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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

烈士陵园里,庄严的纪念碑前站着一位老人。

“首长,这里风大,您还是穿上风衣吧。”公务员说着要给老人披上风衣。

老人推开了他。

老人的左眼已经失明了,他戴着墨镜,穿着一身六五式旧军装。在老人的背后,是一排排洁白的墓碑。在最前排的几个墓碑上,依次镌刻着冷锋、藤原刚、小K、燕子六、蝴蝶、书生等烈士的名字……老人望着墓碑上的照片,眼睛不觉湿润了。

老人低声说道:“弟兄、姐妹们,我陈一鸣又来看你们了!你们在那边怎么样,孤单不?唉……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来看你们,可我如今老了,风烛残年了,明年的这个时候不知道还能不能来看你们了。部队的陈列馆里有你们的照片,也有对你们的介绍,那是我指导他们加上去的!你们虽然后来各奔东西,可你们是这个部队的老兵,部队是不会忘记你们的,共和国也不会忘记你们的!”

老人说完,目光坚毅地望着远方。渐渐地,他的目光模糊了,随着耳边响起的隆隆的炮声,他的记忆渐渐清晰。

2

1942年,南京。

刚刚从血海中挣脱出来的南京,依旧在日伪的统治下。大街上,市井喧哗,人来车往——汽车、马车、黄包车,还有熙熙攘攘的人流来来往往,好不热闹。只是在一幢高大的建筑物上飘扬的刺眼的日本国旗,令人在这透着和平气息的城市里明显地感受到一股肃杀之气!

此刻,在一个狭窄的弄堂里,一个漂亮的女孩正蹲在地上用白嫩的小手抚摩着一只可爱无比的小花猫;在离小女孩十几米远的地方,一个被头上的礼帽遮住半张脸的男人,正表情复杂地笑着看着小女孩。

男人的嘴上叼着一支烟,燃烧的烟头在略显阴暗的角落里忽明忽暗,令人感到鬼魅而缥缈。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驻扎在本市的日本中村特务机关机关长——中村一郎。

“死亡,是灵魂的舞蹈,开放的是别一种样式的鲜花……”

中村说完一挥手,躲在他身旁暗处的一名特务猛地按下了起爆器——随着剧烈的爆炸声,那位小女孩,连同她身边的小猫以及他们身后的房子,都瞬间变成了烈焰!

中村的眼里,此时放射出难以揣测的光芒……

在一间布置华丽的房间里,也就是几乎和刚刚发生的爆炸同时,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正拖着一身裸体滑入了一个泛着香沫的池塘……池塘里,一个同样裸体的中年男子见了,惊艳地瞪起充满色欲的眼睛,而后便淫笑着扑了过来!

然而,他的动作很快就静止了,脸上生动的表情也骤然变得呆滞:“哦……你……你……”

他轻吟了一声,便扭曲着身体倒下了。

原来,就在他扑过来的一瞬间,一把锋利的匕首已经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心脏。在匕首的另一端,是一只正握着刀把的对面女人的手。

3

接二连三的电话声在国民党军统局戴笠的桌案上响了起来。戴笠看了看桌上的电话,不耐烦地接了起来:“喂?……什么?被杀死了?……又是中村一郎派人干的?……好,我知道了!”

戴笠气哼哼地放下电话,而后,便在办公室里不停地跺起步来:“饭桶——简直是一群饭桶!党国的钱,让他们白花了!”

站在身旁的助手毛人凤见老板如此生气,不免小声地问了一句:“老板,又发生了什么案子?”

戴笠低沉着嗓音说道:“十几分钟前,我们的团体又有两个家庭和个人遭到迫害!”

“哦?”毛人凤听罢,不禁显出了几分恐惧。

戴笠又说:“这个中村一郎,居然把暗杀做到重庆来了!连本部的军事情报科长都被他们给暗杀了!我说,你是干什么吃的?团体搞特务工作这么多年,怎么能被中村这个三十岁不到的毛头小子杀得这么狼狈呢?!团体的脸,都被我们给丢尽了!”

毛人凤听罢,脸上不禁显出了苦涩:“老板,这不怪您,这都是属下办事不力……”

听毛人凤这样说,戴笠不禁叹了口气:“好了,别说了,齐石老弟,你说我们下一步该怎样对策、怎样向老头子交差吧?”

