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名得污，玉体遭踏，还是被一俗中又俗之采花淫贼破的身，岂一个气字可了结？”“你这……”她似真的找不出合适之语，柳眉之倒竖确是分明的。
“好，好，我打住了，我不能自绝于夫人，往那万劫不复的地方一意孤行，对吧？说过的话既已说过，我就不重复了。”
“好你个刁棍！明明不敢再说了，还重申一下，你已说完，得意之极？”“实不相瞒，未到极点，还有些微之距。要不，再近些如何？”说着，他又猴皮猴脸地靠将过来。这时，本就没关严的门轻轻地开了，是小红。余光一瞥，她就知道主人在做什么，但她全无所感的样子，端着茶盘无声地走了进来，收走了团座夫妇的茶杯，将另外那两个里面见凉的茶倒出，换上了新茶，然后仍垂着头，问道：“太太，您还要什么吗？”
“不要。”“哦。”小红转身走了出去。
“这丫头心事重重的，莫不是也犯了相思？”张太太看着窗外小红的背影，说道。“不会吧？还能个个相思？那这儿不成了相思苑了？”“怎么不会？你以为当丫头的就没有七情六欲了？少女怀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何况这儿还有个不安定因素。”“你是说小黑？”
“还有哪个？你看搅得这丫头们心里乱的，都长草一般。说实话，他刚来时，我还真怕紫婕迷上他呢。我反复观察，才放下心来。”“听你这话，真让人感慨万千，你也真是把人分得太清了，小黑这儿你就小心翼翼的，关树青那儿可完全是另一回事了。”“难道不该吗？小黑就是天好看，哪怕是天下第一美男，也配不得紫婕吧？说到哪儿，这最上等教育也是先决条件呀。”“那是，那是，这是不用说的，我不过是心生感叹就是了。”“随你感叹，人世间的事本来不就是这样？有许多东西，你就是想不重视，不作为基本条件，可能吗？”“所以夫人就行出天壤之别的事来，甚至不惧包办之嫌，把人家的好儿子定下来了？”“我不就是怕这机会一去不回嘛。”“是呀，这不就回到我绕了半天弯子，要说的‘识时务者为俊杰’了嘛？”“你是要夸我，要我无须汗颜，何必兜那么大圈子，老说到男女之事上？”“这事关男女，可不要说吗？”“赖皮。唉，遇人不淑，呜呼哀哉。”她以手掩面。“让我看看，可有美人泪？”他握住她的手说。“若有便如何？若无待如何？”“若有，吾当以舌尖星星点点舔之，若无呢，”他微微一顿，“我可要罚你欺君之罪了。”
“吾尚不知，你已篡位登基？”“夫人息怒，咱家说的可是实话，任凭你蕙质天人，也要为你之粗俗男人所辖呢。”“何人出此狂言？”“为夫。我只问你，即便你口锋颇利，我战不过你，当然了，我也是有意让你，可难道何时何地都是你比我之锋芒更有穿透力？”他一阵坏笑。“你别又淫词滥语的挑逗于我。”她正言厉色状。“冤枉！青天大老爷，我正经读书人，所言句句中规中矩，请问，哪个字，哪个词，污了您的玉耳了？”“这就是你们这些文人的矫情之处了，仗着胸有点墨，你们得以无一丝粗鄙，却淋漓尽致地白昼宣淫。”“夫人请这般想来：超凡脱俗也罢，下里巴人也罢，反正你我已得一线拴之。
其实，夫人不言，吾亦可想见，夫人当初必是审时度势地挑选了为夫的。哈哈，俗归俗，怎么说吾亦为俗人中之俊杰。欲寻一可得，欲寻二则难于上青天。夫人还是烧香拜佛，企盼神灵佑之，令我不存柳下惠之志吧。”
“似一旦你萌志，则驷马难回？”“夫人真一击中的，即便一时迷幻，真生那非人之想，亦无万一成就可能，反倒白白坏了我的清名。”“好你个风流倜傥之大才子，没半句正经话的。说正事吧，不知何故，我这心里还是……”“哈哈，还记得当日我说起关家男孩儿，夫人为咱家紫婕气冲斗牛的吧，怎么现在这一切势头都如此之好，倒轮到夫人担起忧来了？”“是呀，这种感觉之类的东西，哪是由得人自主的？我怕咱们机关算尽，到头来，人算难胜天算，出个什么事……”“夫人本天人，亦忧天乎？吉人天相，不该有何差错吧。”“世间的事，何来该与不该之说？吉人当然天相，我难道不知？我就是止不住觉得……”她没有再说，吉人天相这话是她还在那稚幼之年就出口的自信之言，正因此，她怕单靠了天佑好运难以世代为继，而在尽人事的同时，她又抑制不住的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而那种挥之不去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就连她也定义不好，总之是令人不甚舒畅的东西。
