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广场上的白鸽绕着喷泉上空不断盘旋，五彩缤纷的彩带伴着微风徐徐飘荡，喜庆的音乐声穿过教堂传遍大街小巷。围观的人群，祝福的声音，今天，我将是这个国家最幸福的新娘。
“仙度瑞拉，你是否愿意做我的新娘，无论贫穷与疾病，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我愿意。”
我微扬着头望着眼前深情对我告白的王子，眼角的余光却关注着一旁围观的人群，因为我知道在那里会有人因为我而晕倒。人群中开始出现慌乱，那个化着浓妆的妇人单手捂着胸口几次欲要晕倒，两个打扮妖艳的少女乖巧的在一旁搀扶。王子眉头微皱，看了她们蹩脚又拙劣的演技又转过头看着发呆的我。
“怎么了，仙度瑞拉？”
“没什么，我的王子，她们是我的继母和姐姐们。”我低下头，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却不作过多言语。
“哦？”王子眉毛微挑，示意护卫将三人带离婚礼，“你又忘了，应该叫我彼得。”
“嗯，彼得。”我嘴角向上弯起，笑得妖娆。
世人皆知，城南的房子里住着灰姑娘仙度瑞拉，从小被继母当做仆人使唤。男主人常年奔波在外，哪怕在家也被继母和恶毒姐姐做作的演技所蒙蔽。灰姑娘仙度瑞拉，永远蓬头垢面做着苦役的仙度瑞拉，如今却变成了这个国家的王妃。
“仙度瑞拉，我将你的姐姐们送去边境做苦役，你的继母现在还关在王宫的地牢里，从此以后，再没有人可随意轻贱你。”
“只是继母终究将我养大，你打算如何处置她？”
“哼，如此心肠歹毒之人，必将承受我国最残酷的刑罚方能警醒世人。”王子轻哼一声，对继母的所作所为嗤之以鼻。
“请允许我去地牢送她最后一程。”我微微颔首，谦逊恭卑。
“你啊，就是太善良。”王子将我抱进怀里轻抚我的发丝，算是默许了我的请求。
王宫地牢，千百年来只关押穷凶极恶的造反人士。这里阴暗潮湿，老鼠都比寻常家大上几倍，更可怕的是这里有豢养毒物的房间，稍有不慎被逃窜而出的毒物盯上就算有九条命也难逃一死。我紧紧握着王子给我的驱毒香包，另一只手轻轻捂着鼻子，地牢里腐烂发臭的气息真难闻啊，但愿我亲爱的继母还不曾死去。
走过破旧的楼梯，我知道尽头的牢房便关着我那可怜的继母。地牢里除了动物吱吱的声响便只剩下我的脚步声，我的继母听到脚步声立刻透过木质的栏杆向外望，看到来的人是我之后她失望的低下头又强挤出一点笑容看向我。
“嗨，仙度瑞拉，你真美，我是说你一直很美，你的心灵更美。宝贝，我想王子可能误会了什么，我把你养大，在你们大婚之际我想我应该待在富丽堂皇的宫殿而不是这阴冷潮湿的地牢里。”她双手不自觉的扯动裙摆，似乎想让自己的仪表看起来不那么的糟糕。
我微微笑着却并未说话，看着她早已花掉妆容的脸此刻因为谄媚的笑容而变的扭曲。
“你是来带我出去的对吗？”她收敛了笑容，询问声中夹杂着些许乞求。
“我只是来见你最后一面。”我淡淡开口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因为我的继母此刻正愤怒的看着我，手臂越过围栏似乎想要一把抓住我。
“仙度瑞拉，你不能这样，我们是一家人啊。”继母收起怒容，似乎想要做最后的挣扎。
“一家人？呵呵，你以为如果我不是自愿你能那样欺负我吗？”我冷笑一声，在继母诧异的神情中娓娓道来。
二
在我12岁之前我的名字是仙度瑞拉，我有爱我的父亲和同样爱我却体弱多病的母亲，但至少在爱的包裹下我是个快乐的孩子。12岁之后我的名字是灰姑娘，人们有时候会用“喂”、“哎”来代替我的称呼，这一切都得益于我的继母。是的，在我12岁的时候，我的母亲终究没能战胜病魔。而我的父亲，为了不让我在缺失母爱的环境中长大，很快就迎娶了我的继母，同时到来的还有两个姐姐。
“嗨，仙度瑞拉，希望我们以后好好相处。”这是继母对我讲的第一句话，这是她第一次叫我名字也是最后一次叫我名字。我的两个姐姐比继母要真实的多，哪怕是第一次见面她们也懒得对我这个马上就要退场的小人物有任何表示。