毛人凤听罢想了想,靠近了一步:“局长,卑职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戴笠有些不耐烦:“你说。”

毛人凤顿了顿:“中村是初生牛犊,年轻气盛,一心想要开拓对军统工作的新局面。为此,他才不惜打破中日谍报战的游戏平衡和规则,使用暗杀这种极端的手段来对付我们的骨干。从表面上看,他这样做非常有效;可是从长远上看,这并不能伤害到我们的秘密情报网络……”

毛人凤说到这儿停住了,试探地看着戴笠的表情。

“嗯?……你接着说。”戴笠说完,注意地看着毛人凤。

毛人凤解释道:“因为暗杀一个间谍头目,并不能彻底铲除他所控制的间谍网,我们再派一个指导者也就是了。他就算杀掉我们100个间谍网的指导者,我们也有的是人来填补这个空缺;最有效的办法是捕获或者策反间谍头目,连根挖出间谍网,或者转化过来为他们所用——这才是我所真正担心的。所以,中村一郎作为谍报世家出身,这样做,实在是有些小儿科了。”

听了毛人凤的话,戴笠的心里不免宽松了许多:“齐石呀,依你说,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呢?”

毛人凤望着戴笠,得意地笑了笑:“当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戴笠兴趣顿起:“哦?……你说说看。”

毛人凤的眉毛挑了一下,脸色立刻变得很阴暗:“以暗杀对暗杀,擒贼先擒王——直接干掉中村!”

戴笠听罢,眼睛亮了一下,随后又黯淡了:“办法倒是可以,只是中村一郎虽然年轻,却手段毒辣。我们的人,一听到中村一郎的名字腿就先软了,哪还有半点牺牲精神!更何况这些年来,我们叛变到76号的中高层干部如此之多,他们熟悉我们的团体,对现有能干的行动特工人员更是了如指掌,派人渗透到南京去都很难,更不要说是搞暗杀了。”

戴笠说完,越发皱起了眉头;而毛人凤听罢,却突然笑了——

毛人凤接着补充:“局长,您想过没有,如果我们使用团体以外的刺客呢?”

“团体以外的刺客?”戴笠听了,禁不住吃惊地看着毛人凤,“雇用职业杀手?……不行不行。中村不是一般的目标,他的防范心极强,身边又有很多高手,刺杀起来会很难。万一失手,把我们军统雇用团体以外的杀手搞暗杀的事情传出去,那不成了天大的笑话?这个办法绝对不行!”

“局长,您刚才说的只是其一。其实,我们的团体有着用之不竭的人力资源,只是还没开发……”

“哦?……你又在打什么主意?”戴笠听罢,饶有兴趣地看着毛人凤。

毛人凤咳了咳:“局长,在我们集中营里面,就有能够胜任暗杀任务的囚犯,随时都可以拉出来用,您还怕没有合适的人选吗?”

戴笠听了眼睛豁然一亮,兴奋地在屋子里跺起步来……过了一会儿,他兴奋的神情又黯淡下来:“齐石,集中营里的确不乏奇能之士,可是一旦把他们放出来,要是跑了可怎么办?或者叛变了中村,反过来搞我们呢?”

毛人凤望了戴笠一会儿,没有吱声,而后胸有成竹地回答道:“局长,我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不知您是否同意?”

戴笠对这种唯唯诺诺很不耐烦:“说!”

毛人凤继续说道:“其实这个人您也熟悉,就是陈一鸣。”

戴笠有些犹豫:“那个有着通共嫌疑的国军少校?”

毛人凤接道:“对,此人是淞沪抗战的功臣,而且……是东北人!”

“东北人……”戴笠踱着步,一边思索,一边下意识地叨念着,“陈一鸣?……他的父母在九一八事变的时候死于日本关东军之手——跟日本人,他有着彻骨的仇恨!”

毛人凤:“对,局长,这正是刺杀中村的行动中,陈一鸣最可利用之处!”

“可是……可是他通共啊!”戴笠说到这儿,不禁皱起了眉头,“如果我们放他出来,他跑到共党那边怎么办?”

毛人凤听了,又不禁笑了笑:“局长,陈一鸣的案子是我亲自办的,对他,我有深刻的了解。我敢担保,他不仅不会跑,而且还会卖力地给我们干。”

戴笠思索了片刻:“为什么?”

