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清早的敲门声显得有些扰邻,“客官,客官。”小二压低嗓子在窗外轻声喊。
洪瑛放下书卷,打开窗户,小二赶忙过去,递过一封信道:“客官,您的信。”
“谁这么大清早就来送信?”看到信上的胭脂红梅花标记,洪瑛本能地皱了下眉头,继续问道:“谁送来的?什么时候送的?”
小二赔笑道:“‘美越’驿站才送来的,小的一刻都不曾耽误。”洪瑛掏出散碎银两,道:“有劳小二哥了。”
“谢谢客官打赏。”小二欢天喜地的下楼去。
“速归。贝”信上不过短短三字,可所谓一寸短一寸险,这样看似危急却又无法猜测的讯号最是让人惴惴。
洪瑛将信收好,走到夏艺奕厢房门口道:“奕儿,赶紧起来。”夏艺奕迷迷糊糊的穿好衣裳,打开房门:“师叔,怎么了这是。”“收拾一下,我们即刻回扇子门去。”
“"梅花武林会"……”“门里怕是有急事,我们得赶紧回去。”
洪瑛紧蹙眉头,为了不吓着这小师侄,她说得轻描淡写,梅花标记乃本门中紧急信函的标记,这胭脂色更是急上加急的标志。夏艺奕听罢也赶紧收拾包袱,她也从师叔不安的眼神中捕捉到非寻常的讯息。
两骑马蹄疾疾,踏破了西湖滨的闲散。同样和西湖落日的惬意格格不入,是扇子门门上下不同寻常的戒严。
“洪长老回来了。”带班的张聿见到一向干练的洪瑛,焦虑的心也安顿了许多,何炯华闻讯也赶到门口。“师妹,到底出了什么事?”
“未语先忧,师姐阿师姐,只怕是大祸临头。”
“师妹你快将缘由说与我听。”“昨夜掌门遇刺。”“掌门遇刺?!”洪瑛大惊失色,二胜“梅花论剑”、二十三岁便入“梅花谱”、堂堂真武派四侠的扇子门掌门茅威涛竟然遭人偷袭,甚至,重伤无法见任何人。
“贝贝呢?”洪瑛的声音紧张起来。“夫人一整晚都陪在掌门身边没有出来过。”
“其余人呢?”
“邵长老和众护法们都等在“议事堂”,只有董副帮主进房为掌门诊断过。”
“董副帮主精通医道,有他在便可放心。”洪瑛稍微安心一些,继续问:“那么老董怎么说?”
“一言不发。”洪瑛的心一下字沉到底。沉默片刻,已然染上了今日的萧杀气氛,伊低语道:“掌门的伤势不宜多向堂下弟子们多说,免得人心惶惶。我这就去见邵师哥他们。”
显然,“议事堂”内的众人也是一夜未眠,“冷玉蝉”何英依旧面不露喜怒,颜恝则一如既往的倦怠之色,可假如御敌时你若当她倦怠,那就准备挨“梨花暴雨”打透全身。倒是江瑶坐立不安,也难怪,他和掌门是少年玩伴,感情格外深厚。
洪瑛无言地走进大堂,各自眼神交流一番,然后回归各自的沉默。只见李小三走到厅堂口,执弟子礼朗声道:“师母请邵、洪两位长老到掌门房里。”
“不是要钦定顾命大臣吧?难道……”颜恝忍不住嘴快。“不可能的。”
其余人都同时反驳,可意识里都给他这话唤起了响应。一直没有说话的邵雁站起身,何方颜江四位目送二人离去,江瑶坐忍不住便开始来回踱步。
突然两道白练直直横飞门面,江瑶身形不移,手中折扇啪的打开,手腕一轮,一招“十八相送”翻转迎向前后两白练,看似如蝶羽飞舞却力道千钧,白练被卸去力道,软软落下,就要着地时,又闪电般倏地飞回颜恝的手中,伊啐了口道:“冤家你给我坐下,绕得直让人头昏。”
人在焦虑的时候,总要找些借口来发泄,而至亲往往是受气的对象。江瑶瞪了妻子一眼,也不理会。
“师母、董副帮主,邵长老洪长老到。”
“请二位长老进来,三儿你下去吧。”
“是。”小三对两人说:“二位请进。”纱幔帷帐,影影绰绰见贝贝坐在床边。
邵洪对望一下,停却脚步。桌上的汤药依旧热气腾腾,其旁边有个颇大的开口罐子装白色粉末。贝贝缓缓拉起纱帐,床上并没有人,洪瑛几乎停止心脏跳动,暗想难道这么快掌门的尸首就化成骨灰了。
“掌门他……”,连邵雁都变了音色。“掌门没有被偷袭。”一旁的老董开口了,邵洪二人刚送了一口气,贝贝冷静接过话题:“但是掌门无故失踪了。”
这消息比遇刺还要遭。“就让我从头到尾说一遍。”贝贝示意两位坐下。
是夜,凉如水。
黑影紧紧贴着瓦檐,仿佛生就是这夜的部分沉沉如磬。扇子门值夜的寻过后花园,依稀耳边的风突然猛烈了,再回神一看,还是如初的寂静。