“你们要好好相处，这样我不在的时候也会有人照顾你。”
“好的，父亲。”我笑的一脸天真，就像所有12岁的孩子那般。只是我不会去问为什么两个姐姐看起来和父亲那么相像，为什么继母苏菲亚向父亲索要额头吻的动作自然的好像共同生活了很久的恋人。
那之后，父亲长年奔波在外。她们起初把我当做空气，而在她们将家中的仆人全部换掉之后，对我的嫌恶之情就再也没有遮掩。她们把我从明亮的大房间赶去阴冷的阁楼，最后干脆让我睡在厨房，白天还要我伺候她们的饮食。
召唤仆人的银铃声一度成为我那段岁月的梦魇，因为我，一个原本富庶人家的独生女就在那时变成了家中最不起眼的女仆。但我并不想反抗，因为我始终记着母亲离世前对我的嘱咐，一个只属于我和已故母亲的秘密。
三
转眼三年又三年，一开始我还会抱有父亲回家时她们会有所收敛的幻想，而在父亲第一次外出归来面对我的窘境缄口不言的时候我便知晓了自己的地位。所以，在她们热情高涨的讨论要什么礼物的时候，在我亲爱的父亲终于记起他还有我这个小女儿的时候，我决定实施我的计划。
“仙度瑞拉，你想要什么呢？”
父亲话锋一转扭头看向我，我坐在火炉边的地毯上诧异的看着他，同样诧异的还有我的继母和两个姐姐。气氛突然变得很尴尬，所有人都不再说话，静的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我想要你回家路上碰到你头的第一根树枝。”
“你确定？”父亲似乎质疑我的选择，毕竟这是六年来唯一一次想到我。继母和姐姐在听到我的回答后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不屑与轻蔑。
“确定，我的父亲。”我微微一笑，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是那么的僵硬，毕竟我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
果然他们并没有拒绝我这个微不足道的请求，在两个姐姐从父亲手中欢呼雀跃的接过好看的珠宝和漂亮的衣服的时候，我无比虔诚的接过了父亲递来的榛树枝。
“嗨，仙度瑞拉，你知道吗？我一直担心会无法带给你想要的礼物，因为路边的树木都很高大。但是就在我拐到公园那条大街的时候，这个榛树枝碰到了我的头。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我和你母亲经常带你去，那棵你最喜欢的小榛树现在长的比之前高了，就是它的树枝碰到了我的头。”父亲说的眉飞色舞，继母和姐姐们却瞬间冷了脸色，察觉到异样的父亲松开拿着榛树枝的手，轻轻咳了一声转身回了房间。
我当然记得那棵小榛树，那是母亲为我种下的，而我却是在母亲去世时才知道了这棵榛树的秘密。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出了家门，将榛树枝插在母亲的墓前，双手合十谦虔诚念着祷告。如果此刻有人路过，一定会认为我是童话书里吃人的巫女。因为榛树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长大，直到变成一棵枝繁叶茂的榛树，白鸽和鸢鸟纷纷过来栖息，原本死气沉沉的墓地突然间充满了活力。
“终于等到你召唤我了。”
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低沉有力。我抬起头，看着那枝繁叶茂的榛树笑的明媚。这就是母亲留给我的秘密，我的守护树，可以满足我任何物质愿望的守护树。它还有另外一个用途，我现在不会告诉你，但它是我复仇的开始。
四
王宫里要准备盛大的晚宴，会连开三天，邀请全国所有有着适龄少女的权贵人家参加，甚至也有外国的公主会应邀来访。我的两个姐姐从早上开始就在为晚宴准备服装了。
“看来你得在胸部多垫点东西才能撑起这个裙子。”
“你才是，腰圆的裙子都装不下了吧！我看你还是和灰姑娘一起在家待着，反正王子一定是我的。”
“别吵了，不管你们两个谁被选上，都是我们家的无上荣光。快试试这些首饰，哪个更配你们的衣服。”
