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花残剑生霜
秋末的时令，落叶纷飞。
剑尖在同时刺穿几片飘落的竹叶后，秦桑便听到了一阵搏斗声。
栉比青苍的竹林中，伴随着黄叶萧萧飘落，五个黑衣男子正在追杀着一个红衣女子。最后女子终于绝望地坐在地上，抬起头来有泪滑出眼角流下。一个黑衣人便走到女子面前，举起明晃晃的钢刀。
这时，五片青翠的竹叶飞过，同时割破了黑衣男子们的喉咙。黑衣男子纷纷倒地，地面顿时落叶飞舞。
秦桑站在女子面前，看着女子慢慢抬起的脸，心里猛地一动。
画师在竹林泼下的墨，点画成的面前蛾眉螓首，容颜姣美，汗湿鬓发，一抹红唇带着倔强，一汪秋水明眸下暗涌着恨。
这是秦桑对崔灵的第一印象。
秦桑把崔灵安置在竹林深处的竹屋里，这里是剑王阁区域，除了殿内门人外，一般人一般不会涉足到这里来。而阁中门人，除了秦桑外，也没人知道这里有座竹屋。
崔灵开始每天都蜷缩在一角沉默地看着面前的空气，脸上面无表情，眼神冷漠。但有时，她站在崖边，双眼愤怒地望着底下的竹海滔滔，哽咽着泪流满面。秦桑远远地看着她，便明白她的优美形态下已被满满地写下仇恨的故事。
半个月来，崔灵没有开口向秦桑说过一句话。
一天，崔灵站在崖边，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涛涛竹海。此时她的心绪平静了许多，闭着眼睛任由风随意地吹乱她的黑发和衣裳。秦桑静静地走到她的身后，她回过头来看他。
这是她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以这样自然平静的容颜看秦桑，秦桑看着她灵透的双眼，看着看着，心底不由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紧拉了一下。
但崔灵却说了一句：“教我武功！”
说完她把头转向崖的上方，目光落在崖石嶙峋的山顶上，雄壮崔嵬的剑王阁就座落在上面。
“教我武功！”崔灵再次说。语气平静而决然，伴随着她决然的眼神。
秦桑冷静地对着她决然的眼神，然后轻轻地说了声：“好……”
剑王阁有门规，门下弟子不得擅自传授武功于其他人，否则当废其武功，逐出师门。秦桑深明其理，但他违背了。
秦桑开始教崔灵武功，然而崔灵练剑时带着天大的仇恨。那些青苍的竹竿和飘落的竹叶，在她眼中似乎都化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她挺剑刺穿了一根竹竿，气势凌厉，眼神凶狠。
秦桑站在一边看着她，表情虽然平静，但心底却翻滚不己。他不确定，不确定他这样培养一个复仇的女子，对她，到底是对还是错。
然而这种不确定却总是很快地被他心底另一种不一般的情感压了下去。秦桑继续教崔灵武功，不遗余力地教她，甚至为了让崔灵原来的伤势迅速痊愈，他夜里溜回了剑王阁，瞒着师傅偷出了敛气丹，让崔灵服下，这不但可以让她秦桑事迅速痊愈而且还可以助她练武时事半功倍。
于是此去经月，竹林的叶子变黄，然后掉落，冬雪压枝，枝条又抽出了新芽，转眼已是春天。崔灵的武功大有所成，每日的勤心练剑加上敛气丹的补助，她已经可以跟江湖中的一般高手相媲美了。
在一个夕阳似血的黄昏，风儿轻柔，崔灵练完剑后坐在崖的高处，听着竹海的声音闭着双眼，神情舒畅。秦桑静静地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闭眸的神情，感觉渐渐陶醉。经过几个月的相处，此时他和崔灵已经不再像刚认识时那样陌生有隔膜了。在久日的接触中，他偶尔间也会从崔灵一向冷漠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婉转的柔情，但也都转瞬即逝。
崔灵睁开双眼，然后望着左边远处那片开得糜烂哀秦桑的雪白花海，问秦桑那是什么花。
那是剑王阁祖师从东海移植进来的一种植物，叫七星海棠。秦桑告诉她，虽然七星海棠外表绚丽迷人，可它却是中原武林上最狠毒的一种毒药，它可以让一个人在不知不觉中立即死去，无迹可寻；也可以让人心性迷乱，毫无主张，宁人摆布。
