走了几趟，才稍稍安静下来，事情的发展也只能是如此，女儿的过激反应，也还没有超出他的料想，总不能希望女儿知道事情的真相后，还欢天喜地地感谢他，配合他吧？等着吧，他宽慰自己说，等女儿平静下来，一切还会按自己的构想进行的。他已经看出来，女儿已经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那个李德淦，他们走在一起是既定的事，自己成为李家的老丈人，进而拿到那份神秘的阿胶秘方，占有济世堂药店，也是早晚要实现的一件事。想到这里，柳二又微微地笑起来。
四
他说，已经好几天了，柳阿娇都来到那条街上，躲在那个卖喇嘛糕的小摊子后，痴痴地朝着武馆看。摊主是个秃顶老头，早就认得她了，以为她又来买他的喇嘛糕，高兴地要为她拿。但看她无动于衷的样子，又停住了手。柳阿娇没有理会老头，两眼依旧对着武馆打量。她实在没有勇气走出来，去面对那个至今还蒙在鼓里的人。自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后，在怨恨父亲的同时，她就觉得没有脸面再见到李德淦了，好像父亲的阴谋也有自己一份似的。好几次，她都看见李德淦站在武馆门口，朝街道上张望，没错，他是在等她到来，她没有把住处告诉他，他只能站在门口，盼望她像往日那样出现。
也许李德淦来过门口许多回了，那个三猴子直在一边笑他，两个人的说话声都被柳阿娇听到了。行了，三猴子说，你都快要望眼欲穿了，人家不会再来了。李德淦信心十足地说，会来的，她肯定会来的……三猴子打断他的话说，别傻了，那个柳阿娇不过是耍着你玩玩罢了，你还以为她真看上你了？李德淦还没有回答，柳阿娇就在心里说，我没有耍着他玩，我真的看上他了……三猴子又问他说，她为什么不来？我看你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李德淦为她找出理由说，她一定碰到什么事了，不方便来找我。三猴子敲着他的脑袋说，我看你是昏了头，说不定人家早和别的男人勾搭上了，你还在这里傻等，天下有你这样的憨蛋吗？柳阿娇跺着脚叨念，没有，我没有和别的男人，除了李德淦，我不会再看上任何一个男人……卖喇嘛糕的老头奇怪地看着她，姑娘，你嘟囔什么呢？
为了反驳三猴子的胡说，李德淦也瞪起眼睛，极力为她辩解起来，阿娇她不光人长得美丽，而且心地善良，从我受伤以后，她三番五次地找医生给我看，而且每天把熬好的汤药送来，有时看我不方便端碗，就亲自喂给我喝。你不知道，她性格温柔，头脑聪明，当我心情不愉快时，她就给我讲笑话，变着花样让我高兴。正是因为有了她，我的生活才发生了变化，才没有过去那种孤独感了，才觉得自己活得有意思了。你说，我怎么还能离开她呢？三猴子还没有表示什么，柳阿娇就惊诧地睁大眼，他说的真是我吗？听了他的话，三猴子不由得感叹，老天，看来你是遇到了一个难得的好姑娘。柳阿娇用两手捂住脸，德淦，你真的这么看待我吗？李德淦凝视着远处说，没有她，我简直就无法再活下去……柳阿娇心里一热，泪水夺眶而出。看来你是被她迷住了，三猴子也扭过脸，朝着街道上张望，这个柳阿娇，到底干什么去了？
柳阿娇真想从喇嘛糕摊子后冲出来，朝李德淦扑过去，扑到他怀里，再也不离开。可她咬住牙关，抑制住要现身出来的冲动，不要出去，她在心里警告自己，不要做对不住他的事……她两手抱住头，呜呜地痛哭开了。卖喇嘛糕的老头莫名地看着她，姑娘，你怎么哭了？柳阿娇这才意识到他的存在，想歉意地对他说句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姑娘，老头迟疑着问她，你都在这里半天了，该买我一块喇嘛糕了吧？柳阿娇摇摇头说，我今天不买喇嘛糕。老头提醒她说，你不是说，你爹喜欢吃这个吗？听他提到父亲，柳阿娇心里一沉，不由得恼怒起来，我才不管他喜欢不喜欢吃，他的事与我无关。说到这里，她又流下了眼泪。老头眨着眼看她，不好再说什么了。柳阿娇不想再让他注意自己，朝武馆门口看了一眼，便掉头往回走去。
就在这时，柳阿娇看见了柳二，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来到这条街上了。阿娇，柳二走到她身边说，你躲在这里干什么？没听见他们谈论你吗？柳阿娇没有理他，依旧埋头走自己的路。你到哪里去？柳二一把拉住她，你怎么这样狠心，他在那边等你这么久了，你却躲在这里不出来，这不是往他身上捅刀子吗？柳阿娇愤怒地看着他，捅刀子的是你，你不光往他身上捅刀子，还往你自己女儿的心里捅……柳二摊开两手，我这不是也为你们好吗？柳阿娇冷笑一声，你是为你自己好。柳二辩解说，我也承认是为自己，可同时不也为了成全你们吗？想一下，如果没有我，你们到现在还不认识……柳阿娇义正词严地说，不认识更好，不认识他也不会受到欺骗，不认识我还一身清白，不认识我们也没有现在的痛苦……
