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相纶醒来的时候,屋外阳光灿烂。他心内猛地一惊,忙坐了起来,匆匆梳洗过后,就往屋外跑,甚至都没去想自己本好好地在修行,为何又睡了过去。
才刚跑到门口,便看见朱庆迎面而来,手中还拎着一个食盒。看到他,朱庆脸上一喜,笑道:“你终于醒了呀,看来我今天来得正是时候!”
朱庆的话,让尹相纶一怔,他有些迷茫地看着朱庆脸上的笑容,不解地问:“你这是……我睡了多久了?”
朱庆从他身边走过,进了他的屋子,一边将食盒中的饭菜拿出来放在矮几上,一边说道:“三天了!你小子差点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尹相纶更加迷茫,他记得自己在修行,为何会睡了三天?莫非,出了什么问题不成?想到此处,他心中一急,恨不得立即就盘坐下来,检查一番。但朱庆在这里,他只好将这股冲动忍了下来。进了屋子,看着朱庆坐下,他也在对面坐了下来。接过朱庆递过来的碗筷,他想了下,问:“我不太记得发生什么事了,你能不能跟我说说?”
朱庆惊讶地问:“你不会是失忆了吧?”
“没有,只是对于我怎么会睡这么久不记得了而已。”尹相纶解释道。朱庆闻言,拍了拍胸口,道:“那还好!还以为你失忆了呢,吓死我了!”说完,他就将那天晚上他敲门无人应声,然后他破门而入的事情经过全部说了一遍。
尹相纶听到他找来了朝叔,心内忽然有些怪异的感觉。从朱庆的描述中,他大概能肯定,自己当时一定十分危险,只是,既然他此刻安然无恙,那么朝叔肯定清楚了他的情况。不过,也不用太担心,毕竟他已经有了入道经,若是他们问起他何时识灵,他只要一口咬定是在拿到入道经之后,应该便能无事。
待他吃完,朱庆又拿了食盒走了。而他,用朱庆的话说,朝叔似乎特别喜欢他,所以允许他醒了后可以多休息一天。
所以,他今天是自由的。尹相纶看了看窗外明媚的阳光,感受着阳光落在身上,暖融融的感觉,然后闭目,学着入道经中所述,却感受体内的那股真元。可是,他的精神力量在体内各处转了几圈,却连真元的尾巴都没看到。
他心中悚然一惊,便睁开了眼。莫非,那些都是幻觉吗?想起三天前修行时,那种灵气入体时的舒爽感觉,那么真切,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尹相纶皱着眉,眼中尽是不解,和惊慌。他又闭目在身体中找了几圈,可是依然找不到任何一丝真元的痕迹。
重新睁开眼时,眼中多了些气馁,和失望。
莫非,真的如那那些人所说,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修行成功吗?难道,他真的是一个废物吗?他不甘心!好不甘心!明明,他三岁便已能吟诗作对,四岁,就能将四书五经都一应书籍倒背如流,五岁时,能看穿人心险恶。他如此聪慧,应是天才之资,可为何,上了这青峰山,就成了废材之流了呢?
这是为什么?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尹相纶痛苦地抱住脑袋,脑中似有一个阴冷的声音,在不断地大笑,笑声中尽是嘲讽,嘲讽他是一个废物!
那天,他在床沿,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下午,直到太阳西沉,晚霞燃起。许是,窗外那绯红的光,让他想起了站在青丘之上看到的那片流火般的红树林,想起了母亲,想起了父亲,想起了尹家一百三十五口人,最后想起了二牛……
泪水,突然就溢出了眼眶,像是夏日里的骤雨,啪嗒啪嗒地不停滴落。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自从尹家被灭门之后,他一直在告诉自己坚强,再坚强一点!因为,他已经无所依靠,曾经的那座大山,已经倒塌了。世界之大,他却成了孤儿。他若不坚强,那么谁能来保护他?二牛吗?
