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一场罕见的大雪席卷了北玄大陆北方方圆千里的地区，大燕王朝帝都山海城几乎被厚厚的积雪淹没，贫民平民聚集的北城区死伤无数，冻饿而死的尸体堆积如山，每天烧也烧不完。
然而，对那些朱门大户的权贵来说，成千上万的穷人死伤那只是小事，并不是他们关注的焦点，朝堂上另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才不啻于平地惊雷，让他们震惊错愕，感到措手不及——大燕帝国右仆射兼太子太保、爵封晋国公的东元胜突然告老，三日之内便要离京。
而且是不设宴、不践行、不昭告，悄然离京。
东元胜是三朝老臣，在大燕帝国执掌相权多年，一向地位崇高，位高权重，这一次竟然如此突然告老，这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这意味着大燕帝国的朝堂权力格局将会发生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若是能把握机会，未始不能再进一步。
众所周知，在大燕王朝，除了皇城后山那座小道观之中的那位大人物，东元家族经过数百载的苦心经营，已经与燕南林家、燕东南宫家族一并被称作大燕三大家族，东元胜作为东元家族的族长，即使是对于大燕皇朝的皇权更迭都是有话语权的，这样的大人物就这样悄无声息的退出朝堂，这让很多嗅觉敏感的人察觉到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诡异气氛。
大燕王朝天启三年元月初八，一辆马车轻装简行，直奔北城门而去。
这辆马车非常普通，走的也不是官道，又是在下午，寒风凛冽，雪花如拳，没有人会注意这样普通的马车。
只是如果有人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这辆马车的车夫颇有些不同寻常之处，因为在这样可以称之为“酷寒”的时节，他只是穿着一件粗布衫短袖外衣，脚踏草鞋，居然还敞着怀，面对扑面而来的大雪，他一边甩着鞭子，一边手指勾着随身携带的酒葫芦，不时喝上一两口，浑不在意冻死人的鬼天气。
这个奇怪的车夫不过三十余岁的年纪，面貌普通，但身躯十分强健，裸露出来的手臂和胸膛都是极富线条，充满了力量。另外，若是有懂马的人在此，就会发现，就是拉车的骏马也同样非比寻常，居然是燕北大草原上极为罕见的青骏雄驹。
青骏雄驹是难得的战马，而且一般四品以下的武官根本没有资格乘坐，但是这辆马车的主人却拿来做一匹拉车的牲畜。
马车急速而行，北门已经在望。
突然，敞怀车夫眼睛一眯，似乎看到了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脸上露出了笑容，勾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酒，只是他驾驶的马车却依然没有减速，朝着北门狂奔。甚至，中途他还在青骏头顶上“啪”地甩了一鞭子，让马车速度变得更快，更凶狠。
青骏雄驹是匹战马，哪里受得了如此挑衅，立即发了性子，不管不顾拉着马车拼命向前奔跑，风驰电掣般朝着北门直冲。
尽管如此，因为矫健车夫的存在，这辆马车却依然十分平稳，车厢内的人依然安稳如昔。
马车急飙，风雪飘摇，就在马车行进的路上，一道身影在漫天风雪中显现轮廓。
那是一个十分瘦弱的身影，穿着又脏又破的麻衣，雪花落在他的身上，几乎将他埋了起来，当他看到急行的马车，随意震动几下身体，将身上雪花震落。
面对急冲而来的马车，瘦弱身影布满黑灰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手依然缩在破破烂烂的袖筒里面。
人和马车的距离并不长，眨眼间，狂奔而来的马车就像一截火车头，冲到了十丈开外。若是这个瘦弱身影再不让开，恐怕即刻就要被发了性子的青骏雄驹当场撞飞。
此时，街道两旁的人们这才注意到这一幕，纷纷停下手里的事情，凝目观看。
“这小乞儿不要命了，居然敢挡在马车前面。”
“来了几天了，这么大风雪天居然没被冻死，真是命大。”
“命大？看今天这架势，我看他是想找死……”
街边的人议论纷纷，就在他们说话间，高大雄健的青骏雄驹拖着马车已经冲到了瘦弱身影的面前。
瘦弱身影脸色不动，笼在破袖子里面的双手动了动，人却像是一颗钉子，牢牢钉在了地上。
“哎哟！”
街上有些胆小的人们顿时不敢再看，下意识的闭上双眼。
这小子死定了！
吁——
就在大家以为小乞儿被马车撞飞的时候，赶车的车夫突然手臂一扣缰绳，狠狠一拉。
急速前冲的青骏雄驹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拉的人立而起，淅沥沥发出一阵嘶鸣，嘴角居然冒出了一丝血沫。
