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卿起身站了起来，原来是小柯而来。
他接了小柯送来的信函，眸色微凝，回头见轻轻还在那抱着一碗饭半天没有动。
他走了出去，与小柯说了点事。
待回来时，丫头才吃完了饭，她似乎看出些不同。
“师父，你今天没吃多少。”
他淡淡望着她，笑道，“吃得太饱，不好赶路。”
赶路？
“我已经让他们去收拾了。你想不想，与我一起出去周游？”
轻轻的眸子一下子亮了，“想。只是——”
她目光里有些打量，似乎不大相信，“就这么去？”
他忽然笑了，本来温和的眉目生出一缕眉清目秀来，“怎么你不算我苏长卿的弟子了？为师可是说走就走。”
轻轻很高兴，师父苏长卿终于承认自己是他的弟子了，以前他可是只拿自己当女学生，而他自认是教书先生，还说他不会收弟子。
虽然她一直喊他师父，他却不以为然，偶尔还提醒自己不要唤他师父。
“要不要弟子宁轻轻拜师啊？”
他拿扇子戳了下她的额头，笑道：“在你心上就好。此行江南，便看看你这弟子的表现。我苏长卿可是从不收弟子，你便是唯一的。”
江南？唯一的弟子？
轻轻喜出望外。
长这么大自己没去过江南，只在说书唱戏里听过。
至于这个唯一，倒的确期待的很，希望自己也能有师傅的一星半点，便也不算辱没师门了。
临走前，苏长卿带着宁轻轻去了一个地方。
山中杂草间，掩藏着一个不起眼的土坟，坟前有一块碑，碑上没有刻字。
苏长卿没有说话，那宁轻轻却已经猜了出来，踉跄着跪地哭了起来。
“爹，爹——”
“女儿不孝！来晚了！”
宁轻轻整个脸都贴在那草堆里，直哭得天昏地暗，旁边一直站着的苏长卿终于动容，他才弯腰蹲下，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丫头双眼通红，一脸的尘土，本是有些滑稽，却看得他心疼。
伸手将她头上的几片枯草拿了下来，“丫头，别哭了。宁侯已经知道你安然无恙，必是泉下欣慰。”
轻轻依旧倔强跪在那儿，抽抽噎噎抹眼泪。
她仰头对苏长卿道，“谢谢你师父。”
她记起萧子隽的话，他再次返回时没有见到爹的遗体，如今想来是被师父收去了。
苏长卿起身，一袭白袍立在那，依旧一言不发，深不见底的瞳眸里倒映出些万籁俱寂的惆怅。
“给宁侯烧些纸钱吧。”
轻轻点了头，才瞧见地上已经有一堆燃烧过后的纸钱。
“莫非是姐姐临走前来过？”
苏长卿默然不语，只是弯腰将纸钱烧了起来，火光映在轻轻的面上，那双因为哭泣红肿的双眼，愈发让他心疼。
忽而丫头又哭了起来，眼泪鼻涕抹了一脸。
苏长卿递给她一个帕子，她顾不上接，只用袖子摸了一把。
似是酝酿了许久，那苏长卿才郑重掀袍跪地，为宁侯祭奠了酒、叩首。
“宁侯，你安息吧。轻轻我便带走了。”
祭奠完宁侯之后，苏长卿与轻轻离去，只是这一路，苏长卿却费尽心思的变换了车、马、船，连路都多饶了。
日暮时分，轻轻在马车里睡得迷迷糊糊，似听见有人与师父说，“主子，尾巴已经甩掉了。”
*
东吴，临安江畔，烟雨蒙蒙，人影憧憧。
今日是集市，七孔桥上仍穿梭不止，待雨渐渐大了，人们四散着离去。一青衣人头戴斗笠出现在视野里。
轻轻此时正与师父在临江的客栈里，隔江听雨。
小轩窗支开，雨滴滴在窗子上发出咚咚的声响，窗外木芙蓉花淋得惨败。
苏长卿看见桥上那个人的时候，便对轻轻道：“丫头，你哪里也不要去。就在这儿，记得。师父出去一会儿。”
轻轻点头，便见他的白袍已经疾步入了雨幕中。
轻轻刚要喊：“没拿伞啊——”
师父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轻轻托着脑袋，对对面的桥畔的打伞人起了注意，别人都急着离去，而这斗笠人却在那怅惘着看着江水两岸。
好奇怪的感觉。
不过一会儿功夫，桥上出现一个打伞的青衣人，二人神色相交后各自而去。
然后，她没有看见师父经过。奇怪得很，师父若离去必然会经过这座桥，除非他坐船。
正想着，外头有了师父的脚步。
她高兴得迎出去，“师父，你有没有淋到？”
“没有。”
果不其然，苏长卿浑身上下没有淋湿的痕迹。
轻轻有些不高兴，“你没出去，为什么哄我？”
“这点雨哪里淋到，我有打伞。”
他淡淡一句，遂唤小柯，“让店家将中饭拿进来。”
见轻轻依旧不悦，才自斟了茶坐定，眸光淡淡看过来，“你若有什么疑问，尽管问我。”
“师父的老家不是在江南么？为何师父不顺道回趟家，却一直住客栈？”
“家？”苏长卿似乎在琢磨这个问题，“大约等我成家才会有家吧。”
轻轻瞪着双明亮的眸子，似乎有些难过，“对不起师父……其实，其实，我是想问师父离开家乡多年，有没有想念这里？”
苏长卿淡淡答道：“没有。”
再次被打脸。
轻轻咬了咬嘴唇，不知如何与师父接话了。
“轻轻，长卿从没有家，那算不上家。”
苏长卿似在回忆，语气淡漠：“我十几岁便离开故土，这么多年，我走遍很多地方，却唯独没有回过那里。或许，有一天，我会回去。”
语气中透着淡淡的落寞和感伤。
师父说的那里，是不是就是他的家？
原来师父少时是离家出走，还是年少被赶出家门？师父会不会有个暴躁的父亲？
不管如何总是件丢人的事情吧。没想到师父还能和自己坦白。
“那里……是不是还有你的亲人？”
他没有回答，只怅然站了起来，看着窗外隔江的秋雨。
二日后，苏长卿带着她见了一个人，那人面相看着严肃，看上去是个武人，轻轻不免有些抵触。
“吴叔，这是宁姑娘，我的女弟子。”
那被唤作吴叔的男人，面上肌肉微抽，似乎一时感到意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