我蹲坐在火炉旁一边挑拣豆子一边看着两个姐姐互相诋毁，继母忙前忙后的为她们装扮就好像王妃一定会是她们其中的一人。而我是不会被允许参加晚宴舞会的，哪怕我也是权贵人家的适龄少女，明知道如此的我还是决定去询问继母，于是我还没开口就被派到一旁挑拣豆子。我挑拣的极慢，不是因为我已经放弃了去舞会的念头，而是我知道哪怕我挑拣干净她们也不会允许我去。所以我只能如此拖延时间，好让她们称心如意的早点出门，这样我就有时间去找我的守护树。
“仙度瑞拉，你看起来不是那么高兴？”守护树总是那么贴心。
“国王为王子准备了盛大的晚宴舞会，而我不被允许参加，事实上你知道我也没有衣服参加，所以我想，你应该可以帮助我。”
“我可以满足你一切的物质愿望。”守护树摇了几下，白鸽和鸢鸟齐齐飞向天空，无数闪闪的星光将我包围，让我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待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身上沾满灰烬的灰布裙已经换成了一套华美的金色礼服裙，我的右侧还停着一辆金色的马车，驱车人站在一旁摘下帽子微微鞠躬，他说：“很高兴为你服务，仙度瑞拉。”
“还满意吗？”守护树此刻幻化成一面镜子，好让我看到此刻的自己是多么的具有魅力。金色的卷发妥帖的搭在肩头，原本就不错的身材在金色礼服的包裹下显得更加迷人。
“我想，我还缺一双合适的鞋子。”
“愿意为你准备。”一双水晶做的鞋子出现在我的脚边，我无法形容我看到它的时候有多么惊艳，比我看到礼服的时候还让我激动。我小心翼翼的穿上它，就像6岁那年第一次偷偷抹了母亲的口红。
“这些物品除了这双鞋子，都只能维持到午夜十二点，所以你必须在那之前就离开舞会，不然你就会在众人面前变回穿着灰布裙的女孩。”守护树的声音略显感伤，我知道它现在法力有限，因为不久前我启动了复仇计划。
我到达王宫的时候，舞会已经开始了。王宫的侍者恭敬的为我打开大门，从昏暗外面到明亮的室内，我感觉一瞬间所有的光芒都聚集到了我身上。很多人都停下来看向我猜测着我是哪国的公主，奏乐的乐师也停顿了半拍，我看到二楼冷眼观望下方的王子也一下失了神，他不由自主走下楼梯，缓缓向我走来。
“这位美丽的小姐，可以邀请你跳第一支舞吗？”王子略弯腰左手放在腰后，向我伸出右手。
“非常愿意。”
我搭上王子的手，和他跳了一支舞又跳了一支舞。我感受着全场女宾们投来的火热视线，那嫉妒与羡慕的视线中也夹杂着来自我继母和两个姐姐的。她们自然没有认出我，因为此刻的我和平日里穿着脏脏的灰布裙脸上总是挂着厨房灰尘的我判若云泥。
快到午夜的时候，我找了个借口婉拒了想要送我回家的王子一个人悄悄回了家。我依旧蹲坐在火炉旁捡着那盆还剩了一半的豆子，继母她们回来的时候像是落败的斗鸡早没了出门时的骄傲。二姐走到我面前端详了几秒，又摇摇头回了自己的房间。我看着她们滑稽的神情，忍不住想要笑出声。
第二晚的舞会，我穿了银色的裙子，王子依旧只和我一人跳舞，最后离场的时候却废了很大的功夫。第三晚的舞会，我穿了粉色的裙子，虽不及前两晚的华美，却是我母亲第一次遇见父亲时的裙子。
“你知道吗？我父亲为我安排这场舞会的时候我一直是拒绝的，直到我看到你走进舞会大厅。”王子笑了笑，眼神有些飘忽似乎在回忆第一次见我的样子。
“你和她们是那么的不同，她们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欲望与谄媚，唯有你，眼神中透着清明。”王子见我不语继续说道。
“所以你对我一见钟情？”
王子不再说话，的确，让一个高高在上的人率先承认先爱上对方实在太过为难。其实，我与大厅里的女人们唯一的不同就是我只是为了让继母和姐姐们不能得偿所愿，而她们想要的是王妃的位子与无上的荣华，但这场由我开局的游戏却出了一些纰漏，那就是我看到王子的第一眼便一见钟情。
我借口离开，王子却比第二晚时更加难以甩掉。我跑下楼梯的时候，水晶鞋也掉了一只。
第二天，王子下令在全城寻找那个和她跳舞的姑娘，那只水晶鞋被护卫拿着挨家挨户试穿，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