这股力量太强，已经让骏马的腑臟受了伤。
车夫却丝毫没有在意，勒停马车的胳膊肌肉虬结，高高鼓起，生生拉着青骏雄驹倒退了数十步，这才停了下来，此时，车厢里面的主人已经觉察到动静。
“何事？”
车夫连忙回身低声禀报：“是个小乞儿拦道。”
马车车厢布帘慢慢被挑开，但风雪遮掩之下，里面的人却未能露出真容，只是声音略显苍老，显然车厢内的人年纪已经不小了。
“请问，尊驾何事拦道？”
显然，这次的问话对象是对拦道的小乞儿。语气之中没有倨傲，极为平和，丝毫不以对方身份为意。
小乞儿着装虽然寒碜，背脊却挺得很直，黑灰之下的面容一双极为灵动透彻的眼睛，让人过目难忘。
眼见马车主人发问，小乞儿绷紧的身体这才放松，双手从破旧的袖子之中缓缓伸出来，双手抱拳，极为端正的行了一个礼。
大燕帝国极重上下尊卑，颇重礼节。小乞儿行的这个礼，极为方正，正是最常见的士林之礼，而且分毫不差。晚辈执此礼见长辈，学生执此礼见老师。
“长者昨夜冻死郊外破庙，不忍见其曝尸荒野，突兀拦车，是想恳求大人借我一些钱财，来日必偿此恩。”
马车主人没有料到一个衣不蔽体的小乞儿竟然如此有礼，而且说话十分得体，显然是读过书的人，不由得兴起了几分兴趣。
“你读过几年书？”
“只认识几个字而已。”
“死者是你何人？”
“同在一个屋檐之下容身，若是没有他，也许我活不过来。”
“哦，”马车主人叹了口气，顿了顿，“知恩图报，善！三儿，给他一些银两，让他把那个长辈葬了吧。”
赶车大汉答应了一声，将酒葫芦别在腰间，跳下马车，走到小乞儿面前，递给他一个小布囊。
小乞儿笑了笑，接过布囊，再次冲着车厢抱拳行了一礼。
远远一望，这马车虽不起眼，但自己养过马，如此好马做脚力，深信不会看走眼，这马车之中的人果然有些身份，要不是强拦马车，引起了这人的兴趣，这钱决然借不到，恐怕老黄就真的要被一把火烧了。
要不是这么瘦弱的一具躯体，自己还用得着冒险拦车讨要？再不下葬，那群家伙就要将老黄拖去烧了。想到这里，小乞儿不由得叹了口气，抬头询问：“请问大人是谁？来日我必报此恩。”
“不必，些许小事。”
“那就不用你帮忙了，我就去烧了吧，反正烧成灰也好，不占地方。”
小乞儿拱手转头，头也不回的就要离开。边走心里边想着，要不是老黄临死拉着自己的手，说如果不让他入土为安就死不瞑目的话，自己早就把他烧灰了。原本习以为常的烧灰方式，到这个烂地方就变成了十恶不赦的行为，实在是让他感到无奈。
“小哥，且慢。”
车内老者叫住了他，笑了笑，想不到这小乞儿还挺骨气的，不偿恩就不受惠，果然是个有趣的小家伙。
“老朽东元胜。”
老者语气不大，在风雪之中只有小乞儿听得分明，他也想看看，自己报出了名字，这个有趣的小乞儿是什么反应。
“东元胜？姓东还是姓东元啊？这里古怪的姓还真多。”小乞儿嘀嘀咕咕。
老者显然耳力极好，听得真切，听到这句话顿时一怔，这小乞儿居然不认识自己。只要是大燕帝国的子民，应该很少人不知道自己吧？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洒然一笑，想不到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着相了，谁就一定非要认识自己呢。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大人，咱们后会有期了。”
小乞儿转身，慢慢没入风雪之中。
两旁围观的人们眼见一场令人兴奋的激烈“碰撞”居然虎头蛇尾的结束了，不由得甚是无趣，也都纷纷散了开来。
赶车大汉重新跳上车，驱赶马车继续前行，马车内老者忽然问道：“三儿，那小子有修为？”
赶车大汉皱起眉头沉默了一会，不太确定的回答：“家主，这小子有没有修为在身三儿不敢确定，不过这小子胆量可是真不小，要是我没有及时拉住马缰，就算他是后天巅峰高手，也要丧命。”
“嘿嘿，我看未必。”车厢内传来老者的声音，只是并没有再多猜测或是解释什么。
马车来到北门，随着出城的人流出了城门，往北方而去，不一会儿，就隐没在连天的风雪当中。
……
小乞儿出了城门，贴着城墙往西行，一边走，一边想着等葬了老黄之后，自己该何去何从。又想着是不是去城里打听一下那老头是谁，毕竟受了人家的恩，必须找机会还。
嗯？
走着走着，小乞儿忽然停住了步子，耳朵动了动，跟着顿了顿脚，又继续往前走。
风雪下得愈发大了，大如席面的雪花铺天盖地下来，小乞儿整个人似乎都要被掩埋，走的越发艰难。
砰！
突然，就在小乞儿脚边，一团雪花猛然炸开，一道身影从地上雪堆之中跳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拎着一根东西狠狠的朝着小乞儿头上砸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