柳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转到她面前，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如何你都要走下去。柳阿娇摇摇头说，不，我不能再欺骗他了。柳二抓住她的手，瞪大了眼说，不行，你必须要往前走，我辛辛苦苦做到这一步，你知道是多么不容易吗？我决不允许你破坏我的计划。柳阿娇轻蔑地看着他，你终于承认是为你自己了？柳二退后一步说，就算是为了我，你也要走到他那里去，何况、何况你们原本就不能分开……柳阿娇截住他的话说，那你的女儿就成什么人了？一个无耻的女人，一个卑鄙的女人，一个……柳二急忙捂住她的嘴，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他沉沉地垂下头，就算我无耻，就算我卑鄙还不行吗？看着他悲痛的样子，柳阿娇心里也一阵颤抖。
柳二抱住头，蹲到了地下，可我也是为了我们柳家呀，你以为我把自己的女儿送到仇人手里，我就心甘情愿吗？我就不痛苦吗？柳阿娇迷茫地说，那你……柳二伸出两手，像要抓住什么东西，如果有别的办法，我也不会走这一步。柳阿娇也摊开两手，可这……毕竟是个阴谋呀，我该怎么去对他说？柳二抓住她的手，使劲摇晃着说，阿娇，你是柳家的人，你不能不为我们柳家的将来着想，就算你要做一些牺牲，可看在你是老柳家骨血的分儿上，你就继续往下走吧，爹求求你了。说着，他就把膝头跪倒在地下。柳阿娇吃了一惊，禁不住往后退一步，她实在没有想到，父亲会给她下跪。卖喇嘛糕的老头也吓了一跳，两眼瞪直了看他们。柳阿娇走上去，紧紧地搀住他的身子，爹，您快起来。柳二要挟她说，你答应了，我就起来。柳阿娇不知道该怎么办。那我就跪死在你面前，柳二耍无赖地说，就让大家看看，一个当爹的被他自己的女儿逼成了这样……老头赶上来，急赤白脸地说，姑娘，怎么能这样难为你爹呢？你不给他买喇嘛糕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让他给你下跪呢？柳二幸灾乐祸地说，看见了吗？人家在为我打抱不平了。
在父亲的威逼下，柳阿娇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抹掉脸上的泪水，穿过大街，朝东武门武馆走去。德淦，我实在对不住你呀……她边走边叨念说。这时候，李德淦已经回馆里去了，只有三猴子还守在门边。阿娇？三猴子看见了她，愣怔了一下，忽然回过身，飞快地朝院子里跑去，师弟，阿娇来了……他的喊声还没有消失，随着一阵急迫的脚步声，李德淦又跑出门来。阿娇，他大叫一声，像一支射出的箭矢，一下子飞扑到她面前。阿娇，他紧紧攥住她的手，随即又把她的身子搂住，你终于来了。他眼里也流出了泪水。德淦，柳阿娇伏在他怀里，身子瑟瑟地颤动，德淦……李德淦两手捧住她的脸，仔仔细细地打量，快让我看看，你身上缺了什么没有？他果然发现了不对的地方，你、你瘦了？脸色变得这么憔悴，是不是碰到什么事了？
柳阿娇摇摇头，也凝视着他的脸色，没错，像自己一样，他也显出了明显的瘦弱，她想象得出，这几天他也同样经受着感情的煎熬。德淦……她的泪水又止不住涌出来。阿娇，李德淦摇晃着她的身子，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柳阿娇摇摇头，没……李德淦不相信她的话，快说，这些天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再来找我？你不知道，见不到你的影子，我简直快要急死了。柳阿娇颤声说，我知道。李德淦质问她说，那你为什么不来？是我哪里有不对的地方，还是我对你做错了什么？柳阿娇捂住他的嘴，都不是。李德淦直直地看着她，那到底是为什么？柳阿娇低下头去，是我不好，是我对不住你……李德祥越发焦急，到底是怎么回事？柳阿娇欲言又止，我、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李德淦莫名其妙，你说的是什么呀？柳阿娇不知该怎么说，我身上已经脏了……李德淦一怔，你这是什么意思？又上下打量她。柳阿娇解释说，不是你现在想的那种脏。李德淦又摇晃一下她的身子，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