当王宫的护卫带着水晶鞋走进我家大门的时候，我悄悄潜进浴室洗了澡。我不用那么心急，因为我的姐姐们一定会想方设法穿上那双水晶鞋，那双只有我才能穿上的水晶鞋。
“抱歉夫人，请问你们家还有其他姑娘吗？”当我洗完澡出来时，正好看到护卫在跟继母谈话，但神色里已经充满了不耐烦。我注意到我两个姐姐坐在椅子上哭泣，不止是因为落选的伤心还有来自脚部的伤痛。她们一个削了脚趾一个削了脚后跟，却都在进王宫之前被发现送了回来，所以护卫此刻的态度也就不难理解。
“没有了，我两个女儿都在这里了。”继母看着变得残疾的两个姐姐王妃梦碎，难掩悲伤。
“倒是还有个小女儿，只不过……”父亲蓦然开口，言辞之间有着些许为难。
“我在这。”我从角落里走出来，落落大方的走到护卫面前。
护卫没有开口，只是把那只水晶鞋递到了我的面前。我穿上那只水晶鞋，又在众人的诧异眼光中从身上的布袋里拿出了另一只水晶鞋穿上。我抬起头微笑，这一刻，我知道自己赢了。
五
“你装作楚楚可怜的样子骗得世人同情，这些事王子都知道吗？”继母从悲痛绝望变成愤怒，或许多年来她从不曾想过，那个被她贬到尘埃里的女孩其实只是养精蓄锐伺机报复的豺狼。
“知道与不知道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因为我们终将幸福的生活下去，而你将和你的女儿一起为你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果然是巫女的女儿，和你母亲如出一辙。当年你母亲横刀夺爱，不知道用了什么巫术将我最爱的人抢走，我处心积虑那么久才终于又回到最爱的人身边。没想到，最后还是没能逃过巫女的女儿。”继母一脸凄怆，仿佛她才是那个世间最可怜的女人。
“巫女？倘若我母亲真的是巫女又怎么会被你们联手害死？父亲贪图我家的财富所以接近我的母亲，只是他自己也没想到会真的爱上我的母亲，所以才会抛弃你。而我母亲后来多病，久而生厌的父亲又因为对你的愧意而联系你。你们用毒药一点一点害死我母亲的时候，真的以为她就什么都没有察觉吗？她只是无心继续留恋这个世界，所以才任你们为所欲为。巫女？真要说我们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我们家族拥有一棵世代相传的守护树。它可保我们世代生活无忧，也可以替我们吸光世间那些欺侮我们之人的命数。”
“那你父亲？”
“在你被抓进地牢的时候，他就在我母亲的墓前自杀了。”
继母冷笑几声，似乎已经失去了常人理智，她转身一头撞死在了墙壁上。我走出地牢，感受着艳阳下这个国度的美好与温暖。有两只白鸽飞来，红色的小腿上绑着书信，信上说我两个姐姐在去往边境的路途中不幸病重身亡。
我长舒一口气便出了王宫，我想去母亲的墓地告诉她这些事情。但我的守护树似乎看起来与往日有些不同，白鸽和鸢鸟早已不见了踪迹，树干和枝叶也有枯萎的迹象。
“你来了，仙度瑞拉，我恐怕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为什么？”
“我千百年来守护你们家，耗费了很多了力量，如今启动诅咒，已将我的生命力耗损的所剩无几。我现在也只是强撑着想要见你最后一面，灰暗的事情由我来做，你要在阳光下狠狠幸福。要幸福下去，仙度瑞拉。”守护树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它的身躯也迅速萎缩变小，直到最后变回一根枯萎的榛树枝落在我的手里。我小心翼翼将它抱在我的胸前，哭的像个孩子。
“回家吧，仙度瑞拉。”王子不知道何时出现，他把我抱进怀里轻轻抚摸我的秀发。我抬起头看他，他对我微笑，宠溺的神情一如从前。
“嗯。”我钻进他的怀里，感受着他身上温暖的气息。他的衣袖上还蹭着一些绿色的泥渍，我知道那一定是来自长满青苔的地牢里的潮湿墙壁。
他其实早就知道我做了什么，他一直都知道我做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