再次想到二牛,心里多了些复杂的味道。他本是天才,他是傻子。如今,他成了天才,而自己则成了废物。
原来,天堂与地狱之间,真的很近。
许是,哭过了,泪水将许多颓丧绝望的情绪都从身体中冲刷了出来。擦干泪水后,心内平静了许多。忽然间,不知为何,便想到了世外林中的日子。在那里,他也曾有过绝望,甚至,想过死。但,最终,他还是活了下来,这其中有运气,也有他自己心境的变化。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曾说过的一句话:人生难免逆境,但走过了逆境的我们,应该是越来越坚强,越来越强大才对,而不是因为不敢回忆曾经艰难的经历,而变得比以前更脆弱!
他已经走过了这么多,甚至走过了生死,那么还有什么过不去。
窗外,晚霞渐褪,他盘坐床上,映着愈来愈微弱的金红光芒,心内渐渐响起那一段熟悉的声音:须菩提!如恒河中所有沙数,如是沙等恒河,于意云何?是诸恒河沙,宁为多不?须菩提言:甚多,世尊!但诸恒河尚多无数,何况其沙。须菩提……
心在经声中,渐渐静若止水。这条路,即使再难,他都要走下去!因为,他已经在路上了,又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接下来的几个月中,尹相纶每天都会在夜深人静时,花上两个时辰来修行,但是第二天一早起来,身体经脉中,总是空空如也。那些进到身体里的灵气,不知为何,总是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不见。是重新归于天地了,还是躲藏在他身体中某个他找不到的地方?他不知道。但他有种感觉,总有一天,这件事会有一个答案。
这几个月来,他比往常起得早些,东边的天才开始泛白,他便出了门,拿着水桶,到那水潭边。和往常在世外林中一样,坐在水潭边,将那金刚经在心中念上一遍。
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很快,三个春秋便过去了。一转眼,尹相纶已是十二岁。这三年中,最初时,余石会偶尔来检查他的修行进度,但检查了几次后,见他总是无所寸进,便放弃了,不再来检查。倒是过了半年后,有一次,他早起去厨房拿水桶时,遇到了朝叔。朝叔像是知道了什么,却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他说了一句话:“有些人,十年不动,一朝闻道,一飞冲天,这叫厚积薄发!你理解这个词的意思吗?”
尹相纶自幼读书不少,自然理解这个词的意思。但是,他不明白的是,朝叔对他的这种,应该是算作信心的情绪,又是出自何处?
他想起半年前他初次修行时,陷入危险,是朝叔救了他。或许,是在那次中,他发现了什么。可是,他发现了什么呢?尹相纶尝试着去问朝叔,但没有一次得到答案。几次之后,他便不再问。
或许,时机到了,自然便知。
三年后,他已长成了一个小伙,许是这几年,经常劳作的缘故,他的身体壮硕了不少,虽然还是偏瘦,却也不像之前那般弱不禁风的模样。身高也长了不少,甚至与比他大上七八岁不止的朱庆相比,还高出了一丝。
对于他身高窜得如此之快,鉴书阁的人都表示有些惊讶。为此,杜超还嘲讽过他。余石也与他开过玩笑,说会不会再过几年,他就长成了一个巨人。尹相纶也觉得自己长得有些快,不过,以前听娘说过,有些孩子长在前面,有些孩子长在后面,或许他以后就长得不多了。
这三年来,他从未踏出过鉴书阁一步。期间,有不少次,他想去看一看在火云殿的二牛,但最终还是因为心内的某些情绪,而在那座索桥之前止了步。
而他不曾踏出鉴书阁,有个人却来了鉴书阁很多次。青竹林的洛紫儿。
说来也奇怪,这洛紫儿每次来的名义都是来找她的洛青哥哥,可是每次在她哥哥的房中呆了没有一炷香时间,她便会出现在厨房,然后颐指气使地指挥着朱庆和尹相纶二人忙东忙西,乐此不彼!
