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后我想起跑不了的井，但没找到。也许井一无水就遭人遗弃而填平了。正想找个巷里的人问个究竟，猛然冲来”卜卜卜“喇叭声。”死人，无耳无目？”一个年轻人坐在机器脚踏车上睁大着含怒的眼睛，似要向我吐痰才甘心；无痰，更气，急驰而去，扬起沙尘。蒙胧里，那副脸仿佛熟悉，像阿章，那个话虽粗野心却纤细的少年！二十多年的街巷后，我竟成了陌生人，而陌生人从前是很少进这巷子的，他已认不得我了。
恍惚过后，我才理智想起刚才那个家伙不可能是阿章，那年他因要躲开警察抓他在路边摆碗米果摊妨碍交通而仓皇拉着摊子过路时给卡车撞死了。
可是我总仿佛看到一个坚强的少年跑着，他父亲叫着：“你要跑去佗位？巷子内你还能跑去佗位？”我缓缓走出小巷，又到路上。
路，很长。
巷子是一管长笛，每逢念起总会有悠扬的笛声响起。在这样的笛声里你可以沉醉也可以思考，总会有莫名的惆怅在轻轻地啃咬着你的心灵，就像浪花拍打着岩石，你的心灵再如岩石般的坚硬也会被啃咬出累累轻伤。
作者心中的小巷很窄，但他又窄成了一根针，不时戳在心灵柔软的部位，不疼，但很酸。那里的风物与人都维系着挥之不去的气息，人物的命脉如同小巷的深度与广度一样，让人看得到东西南北，非常简陋。在简陋里展开的童稚世界是轻松而惬意的，目光所触及到的一切也是好玩而可乐的，那样的巷子没有忧虑与忧伤，也许与平原与高坡里儿童的世界毫无二致。
但若干年后，回到小巷后的陌生气息深深地灼伤了”我，”可谓幸福的生活总是相同的，不幸的生活各有各的不同。”我”不仅见识了陌生化的小巷，还见证了小巷中的人物的命运的悲惨。
怎样才能摆脱这种情感的困扰，再次回归当年的小巷情调呢？作者也不知道。这条回归之路也许正如他所言的那样：路，很长。月下鞭声在我的记忆深处，最响亮最有韵味的是月光下回响在山野之间的鞭声了。
我的家乡，旧历七月十五日是驴的生日。这天晚上总要爆出如豆如炸如度岁的响鞭声了。那鞭既不是竹节鞭，也不是牛皮鞭，而是用嫩枝桑树皮拧制而成的长长的鞭子。
月上东山。饭碗是顾不及往家送去，街头巷尾，池畔岸边，在那些农家门口，大人们谈神论鬼，三国水浒地大摆龙门阵，真是让我们听得入迷了。可是到了七月十五这天晚上，我们那些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就”移情别恋“了，互相吆喝几声：“走，策响鞭了！“大家三三两两，就蹿向打麦场，蹿向村外的小河边，挥起那震天响的桑皮鞭，弄出一片天上人间都少有的欢乐世界了。
没有裁判，没有定规，可是都在暗自较劲，看谁的鞭抽得最响亮。有表演的，有观看的。为最响亮者大鼓其掌，却没有为鞭艺差者喝倒彩的。真正的不以成败论英雄。内中蕴含的是童稚的清纯，是难得的世外桃源景象。在我印象里，起会叔的鞭艺最好。丈余的绿色鞭子最粗部位安一木棒。他右手握紧木棒，从头顶上盘旋而过，往右后方一甩，然后用力闪电般抡个弧形，让鞭梢在低空稍一回旋，再猛劲往回一拉。伴随着这一舞蹈般的优美动作，一个落地惊雷般的炸响向着茫茫的高空，向着沉沉的山野响去。于是，田野震荡起波浪起伏般的回音。那简直是惊心动魄的艺术，是天上人间至纯至美的乐曲。起会叔又极有韧性，总是要玩到人少鞭疏，才恋恋不合地回家去，就像唱戏，最精彩的部分往往是在最后。起会叔的”策响鞭“是整个七月十五的压轴戏。
蛙鼓起伏，蟋蟀弹吟。明晃晃如磨盘大的月亮越升越高。仔细望去，月亮的光芒于剔透晶莹中闪出浅黄和微红，扑洒大地就银辉四溅了。山若巨牛，安然入眼，树木葱葱，斑斑灵幻。旷野之间，月色朦胧，树影迷离，整个村子一袭烟纱似的。不觉惊异，那是展示在我眼前的梦吗？那是丹青绝品吗？鞭声在山谷里荡起悠悠长长的音波，犹如被谁拨动了苍天之琴弦，那鞭声就与月光一起灵动了。于是觉得月亮有了韵律，那月光砸地有声了。
