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庆二十年的除夕注定是平淡无奇的。
昭武帝尚未回宫，继续在崇水养病，太皇太后也是卧床不起，太后虽说不是个严厉的性子，也没有参与政事，却也是多心之人，故此京城贵勋世家无人敢大肆庆祝，而是窝在家里摆几桌家宴就算过了年，永定侯府也是。
家宴照例设在畅风堂。
众人围在皇甫氏身边说说笑笑，一派其乐融融。
皇甫氏照例拉着沈青黎坐在身边，拍着她的手，浅笑道：“像我这个年纪，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府上添丁了，这不，二郎媳妇有了身孕，就是府里最大的喜事了，今年这个年是我这些年来过得最舒心的一年了。”
沈青黎端坐在皇甫氏身边，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吱声。
这些话，她听了都无数遍了。
因为没有提及吴梨娟，苏氏便不动声色地提醒道：“可不是，眼下娟娘也有了身孕，待过了年，母亲可就有两个重孙，可谓是双喜临门了。”
吴梨娟虽说是个妾侍，但是她毕竟怀的是大郎的孩子，眼下被婆婆这样忽略，她自然有些不悦。
“对对，苏氏不说，我还忘了娟娘了。”皇甫氏从容道，环视了一眼四下里，这才发现吴梨娟不在，便问道，“娟娘怎么没来？”
“孕吐得厉害，媳妇便让她在屋里歇着。”苏氏说道。
皇甫氏应了一声，再没说别的，而是一个劲地招呼沈青黎吃这吃那，嘘寒问暖地问这问那，一屋子人顿时成了摆设。
柳氏看在眼里，眸光流转了一番，扭头对苏氏低声道：“大嫂，我听说二郎媳妇开始有孕的时候也是孕吐的厉害，可是随后二郎从一品居请了两个厨子回来以后，就没见她吐过，你看二郎媳妇到现在也好好的，你不防问问二郎，能不能再把那两个厨子顺便照顾一下娟丫头。”
“这是大郎房里的事情，我可不想插手。”苏氏嘴角微翘，冷声道，“再说了，娟丫头只不过是姨娘，怎么能跟正妻相提并论？我们喜欢孩子不假，但是却没有因此把一个姨娘宠上天的道理。”
“大嫂，娟丫头虽然是姨娘不假，但是她毕竟也是舅老爷的千金，怀的又是大郎的长子，就连太夫人也没拿她当姨娘看，大嫂何必忸怩于一个身份，这不管怎么说，娟丫头也是大嫂的儿媳妇，大嫂就是不心疼媳妇，也得心疼孙子呢！”柳氏笑着说道。
“此事我自有分寸，不劳弟妹操心。”苏氏当即沉下脸，低声道，“难不成弟妹如此关心娟丫头，是因为四郎即将娶樱丫头进门进而讨好吴家吗？”
“大嫂误会了，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柳氏讪讪笑道。
慕云澈也在为此事问慕云霆：“听说前段时间你给弟妹请了一品居的厨子照顾了弟妹一段时间，不知道那两个厨子是不是还在府上，若是在的话，我想顺便请他们去给娟娘做几天饭。”
就算是不心疼吴梨娟，也得心疼她腹中的孩子。
“实在是不凑巧，他们早就回去了。”慕云霆皱眉道，“况且他们用来给孕吐女子做饭用的冰片没有了，此时就算找到他们，他们也做不成让人不吐的饭菜来了。”
“那冰片是怎么来的？”慕云澈问道。
没有了可以去买啊！
“那冰片是一品居特制的，最快也得半年可以制成，所以，娟表妹若是想要，就只能等着。”慕云霆从善如流地说道。
不得不说，他媳妇就是有福气，竟然把一品居积攒了两三年的冰片都吃光了。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慕云澈悻悻地说道。
若是等上半年，那有什么用？
倒是慕云朝心情大好地侃侃而谈，见慕云轩只是坐在那里喝着闷酒，忍不住打趣道：“三哥，这又是一年了，你可得抓紧时间跟我娶个三嫂回来，要不然，我只能干等着。”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楚地传到在座的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众人一阵哄笑。
