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四月,春风浩荡。
像许多次出行一样,我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收拾起几乎被遗忘的过去。是谁说过,每一次旅行都是在记忆里穿行?我循着一根细细的线,给同城的老沙打了一个电话。原本多年前激荡着波澜的内心,不曾想此刻竟得以如此的安然。如果一根细线可以穿越记忆,那么一个狭窄的挎包是否能带动记忆的根须?在集合地看到老沙和他的爱车缓缓开过来的时候,看着电信局电子大屏幕上的红黄绿字,看着一个个不曾去过的地方,像是从心底涌出的一样,在瞬间显现眼前,又很快消失,如前尘,似往事。那些我不能抵达的地方,有什么在等着我?
车窗玻璃里映照许多人影,他们神色各异的出现,成就了一个陌生人的记忆。我开始为自己造就一个影像般的场景:一个背着宛如他身体般瘦弱的挎包的男子,走向一个未知的女子。你信不信,他们已经相识多年,他们,也等待多年。当你要穿越远方这个词语,与一个人相逢,神说,要心怀平静,并安然。
阳春四月,春风浩荡,汽车呼啸,行人匆忙。
等候同游朋友的时候,一辆辆汽车擦身而过,而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却慌张的提着行李,拖着皮箱,匆忙的奔向公交车站。这突如其来的情景像一幅熟悉的油画,这油画用一种突兀的方式插入我前方的空气缝隙里,心里有个声音说,那个夏天,不能被忘记。是谁在世上跑,像他一样奔跑,像那个夏天里的我一样奔跑?我甚至开始感觉到握着电话的手有些颤抖,我站在路边铁椅子边上等待,紧张得说不出话来,生怕会有人不和我们同往。我们都是落单的旅人。是啊,谁能追赶上那辆叫做时光的车?
在车上坐下,想起冯唐的《万物生长》第27页,上面有一行字让我难以忘却:我自己至今不能相信,我曾经那么纯洁自由。
汽车开出嘉峪关的时候,是上午9时。窗外的树木和枯草都飞驰而过,不留一点儿痕迹。这风景像是从来不曾改变过。数年来,它们都是在那里,不变的看着车来车往一只是我不曾知道而已。这多么像一个姑娘用不变的姿势站在那里,看着人来人往只是我不曾知道而已。我奔来跑去,忙忙碌碌,但有很多日子其实不曾走远。是这样的么?一个孩子在妈妈的怀抱中拍着车窗,那些呼啸而过而无声的风景,以怎么样的方式进入他正逐渐生长的身体?我时常在这样的日子,忘了自己,忘记。
在短暂的沉默里,无数的野鸭和湿地出现了又消逝一一那些池塘、田野、云朵甚至阳光,这多像我正在不断远离的家。我像是经历无数个故乡的场景一样,经历无数次远离,像陷人幻觉的孩子一样,到最后只发现自己不曾离开过汽车,我的一切都还在。
在路过一片坟墓,转角的时候,到了花城湖。看了看时间,上午1G点4G分。从一尘不染的车里走下来,闻着带有些许沙尘的空气。杰杰晕车了。我呼吸着这的空气,对自己说,这,就是花城湖。
背着挎包四处走了一阵,与老沙点根烟,惬意的吸上一口。上午的空气有些冰凉,我跟老沙不着边际的说着话,欢愉让我更不喜欢表达自己。老沙说自己是临泽人,我怕他笑话我地理知识没学好,举例对他说,临泽红枣很好吃。他说,你也知道啊?我们那的枣确实好吃。抖擞精神,拉紧衣服,上午的花城湖,让我感觉到有些冷。
老沙打开音箱,我们听着音乐,为自己许一个美好。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窗外的时候,身为司机的老沙在聚精会神的驾驶着,他对这一切熟视无睹,当然,他也对我视若不见一这是很正常的事儿,因为我在“聚精会神”,坐车,而他,在开车。
我开始寻找一种在夏天开放的花,我期望它能在路上为我的记忆添加一些颜色和绮丽。
中午11点的时候抵达花城湖边,走在沙滩上的时候,感觉雨水在这里好像很久都没有到来过了。些许的沙子夹杂着微风,在花城湖微黄的沙滩上映照出天空的模样。一张薄薄的网铺展开来,在四周的空气里,弥漫起让我不熟悉的味道。这是别处不曾有的陌生,也将是我不曾走过的,也将是我走过的道路。我所见过的人,他们有我不曾体味过的人生。无法轻易的走进他们的视野,这成为我最初的企求。
我掏出手机,想给处在南方或者北方或者家乡的朋友打一个电话或者是发一条短信,像是为了要证明这个世界与我尚存有着关联的。可我依然还是不知所措的站在沙滩上张望着,花城湖,是不是会有一个人跳出来拍我的肩膀说:欢迎你来到甘肃,欢迎你来到花城湖?