“得了，你做的事，能有错？”“不说这个了。说那天的事吧，我想，尽管是喜事，咱们也没必要大张罗，多请人。这请人，人家就要送礼，既送礼，就不能薄，害人家破费，又何必？咱们自家得一乐即足。我惟一动了心思想请的人，倒是远客。”
“从上海请？”“君知我矣。也是张照片勾起来的，真不知咱们这是怎么了，总让照片在这儿生事，生的还不是小事。你那天不是也看见我表妹那宝贝女儿紫琴的照片了吗？你什么感觉？”“她和紫婕还真像，要说是亲姊妹，没人不信。”“说得是呢，我和她妈还不是亲姊妹，才是姨表姊妹呀。”“那只能有一个解释了。”
“什么解释？”“你家母系辈辈出美女。”“谢谢。那紫婕好看和你无甚关系了。”
“无所谓，我不贪功，皆汝天仙之美使然，可乎？”“我不和你贫，说我的正事，南方上学还是早，紫琴比紫婕就大一岁，今年就要上大学了，也是好大学，圣约翰。我想，他们要是方便，她开学前来玩一趟，不正好？”
“当然好了，我看照片上，那孩子文静得很，让紫婕和人家学学。”“你以为学得来吗？再说了，岂止是文静二字所能概括的。说实在话，我觉得，她不在北平，倒是好事呢。”“此话怎讲？”
“若同在一地，亲戚家少不得来往，总在一起，怕要把紫婕比下去呢。”“咦？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么泄气的话呢，至于吗？”“我可是会看相的，那丫头才真是不妖而冶呢，她自然间流出的那种难以名状的东西，好生厉害的。”“你这溺爱的亲妈都这样说了，必是如此了，不过我还是不大信，真要在一起，紫婕就肯定吃亏？”“怕是难免。紫婕性子里净是你们东北人那股子冲劲儿了，幸亏她还有个长相，不然绝对和穆桂英有一拼呢，这孩子的倔劲儿还不够吗？还没见人家本人呢，一张照片就惹得她一根筋上了，幸亏那男孩子真是有出息，不然可如何收场？现在就盼人家正主儿那里不要出什么问题才好。我这么早和关家挑明，不就是为这个。”
“你为母不教，可得辞其咎？”“吾非不为，是不能也。孰不知骨血之传超乎一切？她有你这具齐天之胆的父亲，吾可作窈窕淑雅大家女之盼乎？”“我可曾匹夫之勇地做下什么不可原谅之事？”“还真没有，你确是万分明智贯通之人，处事时能克服自身性格中固有的血性之类的东西，那是绝大多数人根本做不到的。所以我越发地感觉，性格决定命运，这说法确实大有道理。”
“依你说，东北人大多性格直爽，血气方刚了？”“什么都没有绝对的，但大部分难道不是如此？这些特征不一定就是好还是不好，看怎么用了。”“比如我，善用之，巧用之。”
“这我不否认，可紫婕就是另一回事了，血液里有那东西，从小又任性而为，咱们什么都由着她，我就怕将来事情与她的愿望相左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说，还有绝顶聪明的娘给她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呢。”“我自会竭尽全力，但总有力有未逮之时呀。”“那还有她爹我呢呀。咱不说这了，还是回到刚才的，其大马金刀之野性皆吾之故，其纤柔玉质之美貌皆汝之缘，可博尔一笑？”“不可，还需裂帛。”“宜甚。小黑，出门。”他冲门外叫道。小黑在外面应了一声。“做甚？”
“购买笑之帛去呀。”“好，我正要去看看绸缎去呢，也该来新花色了。”“要不说咱是及时雨宋公明呢，当然，兼小诸葛。”“知世间何为得意忘形乎？”
“不知。”“聪明如君，竟不知此？”“哈，皆因我只知得意，未尝忘形矣。”“犹云未尝？若果至忘形，何状？”“则无出门之需。”
“尚有所需？”“自然。”“所需者为何？”
“惟一榻耳。当然，有夫人在其上之榻，非空空如也者。夫人或为坐，或为卧，或为半坐卧，可先自随意。”“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