驴也有生日吗？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曾经产生过不尽的疑惑。可是通过细心观察，才使我逐渐明白了。
酷暑烈日里，驴负轭劳碌一日，傍晚被人牵回来，有时由于套包太松把膀子磨得血肉模糊。二爷会紧皱双眉，痛心地埋怨说：“粗心的家伙，驴也是生灵啊！“抑或驴也有知，会把头俯到二爷怀里蹭两蹭，表示出理解和感激。凛冽冬天里，驴拉磨走碾，往往天色很晚，用户才把驴给送回来，二爷又会把正喝的半碗稀饭倒在驴的草料中拌了。驴瞪了大眼对着二爷看了又看，那是感念吗？最难忘的是二爷在冬日寒夜起来喂驴的背影。往往子夜时分，当我从如豆油灯下的书本上抬起头来，举足户外，就会看到二爷披了棉袄，端了草料筐，恭恭敬敬地去喂驴。他不是一倒就回屋，而是在冷风中站着看驴吃草，全神贯注，忘乎严寒。最有意思的是，到了每年七月十五这天，无论农活多忙，驴是不准下地的，主人还要用白面捏出如青蛙、蛇各样动物形状的馒头喂驴。还要让驴起五更，早早地把驴撵到山坡上。为的是让驴吃上鲜嫩的草，肚子吃得饱饱的。漫山遍野，就会响起此起彼伏的鞭声。放驴人把鞭子甩得响彻山野，狼虫不敢侵袭，虎豹难以伤及，也就保得人与牲畜的平平安安。据老年人说，七月十五策响鞭，这才是真正的动因和目的。
那种人与家畜的亲近和情缘，该能折射出农村生活的历史底蕴吗？在这个世界上，人类不能孤立地存在，而应该与众多生灵广结善缘才是。去年农历七月十五日，我回老家一趟。入夜，青山依旧，月光如水，却不闻那熟悉的美妙的响鞭声了。不觉蓦然心惊，空虚失落之意弥漫周身。忙问母亲，母亲说：“如今的孩子们，不了！“母亲的口吻中透露出来的信息是，今天的孩子们已不是昨天的孩子们。今天的日子也不是昨天的日子。细想，连山间小道都通成了水泥路。三马奔驰，”小拖“满地，农用车大行其道，驴少乎又少。谁还给驴过生日？童趣也就变成了窝在家里看电视了。于是，不觉心头黯然。悲乎？乐乎然而，不管怎么样，那月光下的响鞭声声，永远是我心中的大美对动物的感恩是人类至高无上的柔情表现。当然，人类也会对动物施以残忍的暴行。看完，此文为驴所设计出的一个”月光下鞭声“的生日故事。我想再残忍的人类的心也会被感化，放下屠刀。想一想那些蘸满如水月光的鞭子所奏响的声音不是人类心灵的颂歌吗对动物的感恩，可以为它的草料做点儿文章，为他的负重减点儿砝码，为它的受伤而洒下一些泪水，但为动物过生日，并且采取那样独有韵味的方式，却是非常之罕见的行为。
作者说，在这个世界上，人不能孤立地存在，要与广大的生灵结缘。这是在鞭声的世界里凝结出的一句真理。这是感恩的家乡人为下一代人种下的感恩的种子，这颗种子注定要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为蔚然大树。但，有了树木，不一定会有森林，并不是每个人的心灵都曾经受到过月光下的鞭声那样震撼人心的浸染，所以，树木在呼唤森林的过程会受到重重困难。
现实的情况是，自然已经不断地向人类发出了警惕的信号，如果不善待自然界的生灵，自然将采取报复的手段。寂静除夕夜每当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四起，绚丽夺目的焰火映亮夜空……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20年前的那个除夕夜。
那是”文革“时期，父亲一夜之间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分子。”
消息传来，母亲当即昏厥，待醒来已神志不清，语无伦次。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令母亲不知所措，她疯了。