崔灵听完吃惊地望了秦桑一眼，然后继续看着这那片花海，静静发呆。
秦桑转过头来看着面前发着呆崔灵。此时刚好夕阳西下，崔灵刚练完剑的脸上闪着红晕，细汗微沁，显得无比动人。
秦桑是第一次看到崔灵如此可爱动人的一面，不由地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小手。崔灵明显怔了一下，但没有拒绝……
傍晚的暖风继续吹过，吹过了山崖，吹过了岩壁小草，也吹过了此刻两片微妙牵连着的心田。
崔灵倒在秦桑的怀里，指着花海后那片黑乎乎的峭壁问：“那是哪里？看起来好神秘。”
“那里是我们剑王阁的悔过崖，是一些违背门规的门人悔过的地方。”
“悔过崖……”
“对，师傅说，一个人如果犯了连自己都无可饶恕的罪，那么他的良心将会永远饱受煎熬，所以他需要一个地方来给赎罪，忏悔，思过，就像沐浴一样，一层一层地将身上的污垢洗掉，否则心灵将永远难逃解脱。”
“哦……是吗？”崔灵久久地看着悔过崖，轻声地说。
秦桑低头久久温柔地看着怀里的崔敏，然后用手轻轻托起她的脸庞，将头慢慢靠近。崔灵的眼神首先一阵惊讶，然后立即变得惊慌，秦桑的嘴唇还没来得及印上她的双唇身子已被她用力推开。
“不，不行。”崔灵慌忙地站起身来，脸色顿时恢复了平时的冷漠。
“我们是不可能的。”她冷冰冰地说。秦桑看着她一阵惊愕，心一下凉了半截。
“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我们是不可以的。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我还有事情需要去做，我不想连累你，我明天就离开这里，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我先下崖了。”崔灵说完就转身离去。
秦桑快速站了起来，从背后拉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你要去报仇……”
崔灵背着他，没有回话。
“让我帮你好吗？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仇是我自己的，我要自己来报……”崔敏突然急速转过身来，用力甩开秦秦桑的手，情绪变得激动起来，仿佛半年前的恶梦重新让他惊醒一样。
“不用，仇人我要自己来杀死。”她不断起伏着胸口，咬牙切齿得说了这句话后，冷漠地看了秦桑一眼，便转身离去。
秦桑独自站在崖边，看着崔灵离去的背影阵阵无奈。夕阳在一点一点地往地平线掉落，天色越来越黑，他的心情也渐渐黯然下来。
……
秦桑下崖回到竹屋，竹屋前却早已在进行着一场兵刃相接的搏斗。
一个白衣女子正在舞着剑花杀向崔灵，而崔灵显然处于劣势，眼看着就快要招架不住。情势紧急，秦桑一记快剑架开了白衣女子的进攻。
“师妹，住手。”
师妹素心手握白剑，停了下来，心口起伏不己。她怨恨地看着秦桑：“师哥，你当真糊涂，竟教她剑王阁剑法，难道你不怕被师傅逐出师门吗？”
“这……我没想过……”秦桑眼看着崔灵，无奈地说。
“你……”素心气得眼含泪花，大声地说：“其实她第一天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你好自为之吧……”说完便气愤地飞身离去，迅速消失在茂密摆动的竹叶之中。
秦桑看着素心消失的方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过头来看崔灵。崔灵低着头，额前散落下来的发丝挡住了她的半边脸。
“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如果有来生的话，我会报答的。但现在，我得走了，你保重。”崔灵的声音隐隐有些悲凉，说完后便转过身子就要离去。
“等等……能告诉我你要去什么地方吗？”秦桑最后问。
崔灵沉默迟疑了一会，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说了声：“京城。”便慢慢消失在竹林深处。