慕云朝虽然已经如愿定下了跟吴家的亲事，但是皇甫氏发了话，他得等着慕云轩娶妻后才能迎娶吴梨樱过门。
慕云霆皱皱眉，没吱声，那个陈二小姐的暗疾，让祖母很是忌惮，若是娶回来，岂不是耽误了慕云轩？
待家宴结束后，一向滴酒不沾的慕云轩已有醉意，拉着慕云霆，借着酒劲，直接了当地说道：“二哥，我此生唯一动心的女子，便是陈二小姐，若是不能娶之为妻，那便从此断了娶妻之念。”
慕云轩平日里不言不语，惜字如金，不出声则已，一出声必定是一言九鼎的。
待回了清心苑，慕云霆便跟沈青黎说起此事。
沈青黎不假思索地说道：“既然三弟主意已定，那与其让他孤老一生，还不如前去相府提亲，成就一段姻缘。”见慕云霆沉默不语，又道，“此事你就不要操心了，待我跟祖母说，三弟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成家了。”
慕云霆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从畅风堂出来，慕晴难得好脾气地跟慕霜一起提了礼物出了门，两人商量好了，要去看望她们的孟先生。
孟八公子很是热情地招待了主家的这两位千金。
慕晴侃侃而谈。
慕霜却是一声不吭。
孟八公子触到这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心里很是惊讶，这个小姑娘年龄不大，怎么会如此沉稳，再想起先前她那副大气磅礴的夺魁之作，很难想象是出自这样一个柔软的小姑娘之手，知道她是庶女出身以及在府里尴尬的身份，看她的目光愈加柔和起来。
慕霜无意抬起头来触到孟先生年轻俊朗的脸，见他正含笑地看着自己，忙低下头，连微微红了起来。
她长这么大，除了府里的兄长们，从来也没有这么近的距离接触过陌生男人，孟先生来府里也有些日子了，每次上课她都是躲在角落里不敢上前，更不敢直视他，现在，见先生正朝他笑，一颗心早就跳的不行，索性低了头，揉着自己的衣角。
慕晴自顾自地说了一气，也不见孟先生应答，顿觉尴尬，一扭头触到慕霜含羞带怯的表情和孟先生脸上未消的笑容，心里顿时来了气，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竟然在她眼皮底下，堂而皇之地勾引男人，不要脸。
待两人出了门，当到门口没几步，慕晴一个巴掌打了过来，恨恨地说：“咱们只不过是来拜访先生，说说话，聊聊天也就罢了，你卖弄什么风情？是想跟你那个不要脸的娘一样四处勾引男人吗？我告诉你，你想也别想。”
“四姐，你误会我了，我没有……”慕霜冷不丁地挨了打，懵了，捂着火辣辣的脸，低声道，“我，我从来没有跟先生近身接触过，只是感到有些不自在，并非像四姐说的那样。”
又一个巴掌打了过来：“你还敢狡辩？你就是在勾引先生，你死不承认，有本事去父亲那里告我或者是去祖母那里告我，说我打你了。”
慕霜捂着脸，一个劲地摇头，眸底顿时有了泪。
“算你识趣。”慕晴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慕霜擦了擦眼泪，不敢跟着回去，反而在附近绕了两圈，待情绪平稳后，才慢腾腾地朝沉香苑走去。
不远处，一双沉静如水的眸子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站在一边的晴声忍不住凑过来说道：“公子，想不到这堂堂永定侯府的千金之间也有持强凌弱之辈，适才那四小姐也太霸道了。”
孟八公子冷笑一声，一言不发地进了屋。
很快过了除夕。
初一这天，皇甫氏和苏氏照例进宫觐见，按说沈青黎也应该去，但是她有身孕，皇甫氏自然不会让她去宫里抛头露面，便只跟苏氏进了宫。
慕长源和慕云霆则骑马去了崇水见皇上，说晚上才能回来。
田姨娘百般无聊地来找沈青黎聊天，连声抱怨：“眼下老爷待我越来越不上心了，最近都没有去我那里，我可怎么办？