和美之家一下子抽去了两根顶梁柱，剩下的，除了一个年过半百的姥姥，就是我们几个未成年的孩子了。
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品学兼优的姐姐含泪放弃了学业，很快在小学当上了民办教师，一天可挣得5分工。尽管如此，家里依然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更痛苦的是，精神失常的母亲还时不时对这个破败之家来个毁灭性的摧残。她有个怪癖，平日安安静静不言不语，但只要一看见人流泪或听到鞭炮声（后来才明白她误会成枪声），便歇斯底里地大哭大闹，摔盆砸碗，直至声嘶力竭动弹不得。
因此，姥姥常常嘱咐我们，无论如何不能在母亲面前流泪。
春节临近了，按乡村的规矩腊月二十三为小年，要烧香磕头放鞭炮敬拜祖先，而除夕夜吃年夜饭放鞭炮则是来年好运的预兆。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姥姥心力交瘁，万般无奈中将我们姐弟叫到跟前，吩咐道：你们出去给家家户户磕磕头。说说好话，看能不能过小年不放鞭炮，三十再放，省得你母亲接二连三发作，我实在是怕了。
于是，姐姐带着我们出发了。
我们居住的院子前后约有九排七八十户人家。我们从头一排开始，每到一户姐弟四人便一字儿排开，齐齐下跪，告诉她们母亲的病情，乞求他们少放一次鞭炮。就这样我们不过走了十多户人家，人们便一传十，十传百，再后来家家户户都陆续出来人。围拢来的乡亲说什么也不让我们下跪，一位年长的大妈抱起我，含泪道：
“苦命的孩子，我们都晓得，不用磕头了，我们不放鞭炮，一个也不放。”我牢记着姥姥的叮嘱，拼命忍住泪水，然而，我却分明看见，围拢来的乡亲们全都流下泪来……小年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
三十那天，吃过晚饭后，姥姥便领着我们着手准备即将面临的灾难。先是将乡亲们偷偷援助的家什一一转移到母亲够不着的地方，然后让年幼的我上床休息，他们四人则和衣而坐，围着小火炉静静地等候鞭炮声给这个家带来的灾难。
那一夜好长好长，躺在被里的我怎么也睡不着。只听姥姥轻声吩咐8岁的二姐守前门，11岁的哥哥守后门，她和姐姐则设法招架母亲，二姐和哥哥的任务是坚决别让母亲跑出屋。
时间一分一秒地慢慢过去，我终于熬不住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公鸡的啼鸣声将我唤醒。那一夜，辞旧迎新的鞭炮声始终未曾响起，整个村子熟睡一般鸦雀无声。好心的人们为了不让我们这个风雨飘摇之家雪上加霜，摒弃了几千年流传的习俗，竟然连除夕也没放鞭炮。
以后的日子好过得多，被判刑15年的父亲只关了一年便得以平反昭雪。父亲出狱前母亲奇迹般康复了。再后来政府又补发了父亲的工资，并将我们全家迁居城镇，就此我们告别了那一方乡土，告别了那些善良的人们。
年过去了，岁月的流水冲淡了许多记忆，但是，那个寂静的除夕夜却令我永生难忘，乡亲们善良的义举时时感染着我。熟识的人都说我特富同情心，因为我被乡亲们关爱过。我深深懂得，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举动也会给别人带来终生的慰藉，一如我，一如我们全家。
我再次遥望远方，默默祈祷：
愿你们永远平安。
与这样故事相似，我们那里的农村过年家家都会贴红色喜庆的对联，但是有一个让人感动的惯例在我们那个村庄沿袭着。那就是。如果有谁家的老人死了。当年一个村子的人都不会贴红色对联了。”我们村小，人少，每一个都值得怀念，不贴红对联就说明我们在怀念当年死去的村邻。”我们的老村长曾经这样对我说过。