秦桑跪在师傅天南面前。
“师傅，徒儿苦练剑术十多年，自觉已有所成，想就此下崖行走江湖，开阔眼界，特来请求师傅批准。”
师傅天南听完，一阵欣然应允。
师妹素心站立在师傅身旁，自始至终脸色一直阴沉，怨恨地看着秦桑。秦桑一阵脸红，不敢用眼睛看她，因为他知道她知道他的心思。
崔灵已走了半个多月，可他无论是日里还是夜里，都无法从眼前挥没掉崔灵的容颜。他知道自己已经爱上了崔灵，爱上一个充满仇恨的复仇女子。虽然崔灵可能会带给他很多无法预知的劫难，但他深刻知道，他自己已经准备好陷入万劫不复了。
阳光下，京城是一片雕梁画栋的繁华，人山人海。秦桑靠在酒楼的窗口上，望着大街上熙来攘往的街头，心思全无。来京已经一个多月，可依然没有半点崔灵的消息。每天看着茫茫的人海，秦桑平生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和心灵被一起淹没在汹涌的人潮中。
店小二兴奋的跑上楼来，大叫了一声：“姬妃娘娘行街啊，大家快看。”然后再次兴奋地跑下楼去。
顾客们一阵欣喜，纷纷涌向窗口观看。秦桑也好奇地向街上望去。
只见拥挤的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阵鞭炮声，跟着一阵吵杂的敲锣打鼓，街道的人被人从中间向两旁驱开，一条官兵队伍缓缓而至，为首的一名官兵大声高喊着：“姬妃入宫，闲杂人等请让道。”
秦桑顺着官兵的队伍向前望去，顿时不由突然身体一阵悸颤，脑子呼地一阵空白。那高高在上坐在华丽轿车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苦苦寻找了一个多月的崔灵。
崔灵浓妆艳抹，耳戴珠坠，华丽闪烁地坐在马车上，俨然与在竹林中练剑时的崔敏判若两人。秦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无比惊愕地坐在原地，喉咙堵塞，睁大着眼睛怔怔地看着车上的崔灵，一直到车子远远地离他视线而去 。
周围兴奋的人群开始纷纷说起崔灵的故事。
“听说这姬妃可是前任兵部尚书的女儿，本来去年就可以封妃的了，谁知去年在进京的路上全家五十多口包括佣人都被人给杀了，唉！人人都以为姬妃也死了，没想到她却还活着……”
“哎呀，谁这么狠毒啊？杀这么多人……”
“谁知道，有人说是遇上了土匪，也有人说是官场的人做的，鬼知道……当时皇上可是那个生气啊！据说京城百里以内的土匪都被铲光了……”
夜里，皇宫红烛高照，一片喜色。秦桑屏着气息藏在姬香宫的梁宇之上。底下侍婢们正在忙碌地为崔灵梳妆打扮。
今天是崔灵封妃的第一天，晚上会有皇上的幸临。秦桑压抑住心头的翻滚，等待时机的到来。
崔灵平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然后轻轻地说了一句。
“你们下去吧，我想自己静一会。”
“是，娘娘。”
侍婢们陆续退出。秦桑看准时机，一个翻身跳下梁宇。
崔灵不由大吓了一跳，睁大着眼睛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秦桑，半开着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秦桑快步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跟我走。”
“不行。”崔灵甩开他的手。
秦桑颤抖着嘴唇说：“你知道我爱你……”
“可我们是不可能的，你走吧。”崔灵也颤抖着嘴唇说。
“为什么不可能？”
“我生下来就是妃子的命，就算不遇到你我也是妃子的命，而且我还有灭族的仇恨没有报，就算我爱你，我也是不会跟你走的，你忘记我吧。”崔灵继续颤抖着声音说。
秦桑看着坚决的崔灵，一阵无奈。
门外传来了一声“皇上驾到”，崔敏脸色“刷地”一阵惨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