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体穿越对流层继续上升。
灰色的云海,尚未消失在视野中。
“什么……李斯与我们是‘共同体’?!”半跪在舱门前的索多玛,透过防风护目镜俯视下方黑暗一片的大地。
军用运输机强大的引擎噪音仿佛已触及人类听觉的最大限度。机体因空气乱流而猛颤,加倍刺激索多玛那颗本已怦怦乱跳的心脏。
在索多玛眼中看来,机腹下方那片黑暗大陆既非倒退,亦非前进,而是凝止胶着于时间的裂缝中,直到永恒……
猎捕“凶神”,没想到竟要与索多玛他们一同前行,坦白说,这还真的没想到。
他抬起头,以惶恐的眼神瞧向蹲在他身旁的施汀格。施汀格正在整理挂在肩上的伸缩枪托式XM-177突击自动步枪。他与索多玛穿着同一样式的降落伞,左肩处缝着“ Seventh Life ”的纹章:一只坚刚的鹰爪下,紧抓住一具破裂的骷髅。骷髅空洞的眼眶各冒出一条形态狠毒的眼镜蛇。纹章下方以英语写着这样的句子:
我们死后必升天国,因为活着时我们已身在地狱。
“害怕吗?”施汀格瞧着索多玛,以吼叫般的音量问。
索多玛从吵杂的引擎声里辨别出施汀格的问话,微微点头。
施汀格引颈瞧向下发的黑暗。“不用怕。”他似乎没有理会索多玛是否听得到。“我们的心比它还要黑暗。”
黑暗……索多玛突然感到双足离地。猛烈的侧风把他往横方远远吹走。坠入无边黑暗中的索多玛以求救般的悲哀眼神往上望,意图寻觅运输机透出的微弱亮光。
——施汀格,你在哪儿?……
※※※※※※※
黄昏六时步下赤红色的计程车后,索多玛对大秦帝国职业司机的技术由衷地佩服。
大秦帝国,波拉波拉岛岛南区的浅水湾道是一条教人惊异的险径:狭窄无比的单线双程道路,紧紧夹在笔直的山壁与高耸的悬崖之间,中段还绕过无数弧度惊人的转角。更教索多玛不解的,是庞然巨物般的双层公共汽车,也能在狭道上如过山车似地穿插,在初夏时分接载无数兴奋的弄潮儿往返。
——真想不透,那些富豪巨贾的宅邸都挑在这儿……
矗立在波拉波拉岛浅水湾道旁山坡上的一幢豪华住宅大厦,楼高十八层,面南的住宅阳台能眺视港岛南岸风光。
索多玛掏出洁白的手帕抹去额上的汗珠,沿着车道爬上山坡,走到了楼下大堂的正门前。
“先生是访客吗?”大堂警卫打量着索多玛一身笔挺的西装,礼貌地问道。
索多玛感到一股无由的亲切感。
他向警卫说出了“主人”的名字。“是十六楼A室。杰克逊先生。”
警卫核对过住客名册后点点头,按钮打开了大堂的电子闸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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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喝点冷饮吗?”穿着领口解开的白衬衫、没结领带的文尼&;#8226;杰克逊问。
索多玛摇摇头。
杰克逊是驻美国领事馆的人员。最初揭发“凶神”的是FBI的连络员,他们设法把整件事情掩盖。豪宅产权早已从FBI旗下一间假公司转移到领事馆手上,技术上属美国治外权领域。FBI为保持凶案现场的原状。
索多玛在面积约二千平方英尺的住宅内踱步观看。住宅为两层复式,以大厅一条古雅的弧形木阶梯连接。
大厅的陈设华丽得令人窒息:欧洲产的厚地毯、比普通睡床还要宽大的真皮沙发、种种叫得出品牌的最高级家具、家电……
“有什么感觉?”一头金发、年纪大概不到三十岁的杰克逊拿着Budweiser啤酒罐笑问。
“刺眼的感觉。”
“嗯。”索多玛目中透出殷羡之色。“仔细瞧瞧吧。水晶吊灯、酒吧柜台的框架、墙上的挂饰,还有那个投射电视萤幕的外框……全部是纯金造的!”
索多玛吹了一记口哨。
“那套多媒体影音系统最吸引我。电视萤幕足有五十来英寸大呢。
黑胶唱片……”他喝了一口啤酒。“房子在我们看来好像小了一点,但以大秦帝国的标准,可是不得了的大豪宅呢。”
索多玛环顾四周。
他知道这一切是用什么钱买回来的。
索多玛指向木质光亮鉴人的阶梯——扶手上的镂饰也是纯金吧……
“书房在上面吗?”
杰克逊点点头。“那家伙就死在里边。怎么样?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没有。”索多玛挽起公事包,步上了阶梯。“你留在这儿看看电视吧,我想自己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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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墙上的灯钮按亮后,首先映进索多玛眼中的是地毯上一圈以细胶带围成的“人形”。
“人形”细致地标示出伏尸的位置和姿态。颈项部分的地毯上染着一滩褚黑色的污渍。
——血……
索多玛闭上眼睛数秒。尽管经过处理,书房内仍透出一股淡淡的尸臭。
心情平缓下来后,索多玛再次把藏在眼镜片后的双目张开。
现场仍维持原样。FBI人员当日抵达时,看见住宅大门并未关上而感到可疑,接着就发现已死去十八个小时的死者,但是这次“凶神”似乎刻意安排。除死者本人及该名连络员外,整个单位没有发现第三者的指纹。
书房非常宽敞,地面铺着跟大厅一样的浅蓝色厚地毯。“人形”位于书房中央,后面是长达六英尺的木制书桌,桌前的皮革大班椅正对房门。
书房左面墙壁上整齐挂着一排八张证书文凭,还有几幅现代画、中国字画及几件小巧的艺术挂饰。所有画框同样是纯金打造。
屋内一切黄金、现钞及贵重物品并未失去,可以断定凶手不是为了劫财。由于所有门窗都没有破坏迹象,死者与凶手认识的可能性甚高。
问题是:已经确定杀人凶器为长达七十公分以上的刀剑,凶手是如何把凶器带入屋内而又不引起死者怀疑?
索多玛根据FBI人员的确切情报,从墙壁上找出答案:一幅中国字画旁有一对小挂钩,朝右上方约呈四十五度斜行排列,两只挂钩间的距离与凶器长度吻合。挂钩的样式与悬挂其他字画、文凭所用的钩子相同,而整面墙壁就只有这两只钩子空着。
几乎可以肯定,凶器最初就是挂放在此处。凶手杀人后已将之带走。
“这么说,凶手的身分跟那柄剑的形状根本无关吗?他只是偶然把凶器拿到手?……”
索多玛回过头,跨过地上的“人形”走到房间正后面的书桌前。
除了死者颈项上的伤口外,FBI至今所掌握的线索只有三点。其中一点就位于书桌后方的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