三年过去,她也长大了不少,比之当初,少了份稚嫩,多了份娇媚。那一副倾国倾城的容颜,常常让朱庆看呆。为此,他还遭了那洛紫儿的不少巴掌。
这一日,一如往常,戌时未到,他便起了床,去了厨房,拿着水桶,去了水潭边。如今正是晚春时分,水潭边的青草长得很是旺盛,可是有一处,却光秃秃的。尹相纶走到那里,坐了下来。这处地方是他每日早上坐的地方,坐得久了,这处的青草就长不出来了!为此,尹相纶还苦恼过,原本好好的一块草地,愣是被他一屁股坐了三年给坐了一块疮疤出来。
和寻常一样,在心内将金刚经默念一遍后,然后便开始内视体内经脉,看看昨晚修行时纳入体内的灵气是否还存在。其实,这一动作已经成为习惯,对于结果,他早就已经没了那份期待。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体内经脉中空空荡荡,一圈还未转完,他便准备退出来。正在他准备结束的时候,忽然他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是他的经脉。
顿时,心咚地跳了一下。
在靠近神封穴处,经脉的脉壁上,有点点的晶莹透出,他仔细一看,却是那处地方的经脉壁在逐渐变成透明。这种变化,让他的心剧烈跳动了起来,他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但是有所变化,总比一成不变要好!
尹相纶仔仔细细地盯着那处地方看了半天,却依然没有看出什么名堂,但这不妨碍他的激动。他心念一动,又在体内巡视了一遍,发现有好几处地方的经脉都已经成了半透明的状态。至于之前为何未曾注意,可能是因为他没抱什么希望吧。
他激动地从入定中醒来,看着微风拂过的水面,漾出的一圈圈的涟漪,嘴角忍不住泛起了一丝微笑。
三年,他坚持了三年,等了三年,终于等来了变化!像是一直处在黑暗中的人,忽然间在前方看到了一丝光明,虽然那丝光明还很远,但这不妨碍他以这丝光明作为目标,奋起直追!
这三年来一直有些沉重的心情,在这一刻,终于昂扬了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晚春还有些微凉的空气灌入胸腔,让整个人的精神蓦然一震。
尹相纶从地上站了起来,拿着水桶装了水,哼着歌,往回走。
走出东树林的时候,远远地便瞧见了一个紫色的身影从那条,通往鉴书阁外的路走出来。除了一个人,这鉴书阁中无人会穿紫色衣衫。尹相纶一看到这个身影,便下意识地往后一退,隐入了一棵大树后面。
可是,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丝。才刚退到大树的阴影后,便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喊了起来:“相纶,你给我出来!”
尹相纶无奈,只得走了出去。那个紫色身影像是一只轻捷的燕子般,翩然而至。这,正是洛紫儿。一张脸蛋,国色天香。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肤若凝脂,眸若星辰。一袭紫色纱裙,更衬得她肌肤胜雪,唇红齿白,让人目眩神迷。
但,尹相纶看着她,原本的好心情却有些坏了。他微微皱了眉头,问:“你找我有事吗?”
洛紫儿见状,双颊一鼓,气呼呼地质问:“你这什么态度?干嘛一见我就躲起来?我是老虎吗?难不成你还怕我吃了你?”
洛紫儿说了一串,然后一双杏目牢牢盯着尹相纶,似乎他若是说出一个是字,便欲上前将他大卸八块一般。
尹相纶有些无奈地撇了下嘴,然后回答到:“你不是老虎……”
洛紫儿脸色一缓,嘴角微微弯起,似要笑,可这一缕笑意还没绽开,便被尹相纶接下去的话给钉在了那里。
“你也不会吃了我,但你会杀了我!我又不笨,自然要躲着你!”尹相纶平静地口吻,让洛紫儿漂亮的脸蛋气得由红又转白。目光恨恨地盯着他,半响忽然眼眶蓦地红了。尹相纶惊讶地看着这个在他面前从来都是一副母老虎模样的姑娘忽然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这落差太大,让他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呆呆地看着她,她却咬着唇,眼眶愈来愈红,片刻后,一跺脚,带着些哭腔骂了一声“你是个混蛋!”便转身跑了。
离开的方向是朝着鉴书阁外去的。尹相纶看着她的身影逐渐远去,依然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她离开时,那片随风而动的衣袂,舞动得如一只迎风而舞的紫色蝴蝶,翩若惊鸿。这一幕,不知为何,就那样入了尹相纶的眼,然后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