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张太太叫道。
第二天，金贵英就去了张府，她寻思着，这个好消息，太太早知道一日，也是好的。果然，太太喜形于色。
“这几件事，可是大家全高兴的了。我看这样吧，紫婕生日那天，小黑还不就和英堇来个订婚仪式，什么时候办喜事以后你们两家再商量。”“那敢情好，只是在人家大小姐生日那天，合适吗？”“那有什么不合适的，再合适不过的了。那俩丫头那份儿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敢说，回头听说小黑愿意这事，肯定难说那俩丫头哪个更高兴呢。在她生日那天英堇订婚，紫婕只有乐死的份儿。”“您要这么说，我就不推了。”
“咱们就是三喜同庆了，一定得好好乐乐。我表妹还要带着女儿从上海来呢。”“那多好啊。还请什么人吗？”“我有个主意，和张先生说了，他也同意，就是别的人一概不请，就咱们这几家人一起乐，省人家好些麻烦，又送礼又这那的，咱们也拘束，不得随意。”“那太好了。”“就咱们这几家人。我说这样吧，你也把先生带来，怎么说也是小黑的大事，他当姐夫的，也该来的吧。”“这事我安排吧，”贵英脑子转得很快，“他连句话都不会说，怕咱们倒乐不好了，不如我叫我们那亲戚来，打小儿就是他照顾我们的。”“哦，随你。”太太说着，又盯着贵英看着。“您干嘛用这种眼神儿看我呀？”贵英让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我说贵英，你这桃花怎么越开越盛呀？我想不说，可你老来晃我呀。”“您又拿我开心，我咋晃着您了？”贵英当然不承认。“嘿，你还嘴硬？那咱姐俩可得说说了，今天和昨天比，你衣服穿得一样，只系上个粉头绳，要说不该有什么大效果吧？可你脸上这彩儿，怎么又加了个更字，直晃得人眼都睁不开了呢！”“姐姐，您又拿我开心，这都啥时节了，哪来的桃花啊？”“贵英，这桃花和别的花可不一样，它可不一定要随季节开的，有个合适的机缘，随时它就会开，还能绽放，哪怕是严冬腊月呢。”“姐姐，贵英哪儿有那桃花命呀。”“要说别人没有，姐姐我可能还同意，你长得花朵样个人儿，就是你心里想没有桃花，想躲，怕也躲不开呢。”“姐姐，瞧您说的，好像我有那好看似的。”
“你不好看？好了，我也不说什么了，有没有，这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该有想逃也逃不过去的呢，要不然人家怎么说桃李劫呢。何况花儿朵朵的事，干嘛要逃？该迎就往上迎，贵英，姐姐这么说，是给你打气呢。”
“谢谢姐姐。”“认识你也好几年了，从没见你这样过，老觉得你心里委屈，别看你表面上总笑着，姐姐心里明镜似的，知道你不开心。从上次，就是昨天，你来时，我发现，你全变了，该怎么说呢？该说是开花了，人习惯说桃花，其实不一定的，说到这儿，姐姐大胆说一句，你这很可能不是桃花呢。人说桃花，往往指的是短时间的好事。”
“那您说是啥花？您都这么肯定，这一定就是花了。”“那要你自己说了。姐姐就对你说一句话。”“您请讲，妹妹一定牢记。”
“我是跟你说心里话。按理我不该说这话的，只是对妹妹你，姐姐不能不说心里话的。”
“谢谢，姐姐您请说吧。”“我要说，在这个世上，女人一辈子很不容易，难得有个能从心里高兴的时候，就别一定要背着自己的心了。”“谢谢姐姐。”
“你说我这哪儿像当姐姐的说的话，我本该劝你千万别怎么着怎么着的，可就是不由得不和你说心里话。”“真是谢谢姐姐，能跟我说这么贴心的话。”
“怎么说女人也是如花呀，得多开一天也是好的。有的女人真的是命苦，一辈子也不得开呢。今天姐姐敢对你说了，姐姐原来一直怕你……”
