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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2)

一路上你无形地随在何七斤和高老八身后,踽踽而行,何七斤、高老八一直觉得身后有人,可转头一看,身后除了他们的影子,再什么都没有,牛眼和鹰眼对看一下,心照不宣地都沉默了,但心里有鬼似的毛焦。

何老七终于说:“怪了,我一直觉着身后有人,可一看什么都没有。”

高老八说:“活见鬼了,我也觉着有人跟着咱们,却不见人影儿。”

两人都贼眉贼眼的,脸上罩了一层灰色的惧怕,像嗅出一种不祥的兆头,不安起来,而后又都扯长声调:喽———喽喽喽———来壮胆子。

你好开心,乐得得意忘形。

进了西京城,你无心随那些猪客,独自走了。你在人群的缝隙间穿行,如一缕风,行色匆匆。西京城像一个偌大的蜂巢,街道穿行着无法估计的人。这芸芸的人穿来穿去干什么呢?你忧心地想,这西京城真如你躺在你家老窑里看从高窗射进来的光束,人们都如光束里浮浮沉沉、东东西西的纤尘,纷纷乱乱、碰碰撞撞、挤挤攘攘,真他妈的乏味,没意思极了,少有乡间自然、纯净、毫无骚乱的气息,城里好个屁!

可你心里温热极了,你自觉你有归来兮的欣喜,你热怀那个费了你一担油的妓女,你无法理解西京城里众多的人的复杂而又千差万别的各自寻觅。你悠然来到系你情思的那个巷子,你见那厢红门已不再鲜红了,日光下怪异地亮出许多灰色的斑驳,红色已脱落得很惨淡,若病女人的脸。那厢门前空空荡荡,无有红颜女妓倚门卖俏,更不见你嫖过的那个风骚的女人,你心里兀自有了失落的忧伤。

你这旧地重游者,以一种寻觅旧迹的心绪走进了红门,沿曲折的楼阶梯,无声无息地上了楼,入了你曾与那妓女睡过的那个房阁。房阁败旧了,没有了当年辉映着的斑斑驳驳的霓光,再不会使你梦幻一般的眼花缭乱。不见了喃喃地唤你哥儿的那妓女,你以你特有的洞察力感知她已不在人世了。啊,人啊人,无论你是闺阁千金、绝世佳人,脸粉得多白,眉画得多弯,饰扮得妩媚绝伦,百年之后,都是一堆令人寒心的白骨。美只是一个时间里的概念。

你睨着房阁里一男一女。男的风流倜傥,分明是个嫖客,女的当然是妓女。你睨那妓女,那妓女妩媚得异样,是个开花年纪的女儿。你心里顿生了一层伤感。

那女郎依偎在那男的怀里,给那男的讲述着自家的遭难,她的声音凄凄楚楚,像秋雨里飘来一阵阵海棠味的香风:“……我爹是个当官的,在西京也有些声望。爹患了痨症,死得很可怜,是吐尽了腔内的血死的。爹死了,娘就改嫁了,我被人骗的卖给这胭脂院了。我的外爷是个神奇的人,年龄和我娘一般大。说来你不信,可这是事实呀!我外爷死后两个月,外婆生了我娘,叫墓生子。外爷死了没到阴城里去,转生在宁州了,听娘说外爷回过两次家,头次回家从墙缝里取出了他生前藏的地契,帮我舅舅打赢了官司。听妈说外爷后来发了大财,挖了一大黑老缸银子。为拷银子,土匪用刀将外爷的头砍掉了,可外爷没死,外爷将头安上了,脖项长了圈芦节。你说奇不奇,怪不怪?外爷现在还活着没有,我不知道,隔得那么远,一丝消息都不知道……”两颗透明的泪珠,滚过她花一般的脸孔。

你满眼盈盈的潮湿,眼前一团扑朔迷离的雾霭,浑身极痛苦地痉挛,神情沮丧、阴郁极了,蛰伏在灵魂深处的苦悲,爆发出一声尖厉的号叫,撼得楼阁陡然摇曳。你的外孙女和那男子都瑟瑟地匍匐在床上,慑于一种巨大的恐怖。老板娘闻声赶来,问怎么了?那男子说鬼号。老板娘丑陋的胖脸上的肉块突突地跳跃了几下,颤颤抖抖地说:“怕是几十年前给个卖油汉子嫖了的玉花,说我奶心太狠,连人家油篓都扣去了,那个卖油汉走后,她和奶吵,奶打了她个耳光,她跳楼摔死了。怕是她鬼魂号哩。”

那女子听了,表情哀哀的,眼神十分忧伤。她似乎觉到了她也会有和那玉花同样的下场,她顿然恐怵起来,每一根毛发,每一寸肌肤都在无可遏制地颤抖。那男子脸上傲岸近乎冷酷的表情消失了,也显出一抹感伤的晦气来。他怜这女人,他想拯救她出去。

在此景况中,你无地自容地离开了红楼,发誓再不去烟花地方寻柳觅花了。你的悲痛是多层次的重叠,如厚重的岩石沉沉地压在你心肌上。你做着艰苦卓绝的灵魂自拔,你苦心思索着在古都城人流里款款漂流。何行何止你不知道,你是一缕风,你是一片云,或是一溪流水,你无法舵掌方向,只好任其自然了。