四周冷清而又寂静,像是一直如此。汽车来来往往,也像是一直如此。变幻的或者仅仅是天空的云而已。
在距离花城湖不远处安顿好之后,老沙戴上太阳镜,在茫茫戈壁上溜达着。
在大风中支好帐篷,打开啤酒,感受着戈壁的寂寥和荒芜。阳光照应中的戈壁,远眺看到粼粼的水波荡悠着。周围因为大风而安静了许多,像是多年映照而实现不得的梦,光影支离。或者这一个时刻,应属于旅人。那些对此司空见惯的人们,怎能体会个中的辛酸与甜蜜呢?
太阳周围一个好大好大的风圈,让我感觉到时空的交错,低头看着脚下刚发芽的青草,便有一种今夕何年的感触3在钢筋森林中,难得寻见小木屋。那些刷过石灰水的水泥蒙古包,因着年岁已久的缘故,开始脱落,露出颓败的模样。我猜想,那个坐在蒙古包里的人,因着年岁渐增的缘故,在毛发脱落的同时,也将原来少年时候赋予自己的梦想脱落。这不能怪谁,我为他编织一个藉口,企图说服冥冥之中存在的命运质问者。到了中年,我是否还会不顾一切,马上收拾行李,抵达随意想去的任何地方?青笠叶,绿蓑衣,扁舟迎风起。这样的幻想,终将如宿命般消散。
那些年少时候对自由的牵挂,不愿它在风里消散。
我像絮叨故事配角一样,不甘的走在那多年前走过的路上。我知道我应该是没有失望、没有希望,也没有所谓欣喜的。因而,此时,你可以想知,我的面无表情,于这一刻是非常地合衬的。我说的是,我到了那个我曾经到过的地方。湖边停下,看着水中的影子,我开始清晰的记起自己多年的路来,记起那些自己曾经历过的天气和温度。我想只有这些一切能说明我是怎么样走过的。
在沙滩走走停停,静寂无人之中,留意着每一个风景,企图记得这一棵树,那一朵花,即使不能见证它们的成长,但我曾与她共同路过它们——这已足够让我欣慰,足够为我积攒多年的梦找到了一个落脚之处。
想起某年年少,在深山处,遇见莲叶,正有稀落而绚烂的荷花盛开,那时候自己曾些许的嗤笑它们的孤零,如今转念,却觉得更是从容。不为人知的盛开,不为人知的经历风霜雪雨,岂非更是从容达世,心安,魂静?
上了车,开始随着车走、停、看。看人上车下车,闻人近人远。
“今昔是何年?”在穿越酒泉市区的时候,我心里忽然涌起这样的句子。行人转眼在人海里消失,车辆瞬即在转角处不见。那些背着行囊的人在广场上走来走去,神色模糊、面容激烈,他们就是这样开始他们的旅途的。这个象征着起点的车站,或者就是他们一生中的一个落脚点,像一只飞得很远的鸿雁,微微的在长满漂亮的芦花丛的湖边点了一下水,然后又继续飞着。此生不再有,亦不再有此景。因着不信来生的念想,我知道我是不会再有此生的了纵使是有,也失却了这一切经历。而在这旅途上,我想于任何人都是如此的罢。
我再次看着车里的GPS,祈望着,在我尚得能走动的年纪,能继续行走下去。而那些奔涌的热情与爱,此生亦不再有。
在晚霞渐暗的时候回到了家中,收拾起行李,我想该给这段旅途象征性地打一个结了。坐在窗前,打开计算机,心情激动地用笔写下:这是重要的曰子一一我怕我会忘记那些艰辛,忘记那些莫名其妙的勇气。我本想找个地方诉说我为爱情和梦想奋斗的过程中的艰难以及煎熬,忧伤与不懈,然而这又让自己显得多么可怜以至可笑来。放下笔,看着窗外树木的那些花、叶,它们因其自身的细美,随风而动。它们的青春与人毫不相干。那些风霜雪雨飞舞的曰子里,我的青春,又何尝与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有着干系?它们在我的记忆中向着我宣告,是的,我们都过去了。我们走过,这一如现在的我。是的,花城湖,我来过了。这条路,那条路,我都走过。或该是安慰的离开的时候了;为早已不存在的爱与梦想,我走过了。晚安,那激荡我内心许久许久的姑娘;晚安,那些激越我内心许久许久的梦想。
青春,梦一样的旅人。
§§§后记:
记忆是惟一可以被我等凡人涂抹的东西。我用了五天的时间去回忆,去记录。涂改,修改,删除,回忆,其中夹着沉痛,平静,欢乐,这些像一面镜子一样,映出我的一切来。心里听到一个声音说,就这样忘了吧。我期待像一个和尚一样,双手合十,微笑而别,迎接下次的聚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