“怕我一辈子不得开花？”贵英接言，“真难为姐姐，替妹妹想。”她很是感动。
“我说的是真正意义上的开花，只有遇上心爱的男人才得开的。可有几个女子能真正如愿的？有的就是一时能有个好儿，也不过是春风一度罢了。”
这话说到了贵英心里，她沉思起来。“姐姐可不是说你，姐姐盼着你这花能长开不谢的。”见此状，张太太赶忙说。“那我可不敢想。姐姐，这世上，也就是您，可能长开不谢，像我们这样的，真就和您说的一样，能落个开花，不就该谢天谢地了？长开不谢，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呀。”“你别这么说，这世上的事，也是未可知的。你怎么知道这让你开花的人就不会一辈子呵护你呢？他要一辈子精心地给你浇水施肥，你不就能长开不谢吗？”“那好事，咱敢想吗？”“贵英，有什么不敢想的，连想的胆子都没有，这可不像你的性格呀。”“姐，我和您不一样，我生来命苦，能到现在，用您的话说，有个花开一日，我还不知足？我凭什么指望能长长久久的这样？”“你要姐姐告诉你凭什么？”“是呀，请姐姐告诉我，我实在是看不出。”“那好，我告诉你，就凭你是个美丽、善良、果敢的女人。”“这三样我都能够得上吗？”
“你没这自信？那姐姐今天清楚地告诉你，你都能够得上，而都能够得上的女人是很少的。”“依姐姐说，只有够得上的女人才能去指望了？”
“那倒不是，本来应该是人人平等，人人有权力的，不幸的是，这本来就不是一个平等的世界。”
“姐姐，您这书念的，学问真大，说得真多，所以您要是说啥妹妹只有老老实实听的份儿。”
“所以我更不能随便说了不是？”张太太微笑着，“就是这好几年了，都看你不开心，老为你可惜。”“有姐姐这话，贵英也值了。”
“值什么，女人一辈子真能有个开花才是值呢。不过一说开花，马上那句话就到嘴边了，贵英你听人说过吧，‘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我也不瞒你，这些年来，我一直存着个想法，就是让自己长开不谢，倒不是刻意去怎么着怎么着，那本也不是刻意就能求来的，我就是想做个不随波逐流的女人。”
“这在您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以您自己的绝顶美貌，万贯家财，如意郎君，您说说，能有的哪样儿您没有呀？连漂亮女儿的亲事都订得这么可心。”
“让你说的，我就剩开心了？”“可不呗。”
“我岂是不知道惜福的？嫁给张先生，确实让我从心底觉得终生有靠，用你的话说，就是很值，真的不虚此生了。说实话，我还放心不下的就是紫婕这丫头，不知怎么的，她的事总让我心里没有很实的感觉。”
“要不然人家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呢，您再和凡人不一样，在这事上也还不是得把心操碎？”
“可说起来我这点上还是不如你的。”“姐姐，这是怎么说的呢？”
“贵英，你想呀，你对小黑什么样儿？我对紫婕怕都赶不上你对他的呢。那孩子也真有福，有你这么个好姐姐。好了，这下你该踏实了，英堇那孩子，咱们眼看着这好几年了，各方面都是真不错的。”
“那是，不然姐姐也不会出面做这个媒呀。”“哈，贵英，我忍不住，还得说一句，小黑的事有着落了，你自会高兴，可我从昨天说到今天的话，可不是源于小黑，这我还得说清楚。”“姐姐那么操心地和我说了半天花开花落的道理，我还瞒姐姐干嘛？您说得一点儿没错。”“好事呀。贵英，我得嘱咐你，毕竟你都有了孩子了，今后的每一步该怎么走，你要掂量好了再迈出去。”“谢谢姐姐，贵英记住了。”
“瞧我这当姐姐的，不说劝妹妹守妇道，却反其道而行之，鼓励她为不虚一世，定要博个灿烂花开。唉，惭愧，惭愧。”