门房被叫起,门口一辆马车,马车门帘半撩起,徐叶娜举着灯笼一看,赶紧把门全打开:“掌门”。书房的烛光亮堂起来,剪影绰绰。楼下巡夜走过,徐叶娜仰望掌门的剪影,一切
如平常无数个夜晚。黑影动了,悄无声息,唯有轻功炉火纯青才能称就所谓“踏雪无痕”,显然,来者十分熟悉扇子门的布置和巡院的安排,每等巡夜一过,黑影便无声移向书房并迅速藏身。风起,竹摇,灯影动,剑光寒,刺破徊徊案前影。
“何人?”听得掌门暴呵,书房内兵戈交击,窗格分明倒影出“浪迹天涯”。剑气逼灭了红烛,破空之声,剑光掠上房顶。
另一个身影也揉身上房,长剑挡住了刺客的去路,正是魏春芳。原来魏春芳仍为伊人立中宵,忽然听得技击之声,便奔向书房。
月上弦,白衣少年,黑衣夜客对面而立,人如剑势。长庚暴长,魏二剑刺向对方下盘,乃一招“藏书剑法”“求字诀”,“求字诀”为虚招,若是对方调转护下盘,则“合字诀”将直挑对方虎口,逼得对方剑法走乱。
果然,黑衣人横剑守下盘,魏二剑势突然往上使出“合字决”,黑衣人却更快,“合字诀”剑势未老,黑衣人剑若游龙却袭向魏二右肩弱挡,竟是“惜别离”。
这一剑角度刁钻,势如飞电,魏二大惊,生生的回剑防护,却未料到对方步步算准自己的招数,竟欺身而前连连数剑,逼得魏二直后退。好精妙的剑法,魏二暗暗心惊。好在对方为掩饰身份一直用平常剑法攻守,并未使出独门剑招,魏二一招“回十八”挡回对方的“雀离”,更待对方剑招有虚点刺换行,渐渐上风。楼下惊动不少门徒,黑衣人急于脱身剑法过急破绽渐多,魏二步步逼紧。
眼见魏二“化蝶”已准向对方“檀中”,黑衣人虚使“楼空”,两剑相交黑衣人竟然借剑势身形暴退,怀中取出一物掷向魏二。暗器!魏二剑走圆封住结界,谁料霹雳耀眼满天星,等散去,黑衣人早逃遁。
“夫君。”楼内贝夫人的凄惨呼唤划破临敌的斗气,每个人不由心头一颤。听得这一声唤,大半弟子放弃追逐黑衣人奔向书房。
“不要进来。”魏二刚上楼梯又听得贝师娘的惊呼,欲破门而入的护法江瑶和其他众弟子只好停住,一时门口黑压压的站满人,却鸦雀无声。
门内门外究竟隔着怎样的生死光景?“大家不要站在这里了,赶快回岗。仔细搜索每个角落。”副帮主董科娣发话:“孔立平,今日起每班多加人手,一切异像速速来报。”“尊副帮主命。”人群中闪出一位美髯公,乃门中香主孔立平。
“照董副帮主的吩咐去。”江瑶方雪雯也吩咐各自堂下的弟子们。除了尹派的三位弟子和方江何颜以及老董外,各部很快便进入调整。
“请董副帮主进来。”贝夫人的指令再次从屋内响起。老董精通医道,他回头吩咐一旁的魏二去取自己的金针药箱,便推门而入。
“众位不必等在门口了。飞儿,芳儿,雯儿,这书房楼的守卫就交与你们,不准出任何差错。”贝贝第三次发令,于是直到第二天,房内再无动静。
这不过是众人都知的事实,基本上老董讲述邵燕补充,然而,贝贝一句“掌门失踪”,让邵、洪的目光都充满疑问。
贝贝霍地站起身,手中竟是多年未曾出鞘的“闻莺剑”,伊异常冷静道:“昨晚偷袭的黑衣人是我。”
邵、洪的表情已然惊诧到无比地步。“只有这样,才能掩盖掌门的失踪。”
老董在一旁捻须道。贝贝接下去简略告知单美人的来访和百花门的情况。事件的直转而下已经堪比最曲折的戏文,或许更曲折,邵雁洪瑛的脸色也一点一点沉下去,最终无言。
“那么,昨天我也亲见,分明掌门迎战使出过"浪迹天涯"……”邵雁想起来。“那是浙飞。我扮刺客和他交手,他故意施展"浪迹天涯"。然后利用灯灭的瞬间,他冲上房梁假装逃走。”
“谁知刚好春芳在附近,两人就交手起来。”“如果没有春芳意外的拦截,这计划本该天衣无缝。”洪瑛有些担心。“幸而最后浙飞还是顺利逃脱了。这计划虽然险,好歹能瞒过掌门的失踪。”
邵雁点点头。“春芳如此机灵,真不会看出那是浙飞?”洪瑛还是不放心。“应该不会。”
邵雁倒是很肯定的样子:“两人交手我也看到,浙飞用的全是外家平常招数,根本猜不出哪门哪派。”
“而且他撒出"霹雳满天星",那是巴蜀鬼宗一派的手段,更迷惑身份。”贝贝补充。原来,那白白的一罐,是几年前茅掌门会晤巴蜀鬼宗高手彭登怀时,彭大师亲赠的“霹雳满天星”,遇风即暴耀眼如闪电,最可乘机逃脱。