“凉拌。”沈青黎笑笑，安慰道，“他们最近公务缠身，都很忙，姨娘得体谅一下才是。”
田姨娘只得点头称是：“只能这样了。”
自从上次从国公府回来，夏氏也一改先前对吴梨娟的冷淡，竟然坐在云香居跟她闲聊：“你如今有了大郎的孩子，我自然是高兴的，怎么说我也是孩子的嫡母，所以你放心，我定会全力保护孩子，让他顺利出生的。”
吴梨娟自然很高兴：“多谢大少夫人关心，妾身感激不尽。”
不管夏氏是虚情还是假意，只要两人面上能过去就行了。
“唉！”夏氏叹了一声，“只是你这一胎来得的确不是时候，竟然排在了二房的后面，若是咱们孩子是慕府长孙该有多好啊！”
接着，又叹了一声：“连太夫人都说了，日后咱们这个孩子就是二郎儿子的玩伴了，敢情咱们房里的孩子一出生便是为奴为仆的命。”
吴梨娟顿时有些不悦。
索性说道：“凭什么啊！都是慕家的孩子，还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可是人家偏要这么说，咱们能有什么办法？”夏氏颇有深意地说道，“大郎是府里的长孙，若是能生下府上的重长孙，太夫人定会对咱们另眼相看的。”
吴梨娟会意，先是吃了一惊，继而又忧心重重地叹道：“只是二表嫂比我怀的要早两个月，自然是府里的重长孙了。”
夏氏没有接着她的话题继续，而是慢腾腾地说道：“俗话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你想，就没有什么是你做不成的了。”
吴梨娟沉默了。
夏氏见吴梨娟似乎是有所顿悟的样子，又假意亲昵地拉着她的手，东扯西扯了一番，才脚步轻松地离去。
人心不足蛇吞象，她不信像吴梨娟这样要强的人会不动心。
让这个蠢货跟沈青黎互掐，无论伤了谁，她都是坐收渔翁之利的，哈哈!
王氏说得对，有些事情完全不必自己出招，若是让别人替自己去做，自己又置身事外，何乐而不为？
夜里，吴梨娟一个人守着空空的屋子，翻来覆去地想，越想心里越委屈，若不是二表嫂，她现在就是二表哥的人了，哪有男女已经同床共枕过了，再弃之不顾的道理。
眼下，她阴阳差错地嫁了慕云澈，虽然有了身孕，却依然不是个金贵的，慕云澈不待见她不说，连自己的孩子也跟着不受待见，她算是看明白了，只要有沈青黎的孩子在，她的孩子永远是个陪衬，就像她，永远只是吴梨樱的陪衬一样。
不，她绝对不能让她的孩子重蹈她的覆辙。
一个念头涌上心头。
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此事虽然有些冒险，但是若是成了，她便是府里最金贵的人了。
为了自己，为了孩子，只能赌上一回了。
初三这天后晌，天气愈加阴沉，乌云在天边越堆越高，仿佛随时都要下雪的样子。
楚嬷嬷站在门口，端详了一眼天气，挑帘进了屋，说道：“黑风白雪，奴婢看这天多半是要起风了。”
“什么黑风白雪？”沈青黎好奇地问道。
“少夫人有所不知，黑风白雪的意思就是若是黑云必带着风，若是白云则是要下雪了。”楚嬷嬷笑盈盈地解释道。
“唉，若是道路难行，那瑜娘和瑶娘就回不了娘家了。”皇甫氏叹道，“年前下得雪还没有化，若是再起了风，路上愈加崎岖难行，她们的夫家肯定是不能让她们回来的。”
“祖母不要担心，再有两三个月，天气就暖和了，到时候姐姐们自然就回来了。”沈青黎安慰道。
“也只能这样想了。”皇甫氏拍拍沈青黎的手，笑道，“今年府里的喜事真是赶到一起了，三郎四郎的亲事不能再拖了，都赶在今年办了就行，你和娟娘也都是赶在今年生，想想这些喜事，我就兴奋地睡不好觉。”
“奴婢恭喜太夫人。”楚嬷嬷也跟着笑道，“四少爷的亲事是定下来了，只是不知道三少爷那边，太夫人打算要替他定下哪家的亲事？”
见皇甫氏从容不迫的样子，知道她心里肯定是有了中意的人选了。
沈青黎则是心里一紧。
如果皇甫氏给慕云轩定了别家的女子，那慕云轩肯定是不同意，如此一来，慕云轩的亲事岂不是又要僵住了？
