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天杨看了夜老伯的处境，心里生起几分酸楚。他年近五十的人了，可怜女人走后再也不知女人滋味，一生这样过了大半。看来他对儿子的亲事也不抱有多高的期望。
擎天杨无限感慨地想：如果夜兆龙这次攀不上花亲，学是教不上，恐怕命运还不如父亲，说不定一生碰不着女人边儿。于是很同情地说：“政府虽然没有反对，但事实上，对出身不好的家属子女婚姻普遍受到严重的歧视和影响，特别是地主子弟，即所谓的‘地主羔子’，或说得好听一点，叫‘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要让夜兆龙教书，找上媳妇。关键是攀上花亲！”
“夜家有你们杨家撑腰，何苦要低人三等地去巴结花家？”夜老伯还是不解。
“我们夜家到任何时候可以帮你们，我吧，毕竟是山外的人；养父的国学也是顶着压力办的；望天柳，也有好多事做。柳家和月家结了亲家，花家的势力您也知道，花长岭尚儒尊孔，花长河教的《弟子规》在大浴河一带很有名气，花灵杨姐妹也崇尚国学教育思想。这都是夜花两家结亲的思想基础，您说呢？”
“擎天杨，好多事情你想得太简单了。我家被抄家以后，穷得梆梆响，连吃饭都成问题，谁家姑娘愿意嫁给地主羔子饿肚子；我们出身低贱，没有政治地位，再差劲的姑娘也不愿意往火坑里跳，嫁给一个被无产阶级专政家庭的地主娃子，天天斗争，担惊受怕！何况是花家的二姑娘？”
“您说的也是。夜兆龙这事儿我们先放一放。”擎天杨另有打算：“花长河和夜兆龙二婶，您看如何啊？他们成了，夜兆龙的事不就顺水推舟。人家还在乎那片麦子？”
“擎天杨，你的新意老伯领了。你想想：解放前，像他二婶这样出身大户人家的闺秀，他花家有钱有势争着登门求婚。她从小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和夜家攀亲也算找了门当户对的殷实之家。可是，现在她还是那么漂亮，没有生孩子。地位就低了呢，成了改不了嫁的丑婆娘。她吃尽了苦头，不愿再嫁给门当户对的地主富农羔子受二茬罪。而出身好的男子谁不怕影响前途？谁又敢娶她？但说到他二婶结亲的事儿了，我把心里话说了。现在讲究个一步到位，河里的、山里的都到城里寻婆家去了。”
“城里男人肯要她？”
“嗨！怎么啦？乡里人脸上又没刻字。就是在城里找一个成分不好的，也比在大浴河受穷好啊！现在连牲畜配种都得去城里的配种站了！”
“夜老伯，您这是什么话？地主富农子女很难配上合适的婚姻。一些大户姑娘们虽然有文化，品质好，有的长得花容月貌，但为了生存，不得不降低自身的条件嫁给了比自己条件差好多好多的穷苦农民。十七八姑娘嫁给三四十岁的、出身好的光身汉，或身体有残疾的困难户，还有的甘愿嫁给那些离过婚、或死去女人的男人当填房。这些仅仅为了饿不死、有一身遮羞布吗？不是！那为了什么？为了孩子的将来：报户口政审、上学政审、干临时工政审、招工政审、参军政审、评选先进政审、加入党团组织、提干有更严格的政审。在农村，当特色教师、生产组长、大队会计，甚至连看庄稼的巡护、过年耍狮子耍龙人员都要政审。出身地富的子弟一律排除在外。还是多考虑考虑花长河吧。夜老伯！”
“我也希望她改嫁到花家。”夜老伯又把长烟袋摸起来，按上一锅吸了几口说，“我知道这么些年来，花长河为了前途，对他二婶敬而远之。这个我们都能理解。他，根正苗壮的人不能找坏成份的女人。他怎么会让阶级敌人混入贫下中农、工人阶级队伍，玷污革命队伍的纯洁性。我们东夷国自上而下谁不知道，为了保持革命队伍的纯洁及工人阶级、贫下中农的良好基因，不许党员、干部、军人找地富出身的姑娘，谁不听话，谁就会受到组织处理。这样的背景下，谁又不听党的话?去钟情于地主羔子的女人？”
但花长河愿意顶着压力，哪怕丢了党票，丢了令人羡慕的教师，永远不能转正，永远不能重用，不得提拔。他也认了！擎天杨见夜老伯不停地抽烟，继续开导他，“城里女人多得成了灾，眼睛一闭顺手一抓就是一个。花长河四十开外，脑瓜子灵活，腿虽然不灵便，但不影响给女人装料啊！如果再能开了巧，使上点儿手段把娃给弄出来，花长河是花长岭的兄弟，花长岭忍心自家将来的亲侄子当地主羔子？”
“我只是想等夜兆龙结了婚，再把他二婶嫁出去。”夜老伯一边说，一边去磕烟灰。
“夜老伯，夜兆龙连教师都没了，结什么婚？”擎天杨用深邃威严的目光望着夜老伯说，“二婶人才又好，长得白净秀气。你们一个院子住着，接触交往多了，难免产生了爱情，即使你们彼此不承认，但事实终归存在着。如果你们一直保持着这种关系，就必然接受组织的处理。”
“你说得不错！擎天杨，我没有必要隐瞒。但是在外面一定不要乱说。我们除了兄妹关系，什么也没有发生。如果他二婶愿意嫁给花长河，也了却我一桩心事。”夜老伯正说着，他二婶进来了。夜老伯把擎天杨来的用意说了。见他二婶暗暗流泪，自己也梗咽了，说：“我们的出身你知道，只好降低条件，找花长河这样成份好的教师为夫，一不受挨斗之苦，二可以保护自己。”
他二婶说：“花长岭不止一次地严厉警告他不许找出身不好的女人。我不想让他违反纪律受到组织处理。”
“这点你一万个放心，二婶嫁到夜家本身就是受害者。花长岭娶你正是把你解救出来。婶子嫁过去，您和儿孙们都随花长河的贫农成分。花长河是望天柳的救命恩人，他去找望书记一说什么事情就解决了。”
当天中午擎天杨留在夜老伯家吃饭。饭后他二婶为了夜兆龙，忍痛结束了与夜老伯的这段恋情，一咬牙接受了嫁给花长河的决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