我们村庄的惯例一直让我们这些走出村庄的人感动着，读完《寂静除夕夜》后，我的感动又增加了一份。那个特殊的年代诞生的生活场景，如同电影的特写镜头一般，定格在历史画卷里。当我们再次翻检那段铭心的时刻，当事人会生发由衷的感恩之情，而旁观者也会有对人性之美的由衷赞叹。
而对于我来说，有着类似的集体情感的经历，我也会如作者那般遥望故乡，为那些村邻们祈祷幸福与平安。梦榕最难忘故乡的榕树呀，多少回榕树入梦来儿时，村头那成片连荫的大榕树，是我们的乐园；不，简直就是我们的天堂。
那些榕树有多老，连村里最老的老人也讲不清，他们只懂得，当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那些榕树就已经飘洒着长长的胡须，伸展着虬曲的臂膀站立在那里了。那些榕树有多大，我们说不清，只记得当时八九个孩子连起手来，也抱不拢那树干；有的树干里的洞，瘦小的孩子居然可以钻进钻出；一些上树掏鸟窝的孩子顺着树干往上攀，爬呀爬呀，老半天的，那鸟窝还高高地在头顶的树梢上。那榕树的枝叶有多密，我们也说不清，只知道若是搬一只凳子躲在树阴下，一晌午也难得看到天上的日光。
到了盛夏午间，只要干完农活，那榕树下便成了村子里最热闹的去处。离那儿近的，举家连饭都弄到那里去。树底下，东一簇，西一簇，都是吃饭的人。吃完饭后，就在树下乘凉、歇午。家离那里远的，吃完饭后，也往那里赶。男人们赤裸着古铜色的上身，或唐尧虞舜地神侃，或拿起块瓦片在地上画个格子便下起乡间的各种土棋子来，于是一阵阵笑声、骂声便从那里飘了开来。女人们也聚成一堆堆，有的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聊，有的居然解开衣襟露出半边白皙的胸脯喂起孩子来，有些孩子就在那里品尝到了”百家奶。”姑娘小伙子也乘着这当头嘻嘻哈哈，闹成一团，有的还打情骂俏了起来，惹得他们的父母直翻白眼。
最可气的要算我们这班毛孩子，拉帮结派地，有的玩起”兵丁抓土匪，”有的玩起”藏猫猫，”树上树下，草堆里人背后，闹得塌了天似的。树上的那些蝉儿拉开嗓门死命地嘶叫，也难盖过孩子们的吵闹声。更有一些孩子赤条条地爬上伸向河面的榕树枝，”扑通“、”扑通“往河里跳，溅起的水花，弄湿了在河边洗衣擦身的姑娘媳妇，招来一阵阵的”臭骂。”
傍晚的榕树下不再是人们的天下，因为每当夕阳靠山边的时候，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一群群的喜鹊、乌鸦、八哥、麻雀、粪鸲，还有许多不知名的鸟儿，一个劲地直往树上扑。那万鸟投林，花了人们的眼；那万鸟齐鸣，聋了人们的耳。人们为了躲开那雨点般落下的鸟屎、黄叶和榕籽，只好挪到桥头、河岸边去了。偶尔会有一两个镇上的人扛着鸟铳来打鸟，村里人虽然很不高兴，却也颇为宽容，没人出面去阻拦。倒是我们这些少不更事的孩子成了那些打鸟者的跟屁虫，为他们指指点点。不过奇怪的是，他们”砰“地一枪上去，枪声那样沙哑无力，只听树上一阵”沙沙“声，却没见几只鸟儿掉下来。虽有一些鸟儿被那枪声吓得直往上蹿，然而它们在一阵紧张的呜叫盘旋后，又一只只地回到树上。气得那些打鸟者骂咧咧地直怨那榕树太高了，怨那榕树枝叶太密了，他们终于悻悻地扛着鸟铳离去了。
据说榕树下并非从来都是这么热闹的。老祖母告诉我，过去，村子里常常闹瘟疫，”五六七（月），坏光景，”轻易不敢出门，哪里还敢放孩子们出去疯跑呢？祖母为我们赶上了好世道而高兴，她说：“你们解放崽，命大福大，连鬼神遇见你们都得绕道走呢！“榕树们如此很是风光了几年。可是谁也没想到，一场毁灭性的灾难落到了它们的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