“如今怎么办?”洪瑛发问,想到这一层每个人都似乎叹一口气,“这也是为什么我让几位来密谈的原因。”贝贝眼神扫过众人,继续道:“失踪的是我夫君,更是扇子门的掌门。我无法隐瞒也无力处理这事件。”
然而一系列的安排却分明表明贝夫人的深谋远虑,三人几乎同时说道:“还请夫人定夺。”
“门内的帮务自然是三位多多费心,我则全力找寻掌门的下落。”三人觉得也只能如此安排,一一点头。
“掌门的失踪非同小可,更怕有大阴谋在后,此件事只有如今在场几位和飞儿知晓,请各位务必守住这秘密。”
“这是自然。”老董发话:“不是不信任门中同人,此事怕干系到我扇子门的存亡,越少人知道越好。”
贝贝点点头:“还请三位去"议事堂",我随后就来。”
老董邵雁洪瑛出现时,堂上众人纷纷观其神色欲猜掌门的情形,洪瑛先开口:“掌门无性命之忧。”
众人皆松一口气。“可伤势不轻,怕是需卧床修养一段时日。”老董无表情的宣布。“只要掌门无碍便好。”
江瑶脸色轻松不少,终于安然坐下。“所以请董副帮主暂代掌门之职。日后门内事务还请上报董副帮主,董副帮主邵长老洪长老三人将定夺门内事由。”
贝贝终于出现了,方江何颜互相看一眼,并无异议。“立萍,刺客的行踪可有线索?”
老董首先发问,是时候了结昨晚的“刺杀”了。孔立萍立刻上报:“刺客似乎对我门内路径了如指掌,目前线索全无。”
“春芳你昨晚上和那人交过手,有何发现。”
魏二上前道:“刺客并没有使出自家的独门功夫,不过依那招"惜别离"来看,还是江南一带武林高手的可能性比较大。可刺客竟然有巴蜀鬼宗的霹雳满天星,实在猜不出他的派别。”
“那魏师弟可曾刺伤过那人?”突然章益清发问。魏二略微犹豫但即刻肯定回答:“不曾。”
章益清站在肃穆的夫君一旁,沉默了。“刺客不但熟悉门内的路径,更了解巡夜的路径。”方书生今日头一次开口。
“所以要不是混入了奸细,便是有同党在。”颜恝依然想到什么说什么,不顾夫君一旁的眼色。
听得“奸细同党”,众人不由心理猜测起来。“昨夜我和夫君在"楼外楼"赴宴,很多人可证明。”
“刺客来时,夫君正与邵长老对弈,我则一旁观棋。”何英淡定地说。
“如今不是猜忌的时候。”江瑶打断各自的表白。
贝贝赞同道:“敌在暗我在明,我们更不能在此刻自乱阵脚。”伊颇为威严的看着众人:“查找刺客就由孔立平香主负责,在有眉目之前,切忌同门猜疑。明白么?”
“尊夫人之命。”众人不再说什么。“我好回去照料掌门的伤势,非到不得已不可打扰掌门修养。”说罢,贝贝便走出“议事堂”。
章益清复杂地看着夫君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晨刚到的家,小张奉命通知我师傅的事,立刻赶回来了。”
今日的蔡浙飞格外肃穆。“昨晚什么事情要你连夜出门?”
蔡大并未回答,只掏出令牌。令牌密令,章益清也无法问下去。两人各怀心事的走回家。原来,凌晨她也听见了门外的乱哄哄,所有人都赶到书房楼。
听说魏二和刺客交手,伊心头突然放不下,便悄悄问了魏二的所在想去看看他是否受伤,经过自家的院落,竟然远远看到夫君的身影,蔡大进入房中有一盏茶的功夫,才出门走向书房楼。章益清此刻心中疑惑,但夫君的解释还算合理,便不追问下去。
二师弟为什么说没有伤及黑衣人?蔡大被“化蝶”的剑气击伤的胸口隐隐犯疼。
魏二直接来到周艳的房间,铁冷地说:“我要见她。”
周艳不悦道:“难道你怀疑我是刺客?”
“你?”魏二冷笑:“除非你果真深藏不露。”
“我不和你耍嘴皮。”周艳气愤道:“她也要见你,明日末时,东城门外。”
“夫君,但愿这貔貅保佑我们顺利渡过这一劫。”贝贝掏出怀中的娑婆貂,再次泪水模糊。“夫君,你还在人间否?”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
“师娘。”此时魏二在门外轻声喊。贝贝走出房,魏二确是一脸疑难,他轻轻对贝贝说了什么。“这……”贝贝也犹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