“我是真谢谢姐姐了，姐姐真要训我几句，我不也得乖乖听着？”“听归听，你就肯照我的训导做？哼，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呢，你就是口头应承我不和那爱花人来往了，也只会是阳奉阴违，这桃花含苞欲放的，憋了这么多年了，再不得开这一辈子怕就蹉跎了，突遇那爱花护花之人，得以一绽芳姿，岂是任何人阻拦得住的？”
“敢情您是顺水推舟呀？”“这顺流而下的船也好，别的什么也好，还用推吗？所以这顺水推舟的人，可不是白去做人情？”“姐姐可不是，您是教给我道理呢。”
“咱们可得说清楚，这可不是公认的道理，这是咱女人的道理，是不谨守妇道的女人的道理。”
“是呀，姐姐，我现在是明白了，这世上，大事小事，都没地方儿讲理去的。”“咦，你怎么说起这话来了，你不是一直认这不公平的吗？”“姐姐，咱没敢不认，咱就说这事儿。”“什么事呀，连咱们贵英都感慨了？”“就是从您说这守不守妇道引起的。您听我说说这事，是不是太没个公平了。”“好，你一向光听姐姐的，难为你今天也有的说，说吧，姐姐好生儿地听着呢。”“您看，照您说的，为了能有个花开，可以硬是拼了不守那妇道。我们是得那样，可突然之间，看到半空中，您摇着罗扇，绽放得比我们这些恨不得拼了命的女人都美丽，都长久，眼看着那是没个谢了，而且您还是那比谁都守妇道的。这您说，咱知道人和人不能比，要去比可就只有上吊的份儿了。可您知道，往天上一瞧，就瞅着您了，能不让我们这些人有点子感慨吗？”
“你说得还真头头是道，倒也是的，人家千辛万苦的，我怎么就身不动，膀不摇的，还带着美名，就全有了呢？贵英，咱们得出这么个结论，你看对不对？”张太太一副探讨的样子。
“您觉得对，必是对的，我不刚说了吗，您是天上的人呀。”“别天上地下的，咱们这儿面对面说话呢，此刻咱们可是平等的，你自己别老看低自己就是了。”“那好，姐姐请讲。”
“我是说，还要归到一点上，那就是，无论到什么时候，女人要会选择男人，这是第一重要的。当然，我是指有权去选择的女人。没有条件与权力的不在此列。”
“像我当初，明知道不该嫁老马，也不得不嫁，总不能去给人作小儿吧？好歹老马是好人。”“只是，仅仅是好人，仅仅是善良，怕不足以让一个女人开花呢。”“那是那是。”“我知道这事上你体会比谁都深，我刚才还没说完呢。我要说，尤其是对于你这样的女人来说。”“我这样的？哪样的？”
“对生活有要求的，不是只求温饱的女人。你对生活的欲望，是存在于你的骨子里，存在于你的血液中的东西，不像这世上有些女人，对生活确实是淡淡的，所求无多，或只是在物质上有要求。”
“那我这样，从总的说，倒是好还是不好呢？”“你自己说呢？”“我说不好，还是姐姐您说吧。”
“那好，咱们先从封建传统的角度说，那你肯定是不好。你想啊，骨子里就孕藏着不安定因素，你是为了花儿朵朵可能红杏出墙的，这还了得。你要知道，在边远地区，对于你这样不守妇道的，可能要施以极刑的。”“姐姐，咱得插句话。”
“你说。”“您都给我下了这断语了，我可就一条道儿走到黑了啊，与其担了虚名，还不如真做些事呢。”“嘿，你还挺精明！姐姐这儿不追问你，你还嘴硬！你是担了虚名吗？你不用回答，看着我的眼睛就成。”贵英那朴实本质，岂是会做假说谎的，她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姐姐不说你什么了，不过，”她抿着嘴说，“我看你还是少插话为好。”“是。”贵英低着头，唯唯的样子。“姐姐这就该说好的了。咱从咱自己的角度说，你这样还是比那些浑浑噩噩的女人，活得要好得多呢。男人有那么句话，叫‘但得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就是愿为咱们花样般时光，以性命相搏的？咱们难道不该为那恣意绽放而舍去那千般顾忌？让姐姐说，你这样是好的，管人家呢，管什么礼教妇道呢，你这美丽的花儿没落得蹉跎一生，就是大大的值了。”