毛人凤上前一步:“老板你想想,如果他决定投共党,那他当初私自放走共党时是完全可以跟他们一起走的,可他为什么没有走呢?——这就说明,他对共党的主义并不赞同,而信奉的却是我们的三民主义!所以我说像陈一鸣这种有主见的人,是不会轻易跟随共产党的。”

毛人凤的话又一次令戴笠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看着毛人凤:“那好,就依你的意见,我们放他出来为我所用——记住,这件事情要严格保密!”

毛人凤立正应答:“是!”

戴笠招手:“回来!”

毛人凤有些不解:“局长,还有什么吩咐?”

戴笠一字一句补充道:“听着,只有陈一鸣有任何一点儿不可信任的地方,就立刻枪毙他!”

4

在重庆市的市郊,有一座奇伟的山峰。在山间的峡谷里,生满了茂密的树丛和奇花异草,而在峡谷的深处,便是国民党关押政治犯和其他重要囚犯的地方,名曰:息烽集中营。

这一天,霞光烂漫,而集中营的牢房里却依然光线幽暗,随着铁锁打开,强烈的光线瞬间照射进来,蜷缩在角落里的陈一鸣在强烈的阳光刺激下有些睁不开眼睛。

看守招呼道:“8728号,放风!”

陈一鸣身材高大,头发和胡子都很长,他努力适应着突然照射进来的光线,拖着沉重的脚镣慢慢地向门外走去。

他艰难地来到了门外,外面的阳光顿时显得分外刺眼,他禁不住眯缝起了眼睛,吃力地向四周观看着。

青天白日旗挂在围墙四角的岗楼上。此时在围墙内的操场上,已经有了几十个正在转圈散步的政治犯。陈一鸣没有说话,默默地走进正在散步的囚犯队伍中。

此刻,特意来到集中营的毛人凤正站在塔楼上,他手里拿着望远镜正在细心地观看着,在他身边陪伴的是他的亲信田伯涛。

田伯涛回答:“长官,陈一鸣在我们的集中营关了四年多,不残废也是废人了,您认为他还有当年的身手吗?”

毛人凤此时放下望远镜,满意地笑了笑:“你注意到他的眼睛没有?”

“眼睛?”田伯涛不解地看着毛人凤。

“对,他的眼睛。”毛人凤转过身来,自信地回答,“在我们特务行当里有一个术语,叫做‘挂相’。”

田伯涛不能理解:“挂相?”

毛人凤依旧笑着:“对,‘挂相’。观察一个人,首先要观察他的面相,而面相当中最重要的就是眼睛——嘴可以撒谎,而眼睛是不会撒谎的。你看现在陈一鸣的眼睛,依然隐藏着猎猎杀气——这就是陈一鸣的面相,凛冽而不可欺!这种人,除非他进了棺材,否则这股杀气是不会消失的!好了,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今晚,我会会他!”

5

夜晚,集中营里寂静无声,除了岗楼上轮番扫射的探照灯在报告着这里的活力,仿佛这里的一切都死去了。

在关押陈一鸣的楼道里,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警犬的狂吠。随后,一群全副武装的军警便牵着狼狗闯进了楼道。

他们气势汹汹地走着,终于在一间牢房门前停下了脚步。

田伯涛说:“8728号!”

陈一鸣说:“到。”

随着一声应答,陈一鸣站到了牢门前。

田伯涛此时站在门外,一脸肃穆地拿出了判决书:“8728号你听着,特别军事法庭的判决书已经下来了,根据特别军事法庭的判决,你因涉嫌通共罪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陈一鸣的眉毛挑了一下,而后便苦笑无语。

田伯涛有些得意地看着他:“8728号,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陈一鸣愤怒地看着田伯涛,蔑视地摇摇头:“走吧,我无话可说!”

田伯涛吩咐道:“带走!”

田伯涛一挥手,陈一鸣被几个武装军警拖上了囚车。囚车没有鸣笛,随着载满军警的几辆军车一溜烟地开走了。

夜晚,漆黑而寒冷。

囚车内,田伯涛一脸平静地观察着陈一鸣;而陈一鸣此时仍然是面色沉静。

田伯涛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淞沪抗战的功臣。”

陈一鸣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田伯涛笑了笑,继续说:“按说,你罪不至死。可是我很遗憾,你不能不死。”

陈一鸣叹了一口气,转过脸去。

田伯涛继续盯着陈一鸣:“临行之际,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陈一鸣停了一会儿,终于转回脸来:“事事难断,大丈夫没有死在报国的抗日疆场,却死在自己人的枪下——这注定是我个人的悲剧,现在,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田伯涛看着陈一鸣,突然问了一句:“你……真的就不怕死吗?”