你想你女儿家的遭毁,你外孙女的沦落,你那玉花的奔死,你以仇恶的想象,幻想红楼崩塌,烟花院败灭,老板娘们暴死,不再有女人被兽践……

你幻想一个充满阳光和爱的世界。

你的悲叹无可封闭地鼓荡着西京街头不绝的喧嚷,弹奏不死的灵魂之歌,痛恶严酷的命运布满忧伤的涟漪。你在街道曲折地行进,突然你被一种东西燃亮眼眸,是一块店铺字号的牌匾,上书“鼎盛源铺店”五个字。哦,这不是必成家的门号嘛!你心里绵亘起了激活的浪涌。你瞧见了必成,怎么还有必兴?这狗杂种怎的也来西京了,尽管你知道贼的脚无根。

必成站在铺柜里面,必兴站在外面,兄弟俩说着话。

必兴说:“你在西京城里做生意,利好大呢,会发大财的。”

必成说:“西京城店铺数不清,挣钱也不容易。”

必兴说:“你别怕,哥使万家钱,不会向你讨钱的。”

必成说:“哥说哪里去了,哥花的钱弟给你,保你够用。哥,西京城不比咱宁州,防得紧,你别动人家东西。”

必兴有些恼怒:“我不要你的分文,也不给你丢脸,今后咱弟兄不见面。”说着往外走。

必成忙说:“哥,我昨晚梦见大到西京来了。”

必兴说:“他来不来,与我啥求相干。”

必成拿了十个银元,赶出去,装在必兴衣袋里,必兴顺手掏出,抛在街道里,银元旋转着白白的阳光,在街道里滚动着。

必成有些恼火,愤愤地说:“看你个贼样子!”

必兴回头瞪了一眼必成,自得其乐地戏笑了一下,说:“贼就贼,贼是吃浮水的,才是上等人呢。”说着踅身自以为荣地去了。

你被一种复杂的感情劫持,你想逃到远离人群的地方去,可你像只倦困的风筝,无力挣脱情感那条线儿的牵制。你是情感囚禁的死犯,以百折千挠的痛苦垂守末期,而末期遥遥无期。

你非常想哭。

你觉有梧桐雨淅淅沥沥地落到你的心上,在你腔内汇成一泓一泓的汪水,然后用河流的符号去泛滥感情雨季的灾难。

你泣不成声。

透过泪水,你蒙然地睨着必成的铺店,忽见铺店后门的门帘如风飘撩起来,走出一位英俊的少年,是必成雇用的伙计。必成对那小伙子说:“顺子,我昨晚梦见了我大来西京城了,今日总觉我大在我身边,你快去买些水果、食品,设个香案,给老人家摆上供品。”

顺子如风去了。

顺子如风归来。

你顿觉心绪好了起来,干皱蜡黄的老脸泛起一阵红潮,枯干的眼眸有露水般光泽闪动。你居然超脱了些许。你欣欣地瞅着供桌上冉冉耸起的烟柱,香香地一弯一弯地在空中流动,行云流水般自然、悠幽,能融化人的心魂。桌上“品”字形摆着各色各样的果品和食品,馥郁熏人诱人。你无甚选择地拿了一个红橘,一瓣一瓣地剥开,你瞧鲜嫩的橘瓣如你小表姨或小女人的芳唇,你心里一阵激动。溘然,你见你小表姨和小女人站在明净的北阳河畔,两岸的田畴草滩青翠一片,以自然的天趣和丰美做她们的背景。爽爽的清风情致骚然地拂撩着她们的脸庞和乌黑的发丝。她们盼望什么呢?灿烂的脸上浮着一层灰灰的岚气,愈显出忧郁的蒙眬。

一园子白菜两园子葱,

人死也还活着个心。

白葫芦开花头对头,

流干了眼泪把血流……

蓦然,你被必成和顺子的惊讶唤醒了,你眼前依然是“品”字形的贡果、贡品,除此而外是意味深长的空空荡荡。

顺子说:“怎么忽地少了一个红橘?”

必成说:“老人家一定来了,是老人家吃的。”必成和顺子忙跪下叩拜。

必成说:“大,你就吃吧,儿子不孝,服侍不好你老人家……”

须臾间又少了一枚红橘,必成兴奋得脸色通红,像枚硕大的红橘。

顺子惊愕之状定格了许久,之后又觉有些悚然,痴痴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流露出“下人”的谨慎和小心,塑造出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滑稽模样,心里的疑惑没有法子消弭。

你的心绪变得很好,这全然因了你的儿子必成,他以他卓尔不群的气质和超乎于人的才干,使你获得了截然不同的感觉和兴奋。你望着他丰茂的生意和他生意人的勤奋和谦和的行为,你在必兴身上丧失了的期冀又如鸟儿般地回归了心巢。你欣喜你的后人有兴家立业的宏志和才干。是的,必成家已有两千亩田园了,生意也做到了西京,况且你的黑老缸准确无误地落到了必成的手里。你一阵狂喜,热辣的眼泪淋淋漓漓地落在了品字形的贡果上,润泽得贡果更富有鲜活的色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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