“那妹妹可就要恣意去了，姐姐别回头又责备妹妹。”“妹妹好自为之，姐姐只希望你能有个长长久久的绽放呢。”“谢姐姐的吉言，妹妹自己不敢奢望的。”“别这样，贵英，不要怕，有一丝希望，也该去争取呀，总不能自己先泄气吧。”“谢谢姐姐给我打气，贵英会以姐姐为榜样的，虽然妹妹知道，姐姐是有天保佑的，妹妹就是累死也没个追，但您总是能给人点儿光亮的呀。”“那好，姐姐就总给你点儿光照，你这么说让我真高兴。”“妹妹才高兴呢，咱哪儿修来的福气，能得姐姐的教诲呀。”“哈，好妹妹，哪天你因着行为不轨，受人家的审时，可别供出来，都是姐姐的教唆才好。”张太太笑着说。“姐姐放心，妹妹自己做，自会自己当。”贵英也笑着。“那就好，那就好，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张太太以手抚胸，深舒一口气。“姐姐也有怕的事？”“怎么没有？我也不瞒你，紫婕这丫头就总让我放心不下。”“都到今儿了，您还放不下心来？”“那是。你想呀，这亲事到现在还只是咱这儿的人一厢情愿的事，人家那边虽然就一个人，可那是最重要的当事人，人家要是不心甘情愿，不也是麻烦？”“咋会呢？不是我对您说，这走到天边儿，咱紫婕也是一等一的人儿呀。”“古来人就说，天外有天，山外有山，那话不是凭白说出来的。你想啊，那孩子自小出洋，这见多识广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我还听他妈说，从小他那主意就好大的，不然也不会放他出洋去，他那么小，就知道以绝食相要挟，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这样的孩子，是能有大出息，我就怕他看紫婕，看不对眼，那就难了。”“姐姐，我听人家老说，杞人忧天，您是不是现在有点儿了？”“有没有，我自己还真说不清了。”“我听着，也看了照片，那男孩子是太好了，兴许就是因为这个，您这当妈的才操心，怕这怕那，其实在我看，您这心用的是多了些，咋说咱紫婕也能和他成了好事吧。”
“那现在我可要借你的吉言了啊。跟你说实话，这心我真操累了，关键是，有劲儿也使不上的。”“那您就歇着，光绽放着，不就得了？”
“好你个贵英，话倒来得快，那好，咱俩说定了，一起绽放，谁都不许谢的，怎么样，你敢吗？”
“敢！我跟您说，咱这东北人，还真怕这将，人家一激，就没不敢的事儿了，所以连当土匪的都多呢。”
“哈，看来你要是男人，也不得了呀。”“那是，也不知还会不会这么规矩。”贵英说。“你规矩？你哪是省油的灯呀。哼，姐姐说句你不爱听的，你要是男人，准比小黑难管，哈，还不得五毒俱全？”“全不全我说不大准，我估计有一点是准的。”“哪一点？”
“落个花下死的下场呀。”“说得好！贵英，你真有一大优点。”“啥优点？姐姐快夸夸我。”“真有自知之明呀。”“还不都是姐姐的点拨。”“你别总往我这儿归，哪天你犯了事儿……”
“姐姐放心，贵英要是惹了祸，绝不会牵连姐姐的。”“哈哈，姐姐我怕那个？”“我知道姐姐是和我逗乐儿呢。”“咱还得说，哪天你要是修成正果呢？怎么谢我？”“姐姐说吧。可咱哪有成正果的可能呢？”
“咱们说的是如果，对不对？这今后的事，谁能预见呢？哪天你要成诰命夫人了呢？”
“做梦呢吧？”“你不敢做那梦，姐姐可敢替你做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