陈一鸣愣了一下,突然看着田伯涛苦笑:“死,谁不怕?可是,身为兵者,便明知是对着死神而去——所以,从我立志从军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当作自己死过了。”

田伯涛听罢,不禁笑了:“陈少校果然是一条好汉!那今天,就成全你吧。”

汽车开得很快,呼啸而过。虽然一路颠簸,却丝毫没有减慢速度。

6

车队终于在一个神秘的地点停了下来。随着几声口令,行刑队已经迅速地站成一排,持枪而立。

陈一鸣被推下了车,险些摔了一跤。

田伯涛一脸平静地站在陈一鸣的面前:“陈一鸣,这是最后的时刻,你真的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吗?”

陈一鸣望着对方摇摇头,拖着脚镣自觉地向着他应该站的地方走去,随后转过身来。

田伯涛抬起手:“准备。”

田伯涛一声令下,行刑队员们立刻端起了枪。几乎在同时,一个看守走过去要为陈一鸣蒙眼睛。

陈一鸣气恼地推开他:“不用。”

看守为难地回头看看田伯涛;田伯涛挥挥手,看守走了回去。

陈一鸣的面前,是十几个乌黑的枪口,陈一鸣面对枪口,面色从容。

田伯涛再一次挥起了手:“举枪——”

随着一片子弹上膛的声音,行刑队员们开始举枪瞄准。

“预备——”

随着田伯涛的口令声,陈一鸣猛地举起了戴着手铐的双手:“三民主义万岁——中华民国万岁——”

行刑队员们望着陈一鸣都愣住了,不免转过头来,询问地看着田伯涛。

田伯涛恼怒地踹了离他最近的行刑队员一脚:“妈的,看什么看?没见过被枪毙的人喊口号吗?”

那个被踹的队员不觉苦笑了:“报告!只见过喊共党万岁的,没见过……”

“啰唆什么?给老子瞄准!”田伯涛说完,又踹了那个行刑队员一脚。

行刑队员们不敢回头了,都转过脸来开始瞄准……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毛人凤静静地站在轿车旁,注意地观看着。

田伯涛大声喝道:“预备——开枪!”

随着田伯涛的口令声,一排枪声响起……枪声过后,陈一鸣纹丝未动,只是呼吸显得有些急促。

田伯涛此时笑着摘下军帽:“好了,戏演完了……算你小子有种!”

陈一鸣这才知道,自己从死亡边上又转了回来,额头上的汗水禁不住流了下来。

“好!好!陈先生不愧是党国的人才,哈……”毛人凤一边说着,一边笑吟吟地走了过去。

陈一鸣看着他,没有说话。

毛人凤拉起陈一鸣的手拍了拍:“陈高参,我们又见面了?”

陈一鸣脸上立刻显出了明显的不快:“为什么跟我来这出?”

毛人凤的脸上立刻变得很严肃:“为了党国,为了抗日!”

“抗日?”陈一鸣听罢,不禁愣住了。

“对,抗日。”毛人凤说着,向身后的看守挥了挥手,“打开手铐脚镣,请陈高参回去说话!”

毛人凤说完走过去,亲自为陈一鸣打开了身后轿车的车门:“陈高参,请!”

陈一鸣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车,毛人凤也随即上了车,车队又一溜烟地返了回去。

7

在乡间一座豪华的别墅里,毛人凤为陈一鸣压惊的晚餐正在举行。

毛人凤一改往日的严肃,笑眯眯地向陈一鸣伸了伸手:“陈先生,请,薄酒淡菜不成敬意。”

理过发的陈一鸣此时显得十分精干。他穿了一身干净的军便装,站在宴席前却感到有些发蒙。

陈一鸣立刻表态:“毛先生,自古无功不受禄。先生此举,让学生实在是愧不敢当!”

“哎!”毛人凤听罢,客气地摆摆手,“陈先生此话客气了……我虽然年长,但却敬佩陈先生的凛然大气和对党国与领袖的忠诚,你我可抛去那些名分不论,只以兄弟相称,陈先生请先入席,我们暂且来个把酒论英雄……坐,坐,别客气!”

陈一鸣想了想,最终还是挡不住毛人凤的盛情,坐下了。

“来,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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